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威廉大公的回答解答了最初的疑问，但是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好像只拨开了第一层薄雾，又看到了更厚的浓雾。

而西奥多有预感，即使再拨开下一层浓雾，他所看到的也不是真相。

他第一次从威廉大公口中听到“基因补全计划”这个陌生的新词，身为赫尔曼家族的族长兼唯一成员，他连自己的家族都不如外人了解，因为克里琴斯的去世太突然也太早，还没来得及教导他，没能亲手将权杖交到儿子手中，也因为他过去的懵懵懂懂，威廉大公没把这些辛秘告诉他。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就意味着皇帝要舍去私欲和个人意志，它不止是诅咒，也是一道枷锁，皇帝是帝国意志的化身，是不被允许保留个人意志的，所有意图忤逆它的人，最终会被诅咒惩罚，你的父亲是这样，你的祖父也没有摆脱它。你凭什么觉得你是不一样的？”

威廉大公的话语在脑中响起，西奥多头疼扶额，他揉眉心。

正在整理报告的段玥听到叹息声，很有眼见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接了一杯水，轻轻放到桌子上，和西奥多的手有点距离，不至于被不慎碰倒，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西奥多对自己的隐隐不满，所以他自觉减弱了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做最贴心的小助手。

西奥多想得出神，顺手抓起水杯抿了一下，忽然想起这是段玥递来的，往沙发看了一眼，见段玥正低头忙着给满桌的文件分类，并没有给这边分出注意力，西奥多心中包袱感降低，喝了一口水，刚放下水杯，就和段玥正面对视。

“咳！”西奥多差点一口呛到。

段玥很会解读上司的心思，当作没看到西奥多的尴尬和狼狈，略过不提刚才发生的尴尬一幕，善解人意地说道：“您上午处理过的政务已完成分类，我现在就将文件送去档案室。”

他把纸质文件都装进公文包，当即离开了办公室，把气氛凝滞办公室留给西奥多。

正好从门外路过的官员看到段玥从陛下办公室出来，小声地打招呼，唯恐惊扰到陛下，甩了个眼神，“我们一起走吧。”

官员揽过段玥的肩膀，拽着段玥避到墙边，把过道主路让出来，压低声音和段玥闲聊道：“你这是要去档案室吗？”

段玥晃晃被文件塞得鼓鼓的公文包，一个动作回答了同事的问题，反问道：“你呢？怎么在外面，不怕议员先生发现你溜出来翘班，扣你工资？”

“你别瞎说，万一真被你说中，我就完蛋了。”官员被这句反问勾出不好的回忆，慌张心虚地转头四处望望，没看到议员上司，才松了口气，为自己的摸鱼找借口：“出来走走，放松一下眼睛，我这几天连续加班，天天对着光屏，现在已经对光屏有反射性呕吐反应了，看到光屏就想吐，不知道大公之前到底揽了多少活，还要多久才能和陛下交接完。”

归还执政权说得简单，可其中涉及到的内容繁杂，每一个项目的交接都需要各部门多环配合，而参与项目的议员要全权负责，但议员高层是不可能把活一个人揽下来独忙活的，所以苦的就是议员手下的社畜打工人们，只能持续熬夜加班，这阵子忙的就差住在办公室。

官员对陛下倒是无怨言，就是对上司很不满，根本不把他们当人地压榨，把工作都分摊给下属，让他们这些普通打工人在办公室加班熬得掉发，议员却玩到早退，根本就不管事。

过道里人多口杂，他只抱怨了几句，怕被别人听到，转头就给议员打小报告，就依他们上司那种小心眼还锱铢必较的性格，被知道他在私下说自己小话，少不得要抠他工资，给他穿小鞋的。

“但是你应该都习惯了吧？巴特议员不是一直都……以前也没少见你们留下来加班，怎么这次反应那么大？需要我帮你劝劝巴特议员，给你批假去医院看看吗？劳动法还是保障帝国劳动者权利的。”段玥说得含糊，但官员很懂他的意思。

巴特议员是出了名的内阁“世袭制议员”，明明是个没能力的庸人，还是世袭了巴特家族的传统，被推举为议员，他负责的项目只是项目负责人挂名，实际工作都丢给下属去做，就是躺平混绩效的混子。

官员瘪嘴，摆摆手说道：“算了吧，要是劳动法有用，那我们的意见邮箱也不会被劳动法修改意见给挤爆了，我每次都要删掉一堆劳动法修改意见，找到夹在里面的那几个其他方面意见。”

“我都能想象到，如果我把病假申请呈交上去，巴特议员又要拿那一套‘穷人不努力才会穷’的理论来说教我。”官员面露崩溃，“我真的服了，是我工作还不够努力吗？我们组的人拉出来，哪个在其他组排不上勤奋优秀员工，也就只有巴特议员像古地球远古时期的奴隶主一样，恨不得我们能一周七天二十四小时无休值班。”

“他就是没管过事，根本不知道劳动者现状，也没有养家压力，我要是也出身贵族，还是他那种高爵位世袭贵族，我也两手一摊就摆烂，要不是为了钱，谁耐着性子忍受他那种脾气啊！”

段玥沉默地听完官员的吐槽抱怨，浅笑道：“我会向陛下反映情况，陛下透了话，政务府之后不养闲人，不过需要等这阵忙完，陛下才能抽出时间整顿内务，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找我说说话，我很愿意当树洞。”

官员锤了一下段玥的肩窝，“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你。”

“这是应该的，首相有意将我提为陛下的大秘书长，我正在努力向陛下展示我的能力，希望陛下能够接纳我。”段玥说道，突兀地话题跳转，“你对光屏的不适感是什么时候有的？病情拖太久不好，还是尽快去医院看看吧。”

官员挠头，随意地答道：“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陛下回来之后，可能是工作太多，疲劳过度了，我现在对电子产品都有些反感，本来昨天约了朋友一起在星网影院看电影，刚登进星网，我就觉得头疼，肯定是最近对着光屏看太多了，现在有点恶心。”

段玥面上笑容不变，指尖在公文包/皮质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他呵呵笑道：“那就再熬会儿吧，陛下很快就能腾出手了。”

“你不是还要去档案室嘛，我陪你走一趟，有你给我挡着，就算巴特抓到我，他也不好再扣我工资。”

官员先走一步，没给段玥拒绝的机会，推着段玥走远了。

“不过你也辛苦了，现在也就政务府还保留纸质化办公的传统，还要麻烦我们去送纸质文件。”

官员单方面勾肩搭背，和段玥一起走出过道。

现在人类已全面普及数据化办公，信息都被化为数据，登入星网即可线上办公，借助主系统的超强算力，线上办公已成大流，只要有一台公民身份登记配送的免费智脑，连上星网，就能随时随地办公，很少有再看到使用纸质化办公的机构组织。

政务府就是仍然存在纸质化办公的少数部门，秉持传统的观点，官员和首相并不完全相信星网保密性，在数据库做过备份，还会在档案室留存一份纸质文件，做双重保险。

与之相反的是全面推行数据化办公的军部，军备武器与科技发展是挂钩的，军部更注重科技发展，所以军部是推行科技的革新派。

是否推广新技术，是政务府和军部最常见的争执点。

科技发展带来了便利生活，更促进了其他领域的发展，科技越来越渗入生活当中，技术普及已是趋势，尽管人工智能科技威胁论仍然存在，反对者的声音喊得再大声，也无法阻止时代既定的发展规律，他们都只是被裹挟在时代潮流中的一粒沙子。

但沙粒再小，如果数量足够多呢，也能形成泥沙堵塞河流。

于此同时，在段玥关门出去后，西奥多接听了通讯。

“陛下，您交给我们的那管血液已经做过第六次全民基因库筛查，六次匹对的结果都是段玥伯爵。”通讯没有开启视频功能，只有人声从智脑里传来，来电人语气有些犹豫，“您为什么突然……”

突然要查段玥伯爵的基因。

西奥多打断他的话，“没有查出别的？”

“没有查出异常，各项指标都符合段玥伯爵的基因样本，这确实是段玥伯爵的血液。”来电人顿了顿，自觉领悟到了皇帝的暗示，“您是担心段玥伯爵的人身安全吧？伯爵幼时被绑架，已有基因泄露的风险，所以在伯爵回归时，基因局就做过严谨检查，确认找回的是伯爵本人，之后伯爵一直都处于我们的监管视线下，绝没有克隆人掉包的可能。”

西奥多转笔的手指一滞，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不是没想过这个猜测，只是在被别人提起时，心中奇怪的感觉更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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