第三十八章

警员见长官落入下风，纷纷扑上来，钳制住邋遢男人的四肢，将邋遢男人拉开。

“咳、咳咳！”警长捂着胸口用力咳嗽，好一会儿才从窒息中缓过来，脸上还是一片紫红。

他指着被警员抓着四肢架住还不安分地提着腿的邋遢男人，手臂都在颤抖，张着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已经气到极限了。

“你这个，你这个无耻之徒！”

最终，警长憋出了这么一句骂话，这也是他匮乏的骂人语录中唯一符合当下情况的句子了。

警长自以为骂得狠，其实连护甲都没打穿，就这点伤害根本影响不到对方，邋遢男人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仰天狂笑，挣扎得更起劲，警员们愣是没能制住他，抱住他右手的警员被甩了出去，他挣脱了一只手便挥着左手捶打警员。

一群人乱作一团，刚因钳制住邋遢男人而控制住的秩序又乱了。

这些小星球的警员大多没经历过大案件，忽然面临这样的情况没能压下场面，是正常的事情，毕竟他们能力有限，但是被外人看到，还是格雷少将这样出身贵族的上等人，就会加倍难堪。

士兵跟在格雷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幕，十分尴尬地嘴角抽抽，试图为自己的家乡再争取一点形象分：“少将，事出意外，这个人混在人群里还是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跟警长打起来了。”

格雷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怒意，他笑着打量还在扭动身体挣扎的邋遢男人，那是一种令人看不懂却直觉危险的笑容。

“那么他是有什么……困难，需要警员的帮助呢？”他收回目光，邋遢男人在他的注视下稍微收敛了些，本能察觉到了危险，向大脑传达了紧急信号。

见邋遢男人没再把拳头往警员脸上怼，格雷露出遗憾的表情，并不吝啬表达自己对看热闹的兴趣。

警长被下属搀扶着，恶狠狠地瞪着邋遢男人，一把夺过警员手中的纸巾，塞到鼻孔里没多久，纸巾就渗出了血丝，他被邋遢男人的二指禅伤得不轻。

听到格雷的发问，他立刻狗腿地凑上来，气汹汹告状道：“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他就是个神经病！”

格雷顿时又来了兴趣，“哦？我看着他情绪确实不稳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警长先生这么生气。”

警长得到了允许，便打开话匣子，添油加醋地将邋遢男人的所作所为说出来。

他起了个话头：“这个男人是黑户。”

格雷挑眉，这上来就是大料，黑户可不多见，自从每个季度都要做人口普查的政策颁发实施，帝国基本找不到黑户了。

警长的状告还在继续。

“我们在户籍系统里查不到这个人的身份，但他一直声称自己不是黑户，还说他叫巴顿什么，我们查了一下，叫这个名字的所有公民身份登记里，没有长相跟他相似的，他又说自己身份被人顶替了。”

“顶替身份，少将您也知道这是多大的重罪！我们当然不敢糊弄，马上就联系上了那些同名的人，那些人也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跟户籍都能对得上。”

“反倒是这个人，我们查了他第一次来报案前的踪迹，他就是罗布星的本地人，不是外星人，也有罗布星的口音，不像是被拐卖来的，那就只能是他在说谎，他根本就是随口说的一个名字，本来就是黑户！”

警长越说越气，还有点被误解的委屈，他虽然只是小星球的一个小警长，不是很大的官，也没有很大的权力，但他还是很负责的，罗布星是他的家乡，他自然是希望罗布星好治安的。

警员诧异地看着警长，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怎么好像听到了抽泣声，再凑近一看……他赶紧递上了纸巾。

“噗——”警长攥着纸巾擤鼻涕。

格雷礼貌微笑道：“这种情况确实不多见，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竟然还有黑户想顶替户籍。”

“就是呀，就是呀！咱们罗布星就是一个小星球，算来算去就那么点人，邻里街坊都认识的，怎么还有人想冒名顶替的！”

警员们一下被这句话点醒了，纷纷开口附和。

此时，却有另一道声音从格雷身后传来。

“格雷少将，那您真是见识少了。”

邢玉堂出言中止了警员们的鸭子开会，他向被警员们架住的邋遢男人投去一眼，对方虽然在他出现后就没有再挣扎，也没有说话，却还是一脸不服气地鼓着脸，满脸愤怒，显然还是憋了一肚子的怒火。

“黑户是少见，但不代表没有，人口普查只是减少了黑户隐户的数量，并不能完全杜绝黑户现象。”邢玉堂意有所指道：“更何况，即使在皇帝脚下，首都星也有不少黑户呢。”

不被法律承认婚姻关系，不存在婚姻关系，违背婚姻法的人之间诞下的子嗣，都是不能通过合法渠道登记入户的。

那些追求浪漫的贵族们几乎都有绕过户籍系统的路子——首都星有许多黑户就是贵族老爷和夫人们的私生子。

而户籍顶替更是他们的基操，有些早夭的孩子并不会对外公布死讯，幼童早夭会抹黑家族形象，也会暴露家族小辈的情况，让其他家族趁虚而入，所以大部分贵族会选择从自己的私生子中挑选一个幸运儿，将私生子顶替转正。

尽管种种行为都不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也从没有人去戳破真相，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格雷说道：“如果是在首都星，那我不否认确实有这样的情况，但这里是瑟维斯星系，我不认为瑟维斯星系的其他家族能做到这些。”

格雷少将全名格雷·艾萨克，艾萨克是帝国的老牌家族，在开国皇帝布鲁姆·赫尔曼叛出联盟时，艾萨克家族便是跟随布鲁姆·赫尔曼的第一列队，是实打实的一流贵族。

曾经的艾萨克是开国的第一任元帅，没过多久和平日子，帝国与联盟再次爆发战争，艾萨克元帅在战争中为掩护第一集团军大部分有生力量撤退而殿后阵亡，因此次战败的过错被嫁祸于艾萨克家族，一向被视为“皇帝代理执刀人”的艾萨克家族才从此没落，后人被排挤出第一集团军，逐渐脱离了军部的权力中心。

如今的当代家主格雷·艾萨克也只在第三集团军担任一个星系的驻军军团长，这在平民眼中看来很风光的职位，却是同辈乃至同期中比较位卑的职位，相比艾萨克家族往日的荣光，更是令家族蒙羞了。

艾萨克家族虽掉出第一梯队，也依旧是地方星球的贵族家族不可比的，地方小贵族给首都星三流贵族提鞋都不够格的，像篡改户籍系统这种事，也是首都星贵族们彼此约定，才能联手瞒过皇室，地方小贵族哪有能力与皇室对抗。

“过分的自信和对内斗内耗的兴趣，怎么不算是贵族衰落的原因。”邢玉堂对此只有一句评价，“现在的贵族可不是一个阶级。”

当首都星的大贵族给贵族内部设置了更细化的等级划分，将大贵族抬上更高的地位时，被压在底层的小贵族就已经被排挤出了贵族的主流圈，贵族分裂成了新贵族和老贵族两派，这意味着贵族阶层不再是一块维护共同利益的铁板，有了贵族们的彼此内耗，皇帝才能从与贵族的对抗中挣脱出来，成为权衡局势的第三方。

格雷并非蠢人，邢玉堂只说一句，他顿时就想明白了，迟疑道：“你是说，他们独立了？”

这里的“独立”一词当然不是指小贵族们叛出帝国自立门户，而是小贵族从大贵族设定的等级划分中独立出去，形成了一个新的利益体，与大贵族对立，但也不与皇室站一条线的新势力。

大贵族在首都星担任要职，小贵族则分散在帝国各个星球，掌管着分散的小权力，小贵族们的权力拧起来也是一股能与大贵族对抗的势力，中央与地方就此权力分割。

邢玉堂没有直接明说，“除去主系统的最高权限，地方星球的户籍系统一般是球长代为管理，理论上，只要得到主系统的许可授权，球长也能一定程度更改户籍信息。”

所以只要球长有意隐瞒，其他部门也一同隐瞒，他们确实能瞒过主系统和皇室，在户籍上做一些小手脚。

【罗布星的户籍系统存在漏洞，夏普球长在任职的十年间多次修改户籍信息，只在后台可以查询到的就有上千条修改记录，平均每月修改四十次至五十次，其中混有改名记录，所以系统并未发出异常修改警示。】赫尔曼忽然发言道。

如果每一条修改记录都代表一个户籍被顶替，那么罗布星已经至少有五千多人丧**份成为黑户。

邢玉堂敲敲智脑：【你怎么又出来了？】

【精神层面超负荷了，西奥多的意识下沉，他需要修养。】赫尔曼解释道，【而且，我想这个时候，你或许需要我。】

球长及一众星球政府官员停职，剩下的人撑不起行政系统，只有拥有超强算力的主系统才能取代这份工作。

更何况，核对一整颗星球的户籍信息是一项大工程，总不能让人类一个一个比对，再说他们并不信任罗布星当地星球政府的公务员，却能够相信将“人类延续”使命刻入核心代码的主系统。

那厢，格雷已经想好了临时对策。

格雷喊来下属，下达命令：“先将夏普关押起来，主系统会暂时代管罗布星的行政系统，封锁罗布星，禁止任何人出入罗布星，取消禁停一切星际航班，在后天第一集团军到来之前，先将罗布星现有的人口核对一遍，在外的罗布星户籍也会由当地政府帮忙核实。”

“我倒要看看这罗布星到底都藏了多少人。”

见格雷有了计划，邢玉堂自觉无官职，不过多掺和帝国的内政，他看着士兵们因为上级的命令忙活起来，无意打扰他们，便往医务室走去。

路上撞见警员一行人，他们正押着夏普和邋遢男人，将这两人押进拘留所暂时关押。

夏普还是一副丢了魂颓然的模样，邋遢男人无力挣扎，但还是偶尔动手动脚，怎么也不肯乖乖就范，动作间甩起刘海，露出被乱糟糟头发挡住的脸。

邢玉堂不经意瞥到邋遢男人的面孔，他步伐一顿，警员对他点点头，打过招呼就继续强扭着两人往另外一个方向走，邢玉堂站在道路旁，回头望着一行人的背影。

“等等，这个家伙叫什么？”邢玉堂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警员。

警员不明所以，看看彼此都是困惑不解，警员指着邋遢男人，得到邢玉堂的肯定，老实回答：“他说他叫巴顿·门罗。”

巴顿·门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赫尔曼凭借大内存记忆库当即找到了这个名字代表的信息。

【我曾经跟你提到过这个人，你在w-2星被绑架时，其中一个改造人就叫巴顿·门罗。】

改造人巴顿·门罗死于精神崩溃，邢玉堂亲眼看着他的遗体被自爆程序炸毁。

可现在，眼前还有一个自称巴顿·门罗的黑户，这人又是个没有明显机械改造痕迹的活人。

【能排除重名可能吗？】邢玉堂蹙眉。

赫尔曼浏览过户籍系统里所有与“巴顿·门罗”有关的信息流，给出回答：【信息不足，无法判断，等他到拘留所，会做生物信息采集，我需要比对他的生物信息是否与户籍系统中的登记信息匹配，才能判断他的身份。】

【巴顿·门罗的户籍信息有一条修改记录，记录显示，他在二十岁时遭遇火灾，大面积烧伤，后来移植了他人的皮肤，自身原本的皮肤器官被取缔，申请更改了生物信息重新登记。】赫尔曼说道，【虽然缺乏证据，很不严谨，但我认为这条修改记录不可信。】

邢玉堂却有种直觉，那个邋遢男人才是真正的“巴顿·门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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