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过河
离开了灵堂,我是撒腿就跑。毕竟和师傅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我算是最了解师傅性子的。
师傅是辛亥年生的,本是属猪,却生了一条牛命,性子犟得狠。平日里就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主,不容得别人冒犯。在我们八大金刚里,虽然师傅年纪不是最长的,但他只要一开口,那便没人再敢出声,大家也都听他的。
起初我也很诧异,在村子里,都是以年纪排辈分,说话也都是年纪最长的说了算。怎么到师傅这儿,就不灵了呢?
我问师傅原因,那时候师傅还没瞎,见我问得傻,哈哈大笑,骂道:“去他娘的辈分,没用的人才用辈分说话,有用的人都用能力说话。”
听了师傅的话,我是苦笑不得,师傅一句话便将村里的人都归为了没用的人这一行当,而唯一有用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我不好再接话,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这时候想起来,倒也是那么回事儿。
王村离大陈村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来回有个二十分钟。只是两个村子间隔了条河,得耽误些时间。
本来河上是有桥的,但是前几年发大水,冲毁了那座木板桥。
然后王村说这河是我们大陈村的,得归我们大陈村来出钱修,大陈村的人当然不认账,说这河是王村的,应该是王村的人出钱修……
两个村子争了几年,河里的人是淹死了一个又一个,也没争出个头绪来,到后来,索性谁都不管了,就只剩下原先桥基的几根烂木头杵在河里边儿,权当是量水位用的定河神针。
平日里,我都跟着师傅在大陈村里闲逛,也没出过村子,所以,今天早上,我随师傅来王村的时候,是我这些年第一次淌过这条河。
来到小河边,我脱了鞋袜,斜眼一瞟,却发现我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老婆婆。但见她瘦骨如柴,满脸皱纹,脸色死灰一样。
老年人脚步轻倒是事实,只是这老太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我竟然一点没察觉。
“老婆婆,您要过河呀?”我低着头,抬高了声音问她。生怕她耳朵不好。
倒不是我要给自己揽事装好人,只是师父曾说过,出门在外,要与人为善。
老婆婆冲我笑了笑,点头却不说话。
我也冲她笑了笑,继续问她:“那我背您过河吧?这水深的很,您老人家怕是应付不来。”
“那小伙子那就多谢你了,唉,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么好的,只怕难找了哦。”老婆婆声音沙哑,这话倒是说的实在,听得我心花怒放的。
我佝下身子,示意老婆婆上来。还叮嘱道:“老奶奶,您抱紧些,省得晃悠。”
说话间,一双黑漆漆又满是皱纹的手便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一看就是一双朴实的劳动人民的双手。
我心想:“这老婆婆也正是不容易,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每天自己做饭吃。也不知道他有儿子没有。”
“起!”这话一出口,我才方知失言,这又不是抬棺,我干嘛喊这号子。
好在老人家也不在意,趴在我背上也没责备我这后生不懂事。
一声起,但我竟然没起来。这脸可丢大发了。
可是这老婆婆看上去瘦的只剩一副骨架了,怎么这么重?
还好我是抬棺出身,身上还有些蛮劲,怕是换个人来,这老太太就得隔着儿了。
我一咬牙,腰上已用力,终于还是将老婆婆背了起来,不然传出去说抬棺的大头竟然连个老婆婆都背不起,那我真就没法在村里混了。
背着老太太下了河,走不到两步,这身后又像是重了不少。压得我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
怎么回事?我心里焦急,但又没法直说。
“小伙子,老婆子不重吧?”身后的老婆婆这时候却有发话了。
“不重,不重。”我干笑两声,嘴上说着不重,心里却在叫苦。
这时候,已经背着她走到了河中央。小河本不宽,只有二十来米。但我每走一步,却是无比艰难,渐渐的,我就只能在河床上一寸一寸的挪了。好在河床上倒是平坦,没有什么石头。
我掂量了一下,那老婆婆好像有几百斤一样。
我苦笑道:“老奶奶,您家在哪啊?我就这么着给您背家去。”
老婆婆却没听出我是在说反话,在我耳边答道:“就在前面,过了河,上个坡就到了。”
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难怪有些眼熟,原来是小陈村的王大娘。
这王大娘本来是王村人,后来嫁到了小陈村,可能是今天王老头家办丧事她会娘家瞧了一眼吧。
等等,不对。
这王大娘前些年不是死了吗?那棺材还是我来抬的。
一想到这儿,我心里不由得一紧,后脊发凉,额头上也是冷汗直流,头皮一阵发麻。
“奶奶,您说笑的吧?”我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话说完,他娘的身后猛然一沉,原本就重逾千斤现在已经像是被压了一座小山在背上。
一转头,他娘的又吓我一跳。
刚才那个老大娘已经不见了,我背着的,竟然一块黑乎乎的棺材板。
这下我倒是明白些了,难怪那老太太手那么黑,压根就不是什么做饭时柴火熏的。
我怎么那么糊涂?刚才背上那老太太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不对,怎么还会上套?
但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是为时已晚了,我杵在河中央,身后背负着一口几百斤的棺材盖,眼瞅着离对岸之后十米了,换地上也就是十几步的距离,但是我现在已经是寸步难行。
更糟糕的是,身上这鬼东西就像是长在了我身上一样,想甩都甩不开。而我的脚也渐渐地再向河里陷。
河底的软泥平时都起来不做停留倒是没什么事,但身上背负着这么个玩意儿,也是够呛。
这倒不是我担心的,只怕在完全沉入河底之前,我就得被这破棺材板给压死了啊。
脚每向下陷一寸,我的心便抽搐一下,整个人都慌了神,止不住的大声叫喊起来,可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哪里有人能够来帮我?
越慌神越绝望,我将满天诸佛都求了个遍,城隍土地都念道了名字,就连平时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河伯,我也在心里求了一求。
若是师傅在就好了,师傅肯定能够救我的。
但是现在毕竟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水中,我的两条腿,也都被被泥沙淹到了小腿,河水整个漫到了我的胸口处。
完了,死定了!
没想到我竟然会是这种死法。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死亡的阴云笼罩在我头上,就像是一把剑悬在我头上一样,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渐变成对活下去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之情。
一急之下,我只觉得裤裆一热,他娘的,我竟然被吓尿了!
还没尿完,我又觉得身后一轻,那棺材板竟然不见了。
我松了一口气,又等了片刻,才发现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候,我已经在水里泡了近十分钟了,当我抽回手时,手上都已经被泡发白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诧异,但也没来得及多想,将两条腿晃动了两下,从泥沙里拔了出来。
可是鞋子还是留在了泥沙里,还好我穿的是布鞋,没系绳子的,不然那就真的糟糕了。
将腿扒出来之后,我双腿一脱力,整个人都倒在了水里,还好我会水,三下两下扑腾过了河,爬上岸连滚带爬的就往家里跑,都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只想着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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