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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私盐

司徒源听到冯紫英的话,  虽早就知道对方不靠谱,却没想到如此。

他眼神凉凉地看了眼对方,看到那小子一缩脖子,  这才转移视线看着地上的张华。

“你是这次府试的考生?”他用略带审视的眼神看着张华,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对此人司徒源还是有些了解的。或者说所有在康眠雪身边出现的人,  他或多或少的都有了解过。

张华早在刘姥姥口中知晓公主驸马的丰功伟绩,  哪里还敢不敢隐瞒,将自己的经历合盘脱出。

当日他说出愿意为了郡主娘娘献出生命并不是虚言,  但是在如何能够未郡主娘娘效忠就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若他只是个小小的庄头,对于公主娘娘来说,  不拖后腿就好,哪里提得上有用。

“小生觉得,  郡主娘娘千金万贵,能用上奴才的地方却是寥寥无几。”

张华语气淡淡,  倒显出来几分文人风骨。

他经过多日的深思,  到底还是不甘心只做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既然效忠,那么他就要成为公主娘娘收下最得用的那个。

而想要有用,  无非是两种方法,一是经商,二就是科举。

张华家的那点家财,想要短期内得到足够让公主侧目的财富却是痴心妄想。是以,  他便选择了能够最快改变阶级的手段——科举。

“罢了,  你还是先将事情说明吧。”康眠雪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现在更关心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云娘。

她双眸之中闪过期待,总觉得这个张华能够带给他很大的惊喜。

果然,  随着张华的讲诉,康眠雪发现云娘的身上果然有些特殊的地方。

她的父母倒还好说,都是普通的渔民,不提也罢,倒是未婚夫却是有些特殊。

云娘的未婚夫名唤水生,他们家本来是世代务农,家中也有些薄田,却跟这行船靠不上边,但是他偏偏从小水性极好。

按照云娘无意中跟张华所说,这水生水性极为厉害,可以在水中踏浪而行,虽有夸张但是恐怕也有几分真意,其必定是水性极好。

但是这个水性极好的人,怎么会淹死在水中,真的是传言中的意外么?

他自跟云娘定亲后,因为云娘她爹没有儿子,便把对方当儿子看,是以也带着他走上了水上生活。

本来若是这水生能安分守己的在河里打鱼为生,虽不说是能够因此富裕,却也是够他们一家的生活。

可惜人便是如此,贪心不足蛇吞象,那水生不知经谁介绍,竟然上了商运的船,这下子虽然赚钱多起来,却是也经常不在家。

云娘虽然欣喜未婚夫赚钱多,同样也担心对方在外面时间久了,会经不起诱惑。

是以便跟对方商量,要不要等两人成亲,便将这差事辞掉,两人还是打鱼为生。

水生本来不愿意放弃这赚钱的营生,云娘还为了这事儿没少跟对方争吵。

随着两人的婚期临近这事儿一直没有定下来,云娘本来已经绝望。

谁想到有一天水生突然回来说,自己跟介绍人说好了,等走完这趟他就辞工。

本来已经放弃的事情,竟然出现转机,云娘也是欣喜若狂,当下只专心的等水生回来成亲,以后便好生过日子。

可惜的是,就在那一次水生没有把命带回来,等到对方将水生送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泡肿了。

康眠雪听到这里,突然坐直身体盯着张华,面容无悲无喜。

张华被康眠雪吓得一愣,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只能喏喏停住。

康眠雪眯起双眼,语调中带着中难言的情绪:“没事,你继续。”

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张华也不敢问,只能继续讲诉后来的事情。

在水生死后,事情基本就跟云娘说得差不多。

不同的是,当时张华是知道云娘向河边树林而来,才下水的。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张华的路引在他溺水后还完好无损。

随着张华声落,冯紫英却是有些不耐烦,他盯着张华说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云娘?你这是说了一大通,整体一个没说啊。”

张华的话被打断,他也不生气,转头看着尚且一脸稚气,一望便知尚未及冠的冯紫英,拱手行礼却是一言不发。

这让冯紫英更生气起来,京城名纨绔的劲儿一上来,他就想挽袖子上。

结果被眼疾手快的柳湘莲拎着脖领子给薅回来。

冯紫英还想挣扎两下,可惜他那些功夫却是差了柳湘莲一节,是以干脆都无法挣脱。

他哀怨地看着柳湘莲,仿佛在询问对方为何不帮自己。

柳湘莲此时已经懒得解释,只是不让对方乱动。

司徒源却是有些无奈,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接受冯唐的投靠,就冲着把儿子养成副样子的劲儿,看着就不靠谱。

他一眼让还在往前冲的冯紫英老实待在原地,然后才看着妻子说道:“雪宝,你觉得?”

康眠雪一笑,眼波如水,流转间清透非常,她看向张华:

“那水生是押送的什么东西?

是……盐么?”

看到张华突然紧缩的瞳孔,康眠雪点点头,既然如此也算是真相大白,只剩下一个问题还没解决。

倒是今日才发现,这冯唐之子却又几分有趣。

她笑着看着已经看起来脑子完全不够用的冯紫英。

忽然想起来远在京城的范若庭,两人都是有些外向的性格,形成原因却大有不同。

这冯紫英为人所娇宠,三代单传是以对其的要求不过是个活着。

而范若庭的身世要复杂很多,他看似性格与冯紫英有点像,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款。

将一时分叉的思维转回,康眠雪却是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毕竟若是直接问出,却是有些不合适,她不仅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最后还是觉得此言必须问出:“张华,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或者说,是谁告诉你这些事情?”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在张华和云娘之间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那个人才是将三人串起来的线。

张华此时的脸色已经全无血色,他看着康眠雪却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说起。

想要隐瞒那人的存在,却是又无法欺骗自己认定的主子,张华只觉得自己如同钢丝戏偶,却是摇摆不定。

一旁的冯紫英这时突然将从柳湘莲手里逃脱,直接奔到张华面前,蹲下来看着跪着的他。

他嘿嘿一笑:“你要么好好回答,要么让小爷给你醒醒皮子。”

这番话,却是痞气十足,冯紫英自觉霸气十足,他挺挺胸膛。

张华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低头沉思。

看到对方这幅无视自己的模样,冯紫英磨磨牙。

起身就要跟公主娘娘要审讯权,此时他看得清楚,侯爷和公主之间,是公主说话算。

就如同他爹怕他娘,连个小妾都不敢有,果然爷们都是一般模样。

他同情的看看司徒源,倒是让对方一愣,心中不仅揣测这熊孩子又在想什么。

就在他要出声之时,张华突然张口说道:“娘娘,那刺杀小生的,和刺杀云娘的是一个人。

这一切是他告诉我的,也是他让我看着云娘的。”

康眠雪点点头,这事儿她早就从系统这里知道,当时系统将两人的对话也记录下来,是以康眠雪完全理解为何张华会将这件事情隐瞒。

她却是没有想过,张华的身世竟然也有着几分坎坷。

此时倒不是说这个时候,却是要赶紧将此事完结,自己一行赶去江南才是正理。

康眠雪看向司徒源,两人一个眼神交流,便知晓对方的心意。

司徒源吩咐萧子若再将云娘带过来,进行二次询问。

那云娘因赶了不少路,被安排到客房后吃了些桌上的点心,就蒙头大睡,此时过来时正满面桃花。

她有些窘迫,给坐在条案后的两人下跪后,才怯怯询问:“不知道贵人叫我什么事?

奴家知道的,已经一点不剩的说出来了。”

康眠雪也不愿意废话,她笑着说道:“我只问一件,水生死前可曾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你若是实话实说,我便送你回家,再给你五十两银子的奖励。”

听得康眠雪这样说,云娘舔舔嘴唇心中盘算,五十两够他们家活两年的,若是买了良田,能买到上等到两亩,中等竟可得七八亩。

这样一来,自家爹爹却也不用再去那江里来水里去的活计。

云娘的眼睛越来越亮,她仔细想着水生哥曾经说过的话。只是两人的话虽不少,她却不知晓哪些是有用的。

“奴家想要银子,只是奴家真的不知道什么事有用的啊!”

康眠雪盯着云娘,看对方的眼角、鼻翼、喉咙、手指,发现并没有异状,倒是信了两分她并不知晓的话。

不过,更可能得是对方根本没注意,是以自然想不到,这便需要他们分辨。

“你慢慢说就好,仔细回想,他曾跟你说的话,就从他去船上给人当活计开始。”

康眠雪很有耐心地引导着云娘,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但是不努力下又怎么让她甘心呢?

这私盐之事,却是司空见惯,多有人以身犯险,是以康眠雪和司徒源也不太在意,只是常规盘问。

听闻此言,云娘点点头,开始回想跟水生哥的过往。

她看看身边面容依旧,气质迥然不同的张华,想到自己竟然被对方欺骗,心中越发怀念起对她体贴入微的水生起来。

再回想当日两人的情形,却是忍不住悲上心头,将两人之间的相处无限美化起来。

云娘擦擦眼角,仔细地回忆起来:“水生哥,他人很好,比胡华哥体贴百倍。”

她说着还用嫌弃的眼神看了张华一眼,然后才又微微抽泣的说着跟水生的往日。

“水生哥说,他们运的东西是盐,那些盐跟我们吃不同,都是雪儿一样的,他还说等有了机会他定然要想办法给我弄一包雪白的盐,让我看看,让我尝尝。

那种东西,跟我们穷人吃的那些却是完全不同的。”

康眠雪眼神一凝,打断云娘的话说道:“你再说一遍?你确定他运的是盐?还是雪白的那种?”

云娘本来正哭的起劲,听到康眠雪的问话,吓得噎住,锤着胸口好几下才缓过来,怯怯地点头。

康眠雪点点头,轻点桌面数下,然后才吩咐道:“继续说下去。”

云娘不敢怠慢,又继续他和水生的对话,包括对方给自己送来什么东西都说得有条有理。

听着对方的话,康眠雪一只手轻轻摇晃手中的折扇,少时便有些累,将折扇折起放在手边。

此时正是午后,虽开着门窗,却还是没有多少凉意,康眠雪自有身孕后身上却是燥热,是以普通人还尚可,她却是有几分暑意。

司徒源一直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康眠雪身上,见妻子如此,知道对方是不耐这暑期,他拿起扇子给对方打扇。

感觉到身上的凉意,康眠雪抬头看向司徒源,眼中柔情绰态。

冯紫英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胃,疑惑地看着柳湘莲说道:“柳哥,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撑?”

柳湘莲此时连个眼神都没给冯紫英,他开始怀念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个时候都孤单,现在想起来真是奢侈。

云娘仍旧一边哭着,一边唠叨水生哥的好,一时间室内却是带着些诡异。

“水生哥说,他这次去完就不干了,这次一定要多赚点,当时他说得那样信誓旦旦,还让奴家做了好多个小水肺。”

“停,你说你会做水肺?”康眠雪马上将注意力转移到云娘这里,沉声问道。

因是情绪激动,康眠雪没有压住身上的威势,云娘被吓得不会呼吸,冯紫英和柳湘莲也仿佛是见了猫的鼠儿。

只有司徒源还能镇定自若,他低头抚摸着妻子的后背,轻声安慰。

此时康眠雪也反应过来不对,却是缓和下来,在场的三人才长出了一口气。

至于张华,早在康眠雪发作的瞬间,恢复成五体投地的模样

云娘此时却是被康眠雪快要瘫软在当场,她咬紧嘴唇,点点头:“是的,水生哥跟我要了很多的水肺,足有三四个。”

一旁的冯紫英揉揉胸口,缓了口气,压低声音在柳湘莲耳边说:“柳哥,公主娘娘好吓人啊,比我娘揍我爹的时候还吓人。还有水肺是什么啊?”

没等柳湘莲说话,司徒源盯着冯紫英呵呵一笑,漏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水肺是能在水下呼吸的东西。冯紫英,等会儿咱们去趟演武场,你陪爷松散松散。”

看着一脸不善的司徒源,柳湘莲又瞧瞧已经面如土色的冯紫英,他心底摇头,这孩子怎么就是记吃不记打呢?

康眠雪倒是没有讲两人的对话放在心上,她盯着云娘沉思,她忽然提出一个问题:“云娘,你的水肺上是不是有特殊的标记?”

云娘正惶惶不安,见康眠雪如此询问,立刻点头说道:“是的,贵人怎么知道?奴家没说过啊,凡是我做的水肺,上面都个云的标识,那是我娘给我画的,可好看嘞。”

看来应该就是那水肺,将这云娘牵扯其中。

虽她自己还恍恍惚惚,却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害死未婚夫的杀手。

康眠雪将线索连在一起,一条完整的因果线便链接在一起。

那水生恐怕是上了贩卖私盐的船,他若是好好干,也许不会丧命,但是他听了云娘的话,便想推出。

既然要退出,水生许是想要最后捞一把,便让云娘做了水肺,可能是想要偷食盐。

这便可以解释,水生是为何被淹死的,有那么多水肺,还能淹死这绝对不正常。

然后被发现,因此丧了性命,而那些人也在水生的遗物里,发现了那些水肺,有记号的水肺略一盘查便可以找到主人。

于是这些人又盯上了云娘想要灭口,可能最开始婆家让她过去守望门寡,就跟这幕后之人有关。

谁知道云娘竟然救回来了张华,更要嫁给他,也这让对方多了忌惮。

至于直接上门去杀人?当这个世界是话本么?

要知道,自古以来便有人命关天之言,在任期内若是出了人命官司,到期不破,却是上下连坐,且考核上也要大打折扣。

是以不少官员,宁可是屈打成招,也要将案件审结。

不过,这个却又漏出来个尾巴。

如此了解官场之事,又不肯在自己管辖内让云娘无缘无故死亡,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人是本地的官员。

想到这里,康眠雪心头却是一片乌云笼罩,这些人竟然真的贪婪成行,油锅里的钱也敢上手。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却不必要再吓唬对方,康眠雪唇边挂起笑容,对云娘说道:“我已经知晓了,云娘,你却是一路奔波,先去休息吧。

张华我会给他另外安排地方,云娘,你却不用担心那望门寡的事情,本宫自然为你做主。”

云娘此时哪里还想什么胡华为何变成张华,她只想好好回房去想想她家水生哥。

司徒源看向妻子,停下手中的扇子说道:“雪儿,你先回房,今日一下午却是累到你了,本想让你来散心的。”

说道这里,他有些懊恼,却是觉得又让妻子劳累。

康眠雪握住司徒源的手站起来:“胡说什么,我却是觉得一点偷不累,我先回房。”

她也不逗留,对于司徒源如何收拾冯紫英,她却没什么心情看这个热闹。

等司徒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已西沉,康眠雪正倚着床边看书。

司徒源凑过去一看,却是本古今注解,他一笑将书从康眠雪手中抽出说道:“从回来就看得?仔细眼睛累,我给你念。”

他的声音如同金声催玉,康眠雪听着不久便合上眼眸沉沉睡去,再醒来却是第二日。

吃罢早膳,两人对坐棋盘两侧对弈,康眠雪手中执着黑子,口中说道:“我们是先处理这边,还是等回来再说?”

司徒源等妻子下完,略一思索将一手“靠”推出:“全听雪宝你的。”

想着云娘这事儿,康眠雪也是一时之间难以决断,本来自然是应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可是偏偏江南案件尚在,若是晚去恐怕证据和证人都死光了。

可是若是不管,却也是到底觉得意难平。

“两日,我们再待两日,若是无法将此事完结,便先处理江南再回来。”

康眠雪最后还是选择了危害更大的江南官场。

对于妻子的决定,司徒源一直是我家夫人说什么都对,此次也是不例外,他点头称是:“昨日我已经将血滴子撒了出去,天津府的主事等会儿也会来送档案,两日的时间足够料理他们。”

对于血滴子,或者说对于司徒源,康眠雪却是完全的放心,没有什么秘密是他们不能探查到的。

只要对方确定做了此事,就不要想瞒过血滴子的眼睛,也不过是时间的快慢而已。

她对这个案件也是有些觉得有趣,这反转再反转的,倒是让她看尽了人心。

现在只希望后面的,也会如此有意思。

想到这里,康眠雪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容。

仿佛是初升的朗月清风,将人心底的阴霾清理一空。

司徒源看着妻子,一时间竟然痴意起来,胸中似有千万言语,都不足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只能伸手握住妻子正在下棋的手,一时之间两人对望,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可惜,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就两人情意相通之时,就听到一声娇喝:“哪里来的登徒子?”

康眠雪和司徒源两人都是一愣,司徒源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何人,竟然敢再此处高声。

康眠雪倒是瞬间便听出,这是迎春的丫头司棋的声音,却不知道这丫头发现了什么人,竟然冠以登徒子之称。

不过,她马上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司棋在,那未必迎春却是不在。

想到这里,康眠雪柳眉蹙起,吩咐身边伺候的绣橘赶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若是有他省官员,却是要说下,让他们速速退去。

司徒源也是点头,他本来想亲自出去,只是现在妻子没动,他也就没有心思出门。

平日事忙,却是难得有如今这般朝夕相对的时间,司徒源却是有些甘之若饴。

下棋被打断,康眠雪索性也就不再下了,左不过是两人其中一人胜负,到不必太过执着。

她看着窗外的花园,到底是几分放不下,站起身对司徒源伸出手说道:“咱们还是去看看,我却是有些担心黛玉受惊。”

司徒源点头应承,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两人相携向花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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