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毗卢遮那与阎摩
“他妈的,纪老头怎么还不死啊。”商陆骂骂咧咧的,裤子被路过的电动三轮车溅了半边泥水。
三轮车上支着大喇叭,一口四川话∶
“安全施工——!注意防护——!距离下一次过境还有一小时五十七分!”
商陆抬头望天,最近阴雨连绵,头顶上一直低低地压着厚厚的积雨云,螺天使过境时会发出醒目的强光,好似一枚巨大的灯泡挂在高空中,像它那么亮眼的天使属实不多——以前的螺天使其实没这么亮,最近它越来越亮了,这说明它的能量逸散越来越显著,状态越来越不稳定。
作为一个悬于六万米超高空围绕地球运行的天体——它勉强算个天体,螺天使每隔七个小时从四川盆地上空掠过,很显然它走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圆周轨道,这东西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还受到其他引力源的影响,科学城怀疑那里潜伏着不为人知的其他天使,可惜怀疑归怀疑,手伸不到那么长。
远远地看到卫茅站在工地入口的棚子底下,商陆停住,深吸一口气,用手正了正安全帽,再捏住自己的脸颊上下揉搓,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死板。
他在马路牙子边上的水洼里照了照,猪八戒照镜子。
卫茅扭头发现了猪八戒,微笑着挥手∶
“这这这这这这里!”
钛合金对自己说话了——商陆连忙赶上去。
作为顾盼生姿的一支院花,卫茅搬了个塑料小马扎坐得大马金刀,浑身上下汗津津的,好一个出水芙蓉般的花美男,算算时间他刚刚完成唐迪那头的训练。
如果说卫茅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重任,那么唐迪就是天下第二重任,他们是有史以来打击目标最远的狙击小组,卫茅负责开枪扣动扳机,且只负责扣动扳机,除此之外的所有工作都由唐迪来完成,唐迪要负责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改装大羿、搭建系统、日常训练、模拟作战、保证卫茅的身心健康。
虽然纪老头说只有一次扣扳机的机会,但卫茅每天都在模拟系统上开一千七百枪,至目前为止,卫茅保有47.9%的命中率。
可别认为这个命中率低,唐迪本人的命中率是0.012%,他是试训过的所有人当中的亚军。
“你也不用巡视工地,总是约我到这儿见面作甚?”商陆问。
“我我我我我……我想看着它。”
卫茅伸手指向工地那头高高耸立的建筑物,超级巴拉特梵天寺龙帝斯坦刚已初见雏形,总高二百八十米的摩天大楼又往上窜了一截,一百多米的钢制框架结构包裹着复杂的电磁线圈,一共六百七十七块永磁体,每一块永磁体都有六吨重,它们将负责在一根内径三厘米、长四百米的狭长枪管内制造出六百特斯拉的超级磁场,这是地球上有史以来出现过的最强磁场,作为对比,搞受控核聚变的托卡马克装置约束磁场一般不超过三个特斯拉,而这玩意有六百个!
“那些红色的包裹是什么东西?”商陆远远地望着工地上有打包好的箱子,整齐地码在拖车上。
“梯梯梯梯梯……”
“踢什么?”
“梯恩梯啦。”卫茅回答,“烈性炸药,用来制造强磁场的,一共十一吨。”
“十一吨炸药,就那么堆着?它要是不小心炸了怎么办?”商陆瞪着眼睛说,“安全管理怎么做的。”
“炸了好。”卫茅说,“无痛的。”
商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于是把小板凳往前挪了挪,把距离拉近了一米。
这事还得赖纪老头,为了让超级巴拉特梵天寺龙帝斯坦刚不受损耗地射穿地球,杀虫剂得尽可能地细,要多细呢?0.02个纳米那么细,也就是2×10^-11米,作为对比,原子的直径是0.1个纳米的量级,所以杀虫剂可以从原子核与电子之间的巨大空隙中穿过去,在这个尺度上,坚实且不可撼动的地球就像空气一样稀薄,杀虫剂从东亚打到南美,一路上可能都碰不到几个原子核,相对应的,科学城计算出约束磁场至少得有六百个特斯拉,是地球平均磁场场强的一千两百万倍,理论上人类不可能制造出如此强大的稳态磁场——
正当科学城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纪老头又出手了,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拿起记号笔,把“维持稳态超强磁场”中的“稳态”两个字给划掉了。
要什么稳态?
我们只需要0.1秒的强磁场!
这是为什么卫茅只有一次开枪机会,因为他手里是一把注定要炸膛的枪。
“好大一杆枪啊。”商陆感叹,“它的扳机得有多大?”
卫茅笑了笑,给商陆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就指甲盖这么大。
“你把全人类的命运都握在了手里。”商陆说,“这吊诡的世道,总是逼我们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院花啊,你说是不是就该是这个道理呢?人要和神对抗,就得付出人类自身无法承担的代价,要不然你凭什么上桌?你要刺杀天使,就要以一亿人的性命为赌注。”
卫茅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你知道印度人怎么称呼天使么?”
卫茅摇摇头。
“他们把最早出现的那个001号天使叫做毗卢遮那。”
“毗毗毗毗……”
“毗卢遮那,是梵语。”商陆说,“是大日、太阳、光照的意思,是不是还挺形象的?你有没有听过有个佛祖,名字叫做毗卢遮那佛?又叫大日如来。”
这都是陈鱼告诉他的,商陆没这么有文化。
陈鱼说联指中心有个资深程序员老家是班加罗尔的,大崩塌前是印度科学院的工程师,作为一位手里握着两个博士学位的婆罗门,他左半脑信奉印度教右半脑信奉藏传佛教,前额叶是杨立昆的超级迷弟,海马体是斯诺登的忠实粉丝,成分之复杂令人叹为观止,那位印度老哥有事没事就握着一本《金刚顶瑜伽理趣般若经》,或者《大乘同性经》,还是梵语版的——全世界除了他可能没第二个人看得懂,说天使就是佛祖。
“后来他们又把天使叫做阎摩,在印度教的神话里,阎摩是死神。”商陆说,“在印度老哥们的眼中,这些可怕的、诡异的、强大的、不可捉摸的四维流形是一种神明。”
“是神明。”卫茅点点头,“是佛祖。”
商陆冷笑了一声∶
“可这世上哪有长得像陀螺、长得像刀片、长得像个球的佛祖?”
“从从从从从来没人规定佛祖必须长得像个人类。”卫茅说,“佛祖为什么不能是个陀螺?为什么不能是个刀片?为什么不能是个球?”
“如果你们认为自己面对的敌人是神明,会加大心理压力么?”
“我我我我我我一直认为……”卫茅顿挫了一下,“天使是有智慧的,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这么跟我说。”
“谁?”
“你你你你你你你……”
“我可不认识你。”
“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