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刻碑1座,记镇魔之语于其上
柳长荫详细记录了泯左百余年来此类事件,做了一个数万字的分析。然后发现每次这种异死之案经常是在前后半个月时间内相伴发生。
昌县富商张氏与当地豪强争产,扬言其叔是朝廷高官,要去京城告状,结果在半路上坠崖而死。
随同的仆人说主人并非失足,而是有一个三足妖怪追逐,他们慌不择人坠下山崖。一行八人,只有两人生还。
在张氏摔死后五天,四个游民的尸体在昌县城外发现,都是满身伤痕,仿佛被猛兽撕咬。吓得昌县县令立刻组织能干猎户搜山等等。
又如,羲和县某一年连续出现童男失踪案,官府费劲心力没有线索。
某一天,兵部职方司员外郎途经此地,一行二十余人就那么失踪了。
官府出动了万人搜山,最后在一处悬崖下山发现了这群人。因着前几日一场暴雨,最终推测那倒霉的员外郎是遇到山洪。
在搜山过程中,有人闻到浓烈臭味,循迹去看,在一个不太大的山洞里找到所有失踪男童的尸体。尸体都没了头颅,像堆垃圾一样密密麻麻的塞在一起。
这桩惨案也没能查到真凶,当地因此多了山魈的故事。
柳长荫的爱好虽然小众,但能兴致勃勃地玩那么久,自有同好圈。这些人都出自官宦名门,有钱有闲,家学渊源。
柳长荫整理出这个泯左异杀关联表后,他的朋友们也兴奋起来。
查县志的有,亲自去现场探勘寻访的有,在家里拼命翻笔记小说的也有。
很快这张表格越来越大,不仅每个案子的前后关联清清楚楚,许多被害者的社会关联也一一罗列。特别那些受害者是官员将领的,更是有人将他们的政敌仇家都写了上去。
这张集合众人之力铺就的故事线,千丝百缕,源头追溯到九十七年前发生在泯左的一场瘟疫。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席卷数县,许多地方灭村灭族。
最奇特的是,这场瘟疫不是单一表现,而像是疫神打碎了装着疫鬼的盒子。
泯左当时是一个割据势力的首都,皇帝惊恐万分,各地名医纷至沓来。
单一的瘟疫并不可怕,大部分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可架不住品种多速度快。不过半个月,太医院的御医都折进去一半。
这件事,正史中也有记录,最终的解决是“某某官员推荐异士数人,皇帝接见,采纳他们的建议,于是天下复安。”
柳长荫的一个朋友在其祖父的笔记中找到了更详细的线索。
某年某月,太常卿某某引荐扶余国师。
国师说京城的疫病横行乃是疫神散布,这疫神原本是他们国家供奉的上神,几年前有人偷走国中圣器卖到了中土。
当地人不知道此物的神奇,加上缺乏供奉,疫神于是震怒,降罪于此。
国师说他们国中有祭祀之法,可让大神归位。
被疫病搞得焦头烂额的皇帝同意了这个方法。于是扶余国师挑选少年男女一百余人,着彩衣,抛豆子,且歌且行。他自己与弟子们,戴面具起舞。
这家的祖父看的稀奇,还记录下了唱词,就是在南怀观救了云长影等人一命的那段文字。
这场规模宏大又奇异的祭祀完成后,就像史书中记录的“天下复安。”
扶余国师平定大难,因此受到国君的重谢。国师说大神虽然带来了灾难,但也与此间有缘分,希望允许他们找一个地方建庙供奉,
收徒传教。
国君同意了这个要求,于是国师在翠云山陡峭处建观,取名怀余观。
时间又过去了五十多年,北朝乱世,那个相关的国家被灭了国,新的政权流水般出现。瘟疫啊,扶余国师,除疫大典之类的都被人遗忘了。
时间很快到了卫国高皇帝时代,泯左成为卫的疆土。
随军征战的柳林踏上这片中原要塞之地,少年时代生活在惠县的他早就听说过这里总是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杀人案。
被害者上到朝廷大宰,下到乡野村夫。他在阅读了大量的皇宫记录后,说服卫高皇帝下了一道命令——捣毁怀余观。
史书上没有记录特别的原因,人们猜测这位一辈子不信鬼神之说的大宰对外来邪神格外讨厌而已。史官留下的记录也只有聊聊几个字,破泯左后,柳林访翠云山,破淫祀。
柳林一辈子有随心记录的习惯,他留下的笔记中对这件事说的不是太详细。但是文字间充满厌弃,说扶余国带来的邪祀祸乱方圆数百里,百姓惨死者万余。
又说国君用百姓的血肉来谋求战争胜败,难道他们都没度过兵书么?
用兵之法,谋国第一。真正做好了战略,又哪里是一两个人的生死可以改变的。不惜民,不怜兵,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做不到,却寄希望于巫蛊邪术,不惜屠杀民众,这样的国不亡天道何存。
故事到了这里,应该算是大团圆结尾,正义战胜邪恶,真真正正的天下复归太平。
然而,四十多年后,柳林的孙子柳长荫却发现,这种“巫蛊邪术”只停止了不到十年。几乎是柳林去世后没多久,又在泯左为中心的方圆几百里流行开来。
只是,这一次流行,牺牲品里高官望族少了许多,也没有再发生过宫廷血案,官府的关注自然下降了不少。更多直接被记录为“猝死”、“几番苦查无果,乡人均言妖邪所为”。
柳长荫当时还年轻,朋友又多的是无所畏惧的富家公子游侠儿。几人凑一起一聊天,就说要尽柳相未尽之事业。
后面的事,柳长荫的笔记中记录的不多。或者说本来应该写了很多,但是被他自己撕去了大半。
他概括为惊心动魄,说若非年少无畏不敢为。多年后在笔记中又补了一句,平生其次得意事。
对这件事的结局,他说“南怀观生死之战,幸而雁兄准备妥当,驱疫舞镇邪除妖。可笑南怀观妖道,控制妖邪作恶百年,却连真正的驱邪之法都不知道。
“妖道伏诛,邪魔镇压于广照寺,愿此后再无邪法,共享太平。”
这份记录后来在空白处又被原主人补了一段话。
“十年之后故地重游,南怀观已废,各地十年来没有新的异杀。当年同行之人,雁兄等两人天人永隔。年华不归,故人远去。刻碑一座,记镇魔之语于其上,刻昔日诛邪同伴之名,永为纪念。”
这个故事讲了半个多时辰,众人听的目瞪口呆,话音已落,尚不能醒来。
柳熙宁喝了几口水,休息了一会才道:“惠县后续的山村惨案后,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还是跟随过家父的人提醒的——老爷当年说自己年轻时曾经诛邪灭魔,又说那邪魔曾让泯左一带无数地方灭村灭族。
“家父的喜好,不太为族人认可。就连祖母和家母也颇多抱怨。特别是自我懂事后,祖母总怕家父影响了我,不让他在家里说故事。”
实际上,柳熙宁十三岁那年,柳长荫因为实在受不了朝廷风气,辞官归隐后,家族中的关系更加紧张。
没过几年,越国公选择惠县退隐,杨氏一族权势熏天,反而把真正的惠县世家——柳氏——压得喘不过气来。
柳熙宁沉稳持重,十来岁就展现出惊人的学识才干,柳夫人更是天天抱怨丈夫。说他无能逃避,害得儿子没有出头之日,这东都举贤,举来举去都是杨家的人。
这份争吵直到柳长荫去世才结束,而天天抱怨丈夫,哀怨自己所嫁非人的柳夫人也迅速憔悴下去,不到两年就追随丈夫而去。
柳熙宁小的时候,还时不时听父亲讲他收集的奇闻异事,特别是他亲身经历的,说的生动有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时刻。
他还记得十岁那年,父亲告假返乡,和他说要去东都城外翠云山会几个朋友。
那时柳夫人又开始埋怨,说翠云山都荒废了多少年了,当下皇帝病重,朝廷是改换门庭的要紧时候,好端端请假去什么翠云山。
柳熙宁想让父亲带他一起去玩,柳长荫一脸抱歉说这一次不行,爹爹和朋友说好了,只当年相关人去。
他问当年是什么事。
直到十年后,他依然记得那一刻柳长荫的神采飞扬。
他说:“这是爹爹平身第二得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