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堡在库帕村最高的山丘上屹立了两百年，位于石堡的二层，有一个专门用于举办君臣宴的大堂，大堂的中心是一张长达十二米的石桌。

桌面是一整块浑然天成的岩板，表面光滑，微光闪耀的金色纹路从岩板中心向四个角蔓延，底下十二根刻有精美浮雕的桌脚支撑着这块巨大的岩板。

十二根桌脚雕刻的图案给弗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小神殿的某些石柱上雕刻着同样的内容——

这是一个关于骑士之神海姆达尔的故事。

德琳娜司祭曾给弗雷讲过这个故事。

彩虹桥是通往神界阿斯加德的通道，海姆达尔是彩虹桥的守护神，在人类还未出现的遥远时代，海姆达尔在彩虹桥上独自击退了企图入侵神界的冰霜泰坦。

十二根桌脚上的浮雕，便是海姆达尔击退冰霜泰坦的故事。

海姆达尔是守护之神，也是骑士们供奉的主神，海姆达尔对于加尔特帝国而言有着非常独特的地位，初代皇帝莱蒙就是圣神殿骑士长出身，五百年前莱蒙带领骑士阶级推翻了圣神殿的统治，建立起加尔特帝国。

君臣宴的排座规范被写进了加尔特帝国的贵族礼法典册中，座位的次序由出席者的身份决定，长桌右侧尽头是尊贵的主人座，材质是帝国南境出产的白心楠木，刻有司掌秩序之神奥丁的浮雕，浮雕上包了一层金箔，靠背处用雪白的皮毛软包，如此华丽的宝座，唯有君主才能入座，这是只属于领主雅伯尼爵士的座位。

位于主人座右手一侧的是骑士座，骑士座上刻有剑与盾的浮雕，骑士座的浮雕上包的是银箔，位于主人座左手一侧的则是贤者座，贤者座上刻着的是书与羽毛笔的浮雕，贤者座的浮雕包的是一种蓝色的贵金属箔。

这种金属是瓦尼尔钢，俗称蓝钢，又被称为神界之钢或智慧之钢，出产于大陆东镜的瓦尼尔沙漠，产量要比金银稍多一些，这种金属具有储存魔力的特性，因此被作为锻造魔法器具的主要金属材料。

骑士长凯恩落坐骑士座的首席，按照惯例，这个位置当属于骑士队中贵族身份更尊贵的少主肖恩，但若按照贵族的师生礼法，作为学生的肖恩，与老师凯恩同时出席重要场合，要把更尊贵的座位让给老师，以表示学生对老师的尊敬。

米德大陆贵族社会的尊卑次序中，君主地位最高，其次是相授学识或技艺的老师，然后才是负有养育之恩的父母。

骑士座这边，首席是骑士长凯恩，次席是少主肖恩，三席是凯恩的接班人麦克，末席是最晚被授封、年纪最小的骑士小哥奥吉。

骑士并不是具体的官职，而是一种贵族身份，骑士身份对于贵族而言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即便作为库帕领官首的执政官贝利斯，见到年纪最小的骑士奥吉，都要尊称其为奥吉大人。

洛西的职位是民兵卫队士长，士长是掌握武装的官职，官衔仅次于领地官首执政官，因此洛西的座位设置在执政官贝利斯座位的后一位，洛西之后是执掌财政大权的税务官维冬·格林的座位，然后是掌管领地物资的仓监官米隆的座位，这四位是库帕领最重要的官员，他们之后排座的则是一些人微言轻的官员，助手们按照其主官的地位高低，依次列坐在这些主官之后。

雅伯尼次子费曼，洛西之子弗雷的座位，则在这些助手之后。

按照惯例，君臣晚宴中，助手们，

以及费曼、弗雷这样的孩子是不被允许出席的，但由于魔兽潮的忽然来袭，在座的大人们随时都有殉职的可能，因此作为他们不幸殉职后的继位者，也就是助手们，以及弗雷、费曼这种作为继承人候补的孩子，今夜特例被允许在君臣宴中出席。

在米德大陆的贵族传统中，私生子不具备名正言顺的贵族身份，连作为候补继承人的权利都没有，私生子也往往被排除在贵族社会之外，像达力这样贵族与平民结合生下的私生子，如果他不成为骑士获得一个合法的贵族身份，甚至连进入贵族社会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出席君臣晚宴了。

因此，“私生女”夏莉在君臣晚宴上的出现，让不少看重贵族传统的贵族官员们感到不适，尤其在夏莉作出拒绝执政官贝利斯让出的贤者座首席的举动后，年轻的助手们纷纷向夏莉投来了或诧异、或嫉妒、或愤怒的目光。

夏莉从来不过问村子里的事务，也没有在村子里担任过任何职务，因此她拒绝了执政官贝利斯让出的贤者座首席，把座位选在了紧挨着弗雷的位置，落坐在贤者座的末席，而贝利斯为了表示对夏莉的尊重，也没有入座贤者座的首席，而是将首席空了出来，入了次席。

贝利斯的这个举动在那些上了年纪且隐约猜到夏莉身世的官员看来再正常不过，毕竟以夏莉的身份，甚至能坐在主人位上，让雅伯尼对其行臣子礼。

不过在那些不了解内情的年轻助手们眼中看来，他们看到的只是雅伯尼对于私生女的偏爱，贝利斯对私生女的献媚，为此不顾贵族传统，年轻的助手们交头接耳，私底下议论着夏莉这位私生女。

这些议论夏莉的话，传到了弗雷耳中，不过在弗雷看来，这场晚宴身份最尊贵的人无疑是自己的妹妹莉雅，毕竟莉雅坐在了全场最尊贵的座位上，还有什么比雅伯尼的大腿更尊贵的座位？

骑士座入席二十人，贤者座入席二十一人，在四十二人依次入席后，在外头魔兽的幽幽嚎声中，库帕村的君臣晚宴拉开序幕。

趁着食物摆上桌前的这段时间，雅伯尼将目光放在了洛西身上，忽然开口，“洛西，听说民兵队损失惨重。”

雅伯尼这一开口，议论夏莉的私语戛然而止，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洛西身上，洛西从座位上起身，来到雅伯尼身旁郑重鞠躬，行臣子之礼。

“民兵卫队总计二百七十一人，出战一百零八人，牺牲五十人，重伤二十六人，民兵卫队损失惨重，是属下失职，属下愿意接受处罚。”

库帕领的官员在向雅伯尼汇报工作时，一贯的作风都是报喜不报忧，毕竟雅伯尼的脾气他们是了解的，他们最怕的事情就是被雅伯尼追责，因此洛西的耿直个性在这些官员中显得格格不入，洛西也从不在雅伯尼面前彰显自己的功绩，这也与他受过的骑士教育脱不了干系。

在洛西正式上任前，上任执政官勃里格所在的斯特家族，不止一次联合其他家族的族长进言雅伯尼，反对平民出身的洛西担任民兵士长。

斯特家族的族长勃里格，这位已经八十九岁高龄的老人是雅伯尼父亲、即上任领主的老师，在雅伯尼还没出生前勃里格便已经是库帕领的执政官，勃里格把持了库帕领执政官的权力三十一年。

老领主出于对勃里格这位老师的尊敬与信任，甚至把库帕领大小官员的任命权都委托给了勃里格，这使得他在位的三十一年间大权独揽，各贵族家族为了巴结勃里格，纷纷聚集到他麾下，还让家族中的青年才俊认勃里格为老师。

勃里格不断提拔重用他的学生，使得库帕领出现了一个以勃里格为首的权贵集团，这个集团几乎把持了库帕领的大小官职。

直到二十七年前，游历归来的雅伯尼决定肩负起领主大任，并且将一同带回来的旅行同伴贝利斯任命为了新的执政官，勃里格的时代才因此落下帷幕，勃里格虽卸任，库帕领的大部分官职却仍被他的学生把持着，勃里格的地位并未因此受到动摇，依旧如在位时那般德高望重。

在上任民兵士长病逝后，勃里格曾向雅伯尼推举他的小儿子瓦隆担任民兵士长，雅伯尼并未采取他的提议，而是选择了受限于出身无法授予骑士勋章的洛西担任民兵士长，这使得勃里格对洛西怀恨在心。

当然这种怀恨很大程度上源于洛西的养父凯恩，如果说勃里格是所有官员的老师，那么凯恩就是所有骑士的老师。

勃里格在位的三十一年里，凯恩没少跟勃里格唱反调，且他这位执政官也根本使唤不动凯恩这位效忠了三代领主的骑士长。

勃里格这位库帕领“教父”对洛西的厌恶，使得大部分立身勃里格利益集团的官员都主动疏远、孤立洛西，这让洛西彻底成为了雅伯尼唯二的孤臣。

洛西平日里没少为平民出头，为此他得罪了不少贵族，库帕领贵族居住区里不少双眼睛都盯着这位平民出身的士长，盼着他犯错。

这次兽潮来袭，民兵队损失惨重，让这些讨厌洛西的贵族抓住了难得一遇的机会，在勃里格的授意下，不少家族的族长站了出来借机发难，纷纷面见了领主雅伯尼，痛斥了洛西的无能。

洛西虽个性耿直，可他不傻，否则也不能在民兵士长这个位置上干了三年，早在宴会开始前，骑士长凯恩就听到了风声，特意提醒了洛西，让他主动请罪。

其实雅伯尼本来就没有追究洛西责任的打算，他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些贵族老家伙口中民兵队损失惨重，究竟惨重到了什么程度，只是洛西的自责，把在场的气氛往紧张严肃的方向上带偏。

洛西的自责，让雅伯尼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的雅伯尼，让在场的人都误以为他这是在给洛西脸色看，投向洛西的目光中，有同情的，有嘲笑的，有窃喜的。

执政官贝利斯也许是看出了雅伯尼的真实想法，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雅伯尼大人，即便在帝国史书也鲜有关于魔兽潮的记载。”

“在场的各位都明白，光以民兵的力量是对付不了魔兽的。面对这场忽如其来的灾难，民兵队仍能拿出勇气与魔兽作战，这都是洛西士长平日操练的功劳，民兵队损失不小，但他们的牺牲也为村民撤入石堡避难争取了充足时间，洛西士长与民兵队已经履行了他们应尽的职责。”

“依属下之见，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洛西士长的责任，而是尽快安抚好那些牺牲民兵的家属，对这次战斗中重伤致残的民兵，应及时给予补偿与嘉奖。”

雅伯尼点了点头，抬头看向了洛西，提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我听说有不少人当了逃兵，洛西，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些逃兵？”

“回大人，属下已经在逃兵的脸上刻下一道耻辱疤，他们其实都是些老实本分的战士，只是被没见过的魔兽吓破了胆子，才干出了这等蠢事，请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属下誓将带领他们成为您麾下最英勇的战士。”

雅伯尼颇为满意地点头，“洛西，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工作上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多向凯恩大人请教，他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感谢大人的提醒。”洛西将右掌贴在左胸上，朝雅伯尼深鞠一躬。

洛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雅伯尼的视线随之转移到税务官维冬的身上，“殉职的民兵按照每人三枚小金币发放抚恤金，重伤致残的民兵按照每人两枚小金币发放慰问金，出战的民兵按照每人一枚小银币发放赏金，如果民兵队在财务支出上有什么别的需要，你应全力协助洛西。”

弗雷平时总在村子里的酒馆讲故事，村子里只有一家酒馆，因此酒馆的生意是最好，也是整个村子现金流最多的地方，弗雷会观察酒馆每日的进账情况，所以对这个世界货币的购买力也有比较清楚的认知。

洛西作为村子里的民兵士长，他一个月的酬金是五枚小银币。

在库帕村，一磅小麦的市价在4枚小铜币，弗雷家是典型的小贵族家庭，小麦作为贵族的主食，弗雷家每月要消耗掉40磅小麦，在采购小麦上支出160枚小铜币的花销，蔬果和肉类的物价是小麦的三到五倍，因此弗雷家每个月在食物上的支出基本控制在1000枚小铜币以内。

这基本是一个三口贵族家庭在食物上的支出，也是最主要的支出了，由于库帕村民多是佃农，种植的粮食基本上自产自销，所以一个普通的三口村民家庭，一个季度在食物上的支出不会超过300枚小铜币。

一枚小金币能兑换64枚小银币、一枚小银币能兑换512枚小铜币。

一枚小银币就相当于一个三口村民家庭半年的食物支出，两枚小金币的购买力，足够承担一个三口村民家庭20年的食物开销。

洛西作为民兵卫队的士长，每月的酬金也不过五枚小银币，而麦克这样的骑士，每月的酬金也不过是两枚大银币。

三枚小金币，相当于洛西三年的收入，相当于骑士一年的收入。

拿到这笔抚恤金或慰问金的家庭，将直接从农民阶层跃升至工匠阶层，弗雷终于深刻认识到为什么当兵打仗在封建王朝是底层百姓最好的出路，一个殉职的民兵都能领到这样不菲的抚恤金，对于没有上升渠道的底层百姓来说，还有什么比战死更容易暴富的路子？

“雅伯尼大人，抚恤金是不是定得太多了？”维冬弱弱开口，“我建议调整为，殉职者发放三枚大银币，伤残者发放二枚大银币。”

雅伯尼微微皱了皱眉头，“税库里还有多少银币？”

“还有一万二千七百余枚小银币，相当于一百九十八枚小金币，税库没有这么多银币，无法按照您的想法来发放抚恤金。”

雅伯尼几乎不假思索，“抚恤金从库帕家的金库拿，民兵们为村子牺牲，不能寒了他们家属的心。”

只要不动税库里的银币，领主想怎么铺张浪费，维冬都不会有任何意见，维冬伸出右掌贴在左胸上，以臣子之姿俯首行礼，“遵命，雅伯尼大人。”

在女仆长蒂娜的带领下，端着银盘的女仆们鱼贯而入，食物陆续摆上石桌。

米德大陆的主要粮食作物是小麦、黑麦、大麦、燕麦，因此用这些麦子做成的面包是米德大陆人们的主食。

区别于女仆长蒂娜先前在墓堂里发给村民们的黑面包，此时被端上餐桌的面包，是筛选过三次的精制小麦面粉制作烘焙而成的，通体呈金黄色。

米德大陆由于缺乏对酵母的认识与使用，亦没有揉面的习惯，烘焙出来的面包往往入口酥脆，口感更接近于饼干，这风味倒是让弗雷想起了全麦饼干。

受限于烹饪器具，米德大陆的烹饪方式较为单一，只有烤、煮、炖、烘焙这四种烹饪方式，虽然面包烘焙得不咋滴，但这个世界的烤肉却是一绝。

在屠宰完牲畜后，人们通常会用风干、腌制、熏烤的方式来处理鲜肉，但这样做出来的肉干非常硬，难以咀嚼，风味也很差，为了追求更好的风味，人们发明了一种类似于熟成的方式。

把刚从屠宰场里取出来的鲜肉用麦糠裹住，在地窖里放上一个月的时间，这样做出来的肉会更具鲜肉的风味，口感也更柔软，更易咀嚼。

不过这样做出来的肉并不适合长期储存，因为在熟成的过程中肉其实在自然发酵，如果发酵的时间太长，最终就会变成腐肉。

因此只有生意火热的酒馆，以及时常宴请贵族的领主石堡，地窖里才会大批量储存这样的熟成肉。

石桌中央那只香气逼人的烤牛腿看得弗雷沫子直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仆长蒂娜举着银制长刀分肉装碟，不过按照尊卑次序，恐怕还没轮到弗雷，那只烤牛腿就已经分完了。

果不其然，蒂娜给骑士们分完肉后，轮到洛西时，那只让弗雷眼馋的烤牛腿已经分完了，弗雷只分到了两块外脊肉，两片面包，一碗蔬果炖汤。

仅挨着弗雷坐的费曼少爷，因为分到了一块里脊肉，脸上的眉毛都在跳舞，还特意发出咀嚼声向弗雷炫耀。

虽然宴堂里的食物要比墓堂里贵族和村民吃的那些黑面包和咸干肉好上太多，但由于魔兽潮忽然来袭对村镇造成的破坏及导致的食物短缺，让这场晚宴并没有大家以往印象中的丰盛，仅仅维持着领主最后的脸面。

看着餐盘中拮据的食物，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往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因此大伙的脸上都看不见笑容，眼眸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担忧。

库帕领的君臣晚宴就这样在食物并不丰盛、气氛并不愉快的情况下逼近尾声，可能是无法饱餐带来的负面情绪，让在场地位最高的两位大人，领主雅伯尼与骑士长凯恩，围绕着突围与坚守石堡的意见分歧，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两位大人争得面红耳赤，旁人不敢轻易插嘴，生怕被二人迁怒其中。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两位大人的争吵吸引，弗雷躲到桌面下露出半个脑袋，收集着桌上剩余的食物，正当弗雷把小手伸向餐桌上仅剩的肉食时，背后蓦然响起了女仆长蒂娜的声音。

“弗雷。”

弗雷转动僵硬的脖子，抬头面向露出阴森眯眼笑容的蒂娜，颤抖的小手不禁紧攥着盛着半盘烤外脊肉的银盘盘沿。

“弗雷，你在做什么？”

“那个……夫人还没用晚餐。”弗雷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试图拿珀尔赛作为幌子忽悠过去。

蒂娜瞄了一眼弗雷怀中装满面包、蔬果的托盘，幽幽开口，“夫人的胃口可没有这么大。”

他不能告诉蒂娜真正的原因，蒂娜绝不会同意的，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试图搪塞过去，“那个……我……我还没吃饱。”

“女仆们都还没吃。”蒂娜瞪大的灰色瞳眸正警告弗雷，她生气了。

弗雷这才猛地想起，按照规矩，仆人们只能吃主人剩下的食物，他要是把剩菜全部端走了，女仆们就得挨饿。

弗雷望了望怀中托盘里的食物，朝蒂娜投去楚楚动人的眼神，“蒂娜阿姨，我们商量下，我能拿走这里一半的食物吗？”

“你拿这么多食物做什么？”蒂娜投来狐疑的目光。

“蒂娜阿姨，这你就别管了，如果你同意，我回头就教你做一种口感松软又美味的面包。”

弗雷留意到蒂娜的睫毛动了动，眼神陷入了犹豫。

上次弗雷教给蒂娜的烤肉淋汁，可是让蒂娜得到了雅伯尼的夸赞与奖赏，这个提议显然让蒂娜心动了。

见蒂娜在考虑，弗雷嘴角微翘，乘胜追击道：“蒂娜阿姨，我要教你做的这种面包可是只有众神才能享用的美食！”

蒂娜犹豫了片刻，灵光一闪，直接从弗雷手上抢走了那半盘烤外脊肉，“成交，面包和蔬果可以分你一半。”

弗雷瞪大眼睛看着蒂娜愣了几秒，灵机一动讨价还价起来，“你把肉分我一半，我再教你做一种厨神安德赫利姆尼尔大人都赞不绝口的面包！”

蒂娜把那半盘烤肉递回到弗雷手中，蹲下身来笑眯眯地盯着弗雷，“你的小脑瓜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美食秘笈？”

弗雷勾了勾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砰！！

随着桌上银盘被震起后发出的声响，弗雷的注意力回到了争吵得愈发激烈的雅伯尼、凯恩二位大人身上。

声响的源头是年迈的骑士长凯恩，他方才用拳头怒砸桌面，此刻又不顾姿态红着脖子怒斥雅伯尼：“库帕家族从未出现过你这般懦弱的领主！”

“库帕领上也从未出现过你这般鲁莽的骑士长！”雅伯尼不甘示弱地还击。

两位地位最高的大人忽如其来的相互辱骂，让在场的官员和骑士都看傻了眼，任由他们发展下去，这两位大人非要拔剑决斗不可。

两位大人此时正在气头上，连少主肖恩和执政官贝利斯都被他们的气场慑住，没敢上前劝架，其他人更没有胆子插嘴了。

眼见两人即将要发展到拔剑决斗的地步，少主肖恩与执政官贝利斯两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弗雷身上，两位大人平日里最疼爱弗雷这个小家伙，这个时候也只有弗雷能说得上话，随着肖恩与贝利斯的视线，开始意识到这点的骑士与官员们，也都纷纷将目光定格在弗雷身上。

大人们一筹莫展之际，把期望放到了弗雷身上，在众人的目光催促下，弗雷来到了两位满身火药味的大人身边。

弗雷从雅伯尼的大腿上抱起妹妹莉雅，用一副童言无忌的语气埋怨道：“雅伯尼伯伯，凯恩爷爷，你们干嘛露出这么吓人的表情，你们都把莉雅吓到了。”

“嘿嘿~~”莉雅不合时宜地发出婴儿的笑声。

“小祖宗，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直感头疼的弗雷在莉雅耳旁轻声说道，莉雅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随着莉雅的笑声，雅伯尼和凯恩把目光转移到了弗雷身上，陷入进退两难之地的弗雷，只能在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

也许是弗雷笑容的感染力，凯恩老爷子噗哧一声后，开怀大笑了起来，雅伯尼也卸下了板起来的脸，露出笑容。

“这就对了嘛，笑一笑多好呀，没必要搞成一副要决斗的样子，刀剑无眼，万一把对方伤了个卧床不起，不但伤了和气，肖恩哥哥和麦克叔叔，不还得接你们留下来的烂摊子吗？”

随着弗雷的玩笑话，众人不约而同地哄堂大笑，一扫方才剑拔驽嚣的气氛。

等大伙笑得差不多后，弗雷干咳了几声，端出正儿八经的样子，继续说道：“雅伯尼伯伯，凯恩爷爷，其实你们的主张都各有各的考量，每个人的想法和出发点都不一样，意见有分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既然都不同意对方的想法，那就把对方想法中存在的问题指出来，大家一起来讨论，把问题的解决办法讨论出来，不就能得到一个双方都能满意的方案吗？”

“弗雷的话有道理。”

执政官贝利斯第一个发言肯定弗雷的提议，众人纷纷点头赞成。

“雅伯尼伯伯你先来，说说你对于凯恩爷爷突围的主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他这样的主张存在什么样的问题？”弗雷顺势做起了话题的主持人。

“以我们的力量，无法带着所有领民突围。”雅伯尼沉声说道。

仓监官米隆顺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以让骑士队带着贵族突围，到巴诺城向伯爵大人求援，再借助伯爵大人的军队回来解救其他领民。”

“是啊，是啊。”官员们纷纷附和米隆的提案。

凯恩冷笑起来，“呵，伯爵大人凭什么给我们调遣他的军队，即便真如你所愿，那你考虑过雅伯尼大人要为说服伯爵大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方才附和米隆提案的官员们，瞬间被凯恩泼了冷水，纷纷沉默起来。

弗雷见气氛不对，赶紧转移话题，“凯恩爷爷，现在换你来说说雅伯尼伯伯坚守石堡的主张，都存在什么问题吧。”

“村子粮食紧缺，撑不到冬天的。”

“那么我来整理一下雅伯尼伯伯和凯恩爷爷的主张，雅伯尼伯伯作为领主，立场是不抛弃任何一位领民，因此认为坚守石堡的主张，相比突围，更能够保障领民的安全，而凯恩爷爷作为骑士长，其立场是即便可能会出现惨重的损失，也不能坐以待毙，要尝试带领领民从魔兽潮中突围。”

弗雷把目光依次从雅伯尼和凯恩的身上扫过，“我总结得对吗？没有误解你们二位的想法吧？”

雅伯尼摇了摇头，凯恩则开口，“弗雷说的正是我的想法。”

“所以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要么选择坚守石堡，并找出一种能够解决食物短缺、渡过冬天的方法；要么选择带领村民突围，并尽可能地减少牺牲，甚至不出现牺牲的方法。”

说到这，众人再度陷入沉默，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如果能轻易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雅伯尼和凯恩也不至于争吵。

弗雷思索了一会儿，话锋一转，提议道：

“这样吧，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大家的想法，现在举手进行表决，支持突围的请举起你的拳头，支持坚守石堡的请举起你的手掌。”

众人愣了一会儿后，最终在雅伯尼和凯恩分别举手表态后，也纷纷站队举起了手，骑士这边除了两位骑士举起手掌支持坚守石堡外，基本上站在了骑士长凯恩这边举起拳头，选择了支持突围，另一边除了个性耿直的洛西外，也基本站在了雅伯尼这边举起了手掌。

弗雷记得执政官贝利斯和仓监官米隆之前都表示过支持突围的想法，现在表明立场时却选择了支持坚守石堡，这无疑是一次失败的表决，大家都掩埋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在领主或骑士长两位大人物的立场上选择站队。

唯一值得参考的就是洛西、夏莉和费曼少爷的想法，洛西和夏莉都选择了突围，费曼则选择了坚守石堡。

关心票数的雅伯尼在察觉到费曼举手后，瞪了费曼一眼，并以教育孩子的口吻驳斥费曼：“费曼，别捣乱。”

费曼被父亲这么一蹬，当即放下了手，由于失去费曼的这一票，突围派和坚守派忽然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平票状态，发起投票的弗雷，立即成为了众人视线的聚焦处，雅伯尼和凯恩都不约而同地问道：

“弗雷，你支持哪一方？”

“啧。”一旁的费曼砸了砸嘴，满面怒色地瞪着弗雷，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作为比弗雷年长六岁的孩子，却被父亲如此差别对待，自己的想法还被视为捣乱。

弗雷无视掉费曼的怒目相视，面对众人对他立场的好奇，弗雷露出笑容，说起了客套话：

“其实这个投票并不能代表什么，真正做决定的人是雅伯尼大人，雅伯尼大人贵为库帕领的领主，肩负着保障领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责任，最终做出决定、承担责任的是雅伯尼大人，我们的想法，顶多只能给雅伯尼大人作为参考。”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弗雷的话，雅伯尼在短暂地露出欣慰的目光后，投向弗雷的目光愈发好奇，“弗雷，你支持哪边？”

弗雷勾了勾嘴角，刻意卖起关子，“在表明我的想法之前，我先说一个发现，这个发现是我傍晚观察骑士叔叔、民兵叔叔带着神殿的人回撤石堡时注意到的，我察觉到了魔兽的某种习性，如果合理利用这种习性，操作妥当，或许能够让我们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被弗雷这么一说，众人投在弗雷身上的目光更加专注了，作为父亲的洛西，受够了平日里弗雷说故事吊人胃口的那一套，催促道：

“弗雷，别吊人胃口了。”

弗雷笑了笑，“其实我发现魔兽会被特定几种颜色的物体吸引，分别是红色、蓝色与黄色，如果我们充分利用魔兽的这个特性，或许能制定出一套将魔兽潮引走的计划，但目前这个计划仅停留在我的猜想上，这个计划是否有实际的可行性，还需要进行试验和实践来证明。”

“你真有把握吗？”雅伯尼惊得从座位上起身，瞪得像铜铃一样的双眼注视着弗雷，迫不及待地追问，“弗雷，说说你的计划！”

弗雷扫了一下在场众人的脸，他们的眼眸中，除了惊讶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发现抱着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毕竟在他们眼中看来，自己此时只是一个四岁半的孩子，一个孩子的猜测，几乎没有什么可信度。

其他人是否相信他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作为领主的雅伯尼愿意相信自己，弗雷就有把想法推诸实际行动的可能。

弗雷的目光与雅伯尼相接，忽然有模有样地学起先前洛西那样，众目睽睽下，向雅伯尼行臣子礼，“我以我的名字起誓，我所说的一切并非虚言，恳求雅伯尼大人准许骑士队协助我进行一个试验，以检验我的计划是否有可行性。”

雅伯尼露出欣慰的目光，点了点头，“吾，准了。”

“弗雷，赶紧说说你的鬼主意！”骑士长凯恩也坐不住了，起身催促弗雷将他的计划全盘托出。

“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为各位大人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并表明在坚守石堡与突围二者中，我的选择。”

话毕，弗雷踮起脚尖，爬到了石桌上，他把石桌当作了自己的舞台，作为一个备受瞩目的演讲者，来到了石桌的中央。

“我猜测这次的魔兽潮，是因为魔兽原本的栖息环境发生重大改变，大批量魔兽迁徙引起的，由于魔兽潮的来袭，库帕领又紧挨着欧德姆布拉河这条水源，库帕领附近一带，恐怕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魔兽的栖息地，这意味着库帕领周边地区，已经不再适合人们定居生存了。”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费曼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惊讶于弗雷作为一个还未到正式接受贵族教育年龄的孩子，为什么会知道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费曼开始相信，或许村子里流传“弗雷是众神宠儿”的传闻是真的。

难怪父亲大人和凯恩大人，都如此看重弗雷！

“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认为我们应该舍弃库帕领，寻找新的定居地，所以我支持突围，即便舍弃世世代代的繁衍之地让人倍感痛心，但按照目前的形势，也只有突围这条路才能为领民们谋求到长久的生存之计。”

雅伯尼脸上的惊讶消失了，重新靠坐在主人座上，表情陷入沉思半响，重叹了口气，“弗雷，说说你的计划。”

“简单来说，领民组成的大部队向你们口中的巴诺城进发，在骑士中挑选人手组成死士，将沿途遭遇的魔兽统统往大部队行进的反方向牵引，这个迁移计划有许多细节需要敲定，前期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具体的计划，晚些我会书写成一份草案交给您过目。”

“弗雷，你不是只能进行简单的书写吗？”平日里负责教导弗雷读写的夏莉，露出不解的表情。

“呃……”

这个问题恰好揭到了弗雷的短板，他的意识在这个世界中醒来也就过了半年的时间，虽然他竭力用各种方式、通过各个渠道汲取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与知识，也非常用功地学习读写，但他目前的读写能力，绝不会超过一个刚接受满贵族教育一年孩子的水平。

弗雷挠起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我可以请大人协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