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于咒术的制高点俯瞰(23)
薨星宫位于东京院校地下。
绵延的山麓为这片区域作下了良好的基本结界构型, 山峰与峡谷,树林密布,长泽时礼还记得这里是天元当初拉着他一起来选的, 美其名曰这么重要的结界不应该放在京都那种是非多的地方。
掠过层层叠叠的咒术结界,无形的咒力依次排开, 这次进去就和上次不一样了,走正门且提前向老朋友递去拜帖的长泽时礼没有被拒绝在外面。
他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 这次的结界还是很针对六眼,而且还非常针对无下限术式。
可能是前不久五条悟和夏油杰拆学校的时候发生的动静让天元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吧,比如菅原道真和宿傩师生俩经常拆阴阳寮之类的。
“这些结界是为了以后准备的,要不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挡得住你的学生和现任六眼?”天元从薨星宫内部走出来, 他没好气地看着曾经的同僚,他摆开手, 邀请这家伙到薨星宫内室去。
长泽时礼挑头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天元走在前面, 头也不回。
“我想说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天元神色颓然,已经和人类样貌没有太大关系的脸上更是一片复杂表情,他背对着曾经的老友, 将一切复杂的心思藏进心底:“你找到羂索了吧?什么时候的事?”
“……”
长泽时礼勾起一个笑容,他不否认:“消息很灵通。”
果然。天元叹息一声, 将长泽时礼迎进了室内。
这里和外面恢宏的宫殿场景不同, 御神木之下是普通的和式房间,不仅如此这里还有被炉这样的东西, 看得出来哪怕是为了镇守结界无法离开,天元在这里过得也很滋润。
“你是曾经的京都首席, 是除了我之外最了解薨星宫运行的术师, 我还在想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对于羂索来说意义重大——不, 我都要开始怀疑千年前羂索利用薨星宫结界展开大面积的死灭回游是你的主意了。”天元说, 因为这样做是最快能替宿傩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菅原道真或许不知道他的学生会做什么,但是他一定会给宿傩准备好以后的道路。
长泽时礼笑而不语。
天元看着他这幅样子真的是无奈到了极点:“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向宇多陛下要那封旨意,时至今日我可能才明白你能说出这句话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天元将疑问句肯定的说出来,“我没说错吧。”
只要他做出的准备足够殷实,足够保证他所真爱的孩子一世安宁,那么他在最后一刻到底如何离开,到底有没有好好的分别过都不重要。
天元不信和贺茂忠行关系那么好的菅原道真会不知道自己的死因,他不信菅原道真会踩进别人给他设下的陷阱,他不信以菅原道真的实力做不到和他的学生至少说一句‘再见’。
就像今日他喊菅原道真到这里来,他想知道这个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还有多长时间?两个六眼的负担对这个世代来说太重了,就算是你强行堕化成咒灵也挽回不了平衡,再加上……”天元的注意力分散了一瞬间,在被察觉到之前他又继续说道:“再加上你是菅原道真,停留在不属于你的年代终究不合时宜。”
长泽时礼嗤笑一声:“什么时候菅原道真都成为一种时代的象征了?”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都做过什么事了。”天元说,“就像你的学生,那个名气不低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代表的是整个平安时代的咒术巅峰,谁提起他就一定会想起那个年代。”
真正做到了什么是就向世人证明是宿傩成就了“两面”,而不是“两面”象征了宿傩。
“太强都会成为一种罪孽吗,这种说法更适合年轻人们,可不适合我。”长泽时礼笑着摇摇头,他才没这么特别的想法。
他说:“羂索这几年躲得很远,连带着把狱门疆也藏起来了,让搜寻工作很难进行下去,星浆体是个不错的诱饵,而且他会来的。”
“除非他想在等五百年。但他不会,我特别以咒灵的身份大张旗鼓地站在这里,就是告诉他机会只有这一次,不来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这次结束之后五条悟基本上也要毕业了,那时候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把一个完整的咒术界留给五条悟之后他就再无顾忌了。
“把他骗出来杀……这么多年了,你这个性子还是这样让人不寒而栗。”天元无奈地说,可是他却不会说什么,因为他的目标很明确。
天元看向面前的咒灵,菅原道真一身庞大咒力无人可以近身,六眼和对咒术的深度构解都是他强大的证明,比他见过的那个过咒怨灵要恐怖太多。
他知道对菅原道真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防备的了。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唯一能动摇他的那些神明早就失去了原本的力量。
菅原道真让自己的死营造了神明信仰的短暂高峰,然后迅速衰败,自此咒术就成为了人类之间的争端,神代没落,各种咒术百花齐放。
而两面宿傩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为肆无忌惮的诅咒之王。
天元几乎能想象到五条悟未来会成长成什么样的咒术师了。
他已经听说了,那个六眼无下限术师在咒术的造诣上无限接近于先祖,十五六岁的少年弹指间就能灭杀特级咒灵。
和曾经同样这个年纪的宿傩何其相似。
“在这之后呢?”天元将视线投向远方,他回过头来问:“在一切问题解决之后你还打算做什么?”
“当然就只剩下魂归天国了,还能做什么。”
长泽时礼说,对咒术状况信手拈来:“两个六眼存在这个世上,无论另一个是咒灵还是人类都是一种压力,我再待下去就会出现不可预见的危险,会离开也是理所当然。”
天元见老朋友还是这个态度,忍不住了,他看了看不远处,问道:“现在也是吗?”
长泽时礼答:“一直都是。”
“我本来不想说你这一点的,道真。”天元这才是真的要叹气,他明确地指出长泽时礼的言下之意:“这份压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长泽时礼‘诶’一声:“你一定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吗?”
“还不是因为六眼,你的六眼。”天元重复道,“我的结界从平安末期开始就是在针对你们这些超乎常理的咒术师,免得你们打起来把我的结界损坏了;当年你带着你的后代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直到现在我才能确定这个问题。”
“你的六眼已经被你放弃了吧?”
穿过无数结界阻拦,即将靠近这里的五条悟脚步停在了原地,与里面正在对话的两个仅有一门之隔。
他没有推开,因为他想知道后续。
天元叹了口气,他问面前同样没有言语的红色咒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长泽时礼耸了耸肩,他也不在乎这些事被老朋友发现,就直接说了:“取代咒灵平衡那天。”
他从天元房间的桌子上拿来茶杯,闲的没事提起茶壶,用咒力烧沸里面的茶水:“悟变强是一件好事,但对咒灵来说就不一定了;抛开我的存在,悟一旦超过这个时代的界限,与之相对的这个时代也必定会出现一定数量的咒灵。”
“你知道吗,天元。在我出现之前,这里特级咒灵的诞生速度不输我们那个时代,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五条悟——或者说六眼无下限术师的诞生。”
他摇了摇头:“两个六眼,太过了。我如果想在培养他的同时让他没有那么多后顾之忧,放弃六眼成为咒灵是最简单也是最稳妥的方法。”
“横制御三家,变革咒术界,又或者杀光特级咒灵都是一种手段,我以为一直守护者这个世界的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
长泽时礼看向他的朋友,他以为天元守护结界多年,是最了解咒术制衡道理的术师,应该不需要他说得这么明白才对。
“用苍生大业换人一世安宁,道真啊道真,我要开始怀疑你成为咒灵的时候是不是被那些咒怨之力影响到了。”天元看着他,想起了那个年代的几名名满天下的术师们。
领先世界半步的人被称作天才,领先世界一步的人被称作疯子;如果说贺茂忠行安倍晴明是天才,那么菅原道真就是疯子,不择手段也要达成他想要的一切,哪怕没能和重要的人告别,哪怕被整个世界排斥。
“这是唯一能化解我出现在这个时代后带来危险的方法。”长泽时礼笑着瞥了一眼系统,“不是什么都能随便投放出来的,顺应时代就应该做出相应的事情。”
系统想反驳,但是它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来。
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一个五条悟出生就会导致咒术界失衡,再来一个菅原道真,不管是天满大自在天神还是咒灵……
等等,当初它的宿主为什么要多问那一句来着?
系统惊恐的看向长泽时礼,发现宿主俏皮地朝它眨了眨眼睛。
系统瞬间懂了。
比起再抽取一个完全不适应的身份,对长泽时礼来说,菅原道真的一切他更熟悉,也更能够熟练的运用,所以它的宿主有提醒过,但是却更注重其中能带来的价值。
不愧是能教出森鸥外的人,系统面无表情的想,最优解这套算是遗传得很精髓了。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它这个恶劣到极致,却对养成的幼崽上心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宿主在知道世界融合之后会是什么想法。
以它对宿主的了解必然会是一段缘分结束之后就不会再去回忆,愉快的享受退休生活就好;要不是任务结束之后它就会离开,不然系统还真想看看长泽时礼被他养的孩子追着找的场面。
…
“但是这样你会死,道真。”
最终,天元做出肯定的结论,“放弃六眼之后你就没有机会再成为史书写下的那个神明,而身为咒灵的你如果想要你的孩子生活在和平里,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消逝,作为带来这么多改变的代价。”
“然后再无复活之可能,永远成为历史铭记的一段过去。”
“但是天元,我不在乎。”长泽时礼将茶杯推到天元那边去,看着白雾袅袅,茶香泗溢,他完全没有被人说穿想法的躁动,也没有不久后就会消失的恐惧,只是又将茶壶里的水冷却掉。
“天行有常,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我既然选择了在明面上庇护五条悟,就应该承受这样会带来的结果。”
天元哑然,他没有接那杯茶,而是将双手揣进袖子里,将术式也藏到对方看不见的地方。
门外的结界在悄悄发生变化,只是自废六眼又对老朋友不设防的某位咒灵察觉不到,注意力依然在和天元的谈话上,
“五条悟知道吗?”
“不知道。”
“你又不打算告诉他?”
“我的情况已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他就算是知道留给他的也只有生气和伤心。”长泽时礼弯了弯眉眼,他知道到如果发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之后,自己养的孩子会是什么反应,五条悟性格比森林太郎更冲动一些,他的反应也会比森林太郎更激烈。
“他已经长大了,可以不需要童年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神奇老爷爷了。”
“生命在逐渐丰盈的时候总会留下遗憾的,天元。”
“与其让五条悟以后为了其他的事情而遗憾,不如让我这个一定会离开的人留下祝愿。”长泽时礼歪了歪头,目光从系统身上扫过,又停留在天元身上,他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杀死羂索之后还会不会有其他的阴谋,但是我能做的,就是制天命而用之,为他考虑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然后为此做出详尽的预案。”
红发咒灵的金瞳仍然明亮,但却缺少了本应该有的威慑,变得正常和普通,但他不以为意的笑着说,眼里是温和而柔软的笑意:
“这样才算是完成那孩子在我这里许下的两个愿望了。”
天元也笑了,是苦笑:“这倒是和你一直以来的理念十分相似。”
“是吧,我也很喜欢。”
长泽时礼欣然接受这句不算夸赞的指责。
天元看了看门外,又重新将视线投回到面前的红色咒灵身上,下定决心:“那么我最后再问一句吧,你还有多长时间?”
“我想想,差不多是这个夏天的末尾。”长泽时礼算了算,给出了大概的时间,他说:“我会最后整理一遍咒术界,能给悟使绊子的也就剩下禅院家,这点不是很麻烦,御三家有得是想当家主的人;然后解决羂索,如果顺利的话我会找到狱门疆,至于来不来得及再见一面,我想他大概没什么兴趣再见见我这个老头子。”
“再热燥的盛夏总会结束的,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让我再为这些孩子们做点什么,也好留下一些除了离别之外的回忆。”
…
两人被结界拦在外面,明明进入薨星宫结界畅通无阻的五条悟此时却没有一样打破这个结界,而是站在外面一言不发。
夏油杰担忧道:“你没事吧?”
已经和长辈差不多高,实力也在逐步接近咒术巅峰的白发少年一推墨镜,将苍色的眼眸藏在镜片后,他转身就走:“我好得很。”
不,这怎么看都是不好。
夏油杰连忙追上去拉住五条悟的手腕,但是他的挚友情绪却十分稳定的在对他说:“杰,帮我个忙。”
五条悟说:“不要告诉吉祥丸我知道这些事。”
他最后遥遥地看了一眼两位老朋友正在聊天的方向,知道这是天元特意安排的结界,不让菅原道真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然后,我会在夏天结束之前成为特级咒术师,接手五条家,成为当之无愧的最强。”
“再然后借这个理由为他开一场庆祝会吧!”五条悟说。
他应该因为菅原道真没有告诉他这些隐瞒的事情而勃然大怒吗?
五条悟也想,可是当他升起那种情绪的时候,率先想到的会是史书和偶尔从吉祥丸嘴里听见的零零碎碎的过往。
吉祥丸从来不对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甚至会嘲笑有些地方过分美化,然后给他讲一些藤原笑话,但从这些里五条悟却能清晰的看见一位公卿对那个腐朽时代的力挽狂澜。
菅原道真为世代平衡而选择付出一切,不顾污名,不顾过去和将来,我行我素的放弃了公家给予的全部荣誉。
又因为他在意的人放弃生命。
如今被菅原道真所珍视的人轮到了他,五条悟甚至会不合时宜的想,如果宿傩不是因为恶意杀死他的老师,那么在知道菅原道真身死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生气吗?
他也很生气,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和菅原道真打一架,然后请夏油杰用咒灵操术把这个违约的老祖宗留下来。
但五条悟太了解这个陪伴他整个童年的吉祥丸了,只要是菅原道真做下决定的事情,那么一定会是无法改变的。
因为,这样才算是完成了他许下的愿望了。
五条悟再次看向夏油杰,他的眼里是璀璨的六眼,从那一天开始,从冬雪飞舞的生日开始,这双眼睛就已经与千年前最强咒术师菅原道真无异,可以构解一切咒术。
他对挚友说:“这样的话,他应该就不会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