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还没等对方做出回应, 妹妹猛地站起来,把头别到另一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匆匆地说了一句“困了”,急急忙忙地回了房间, 把房间用力关上, 好像后面有老虎在追。
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会, 如坐针毡, 总是坐立不安, 干脆把房间里的灯全关掉, 又把窗帘也紧紧的拉了起来,只留下了门底一条微微的缝隙, 透出客厅里的光。妹妹往门边挪了挪,听见外面传来了电视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好像是猫和老鼠的配乐。
音乐声很欢快,欢乐的气氛好像完全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影响。
在看电视吗?
她抿了抿唇, 心想说不定刚才的事情他不会在意……
可是, 我希望他不在意, 又希望他有一点在意。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妹妹心烦意乱地转过身,挨着房间的门,慢慢下滑, 最后坐在地上。
门内,漆黑一片的卧室里安静无声,伸手不见五指。
门外, 客厅里灯光通明,喧哗热闹。
金发青年屈着一条腿,靠坐在卧室门边上, 沉默得犹如木石雕像。
她靠在门上,伸出手轻轻贴上冰冷的金属,掌心温度冰凉。
他们靠得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听见门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彻夜难眠。
睡眠对心情的影响至关重要,因此第二天心情不好,几乎是想得到的事情,妹妹接到电话的时候,就难免从语气里显示出了不满,当然,这或许是因为和贝尔摩德的常规性联系总是不让人特别愉快。
这个女人拥有超脱世俗的魅力,以及洞察人心的锐利,她热情得像是一把火焰,把别人燃烧的只剩余烬后又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她的另一半是冰块,接触的时候冷得手发疼。
“谎言是美好的,我对世人说谎话,所以他们爱我,”贝尔摩德总结,“但我对你说真话,所以你讨厌我,这是不公平的,little girl。”
“热知识,你可以对我说假话,不犯法。”
贝尔摩德:“真话虽然让人痛苦,却能使你活得更久一点。”
“活久一点会更快乐吗?”
女人愣了一下,轻笑起来:“你说得对。”
像从前一样做完了测试,贝尔摩德对结果有些意外。
“你的心情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是因为波本吗?他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技术怎么样?”
妹妹傻呆呆的:“什么技术啊?”
见她没反应过来,贝尔摩德只好提示:“车技。”
“噢,这个啊,”妹妹好不容易有了大吐苦水的机会,“太猛了,而且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更过分,叫他慢一点也不行,根本就是故意装作听不见嘛!超级过分的,就是在故意欺负我……”
而且那个家伙在听见她的尖叫声之后明显就变得更加兴奋了,过后虽然会道歉,说是因为风太大没听见她的声音,但要是有下一次还是一样,简单来说就是诚恳道歉,死活不改。
什么阳光正义的咖啡店员,完全就是假象,假象!披皮的下面根本就是个腹黑鬼畜嘛。
贝尔摩德心情复杂。
“那……注意做好安全措施,别搞出人命。”她只能这么隐晦提示。
妹妹拍拍胸脯非常笃定:“肯定的。”
每次都有系好安全带呢。
金发女人感叹:“这样都不排斥,看样子你还真是很喜欢波本啊。”
“谁喜欢他啊!”
妹妹超大声说:“我觉得还是卡尔瓦多斯好,他比波本好多了,有分寸感,说什么就听什么,也不会自作主张,他——”
他已经死了。
还是为了给自己拖住敌人才死掉的,妹妹陷入缄默里。
卡尔瓦多斯不是为她而死的第一个人。
从前也有过,或许还不止一个,或许有很多,但她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前很少去在意这些事情,也没有想过要去关心那些,对她而言,死亡不过是一个数字,无数的死亡就是数字的叠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现在,她好像慢慢拨开了从前覆盖缠绕在眼前的,厚重如纱帐一样的迷雾,看到了许多从前不看,或是根本不在意的事,于是:天空开始有颜色,花开始有香气,生命也开始有了重量。
人是这样的吗?
利用着自己的触角去感知这个世界,情绪为之牵动。
前所未有的感知,恍如全新世界,陌生的世界令人心情又恐惧——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她开始拥有喜怒哀乐,犹如稚子,但很难说的清楚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你不伤心吗?贝尔摩德。”她实在不太适应应对这种陌生的情绪,于是只好转嫁他人,“卡尔瓦多斯那么的喜欢你,他对你非常忠诚。”
“人总是要死的,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
相比她的忿忿,贝尔摩德要平静很多:“而且,他应该是死在日本公安的手底下,那些人虽然虚伪,不过这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卡尔瓦多斯会获得一个比组织更加体面的死亡。”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甚至能在东京的公墓里拥有一块坟碑,这可是相当难得的待遇,能够入土为安,其他的也不重要了。”
妹妹:“入土为安?”
“人死后埋进土里,让他们的魂灵得到安息,告别此世,来世获得美满的人生。”贝尔摩德淡淡地说,“这是这个国家,也整个东亚地区古老的传统,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历程,不管是卡尔瓦多斯,还是你我,迟早都要经历这一天的,死亡是一场告别,也是一场轮回。”
电话结束后很长时间后妹妹都没有说话。
她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在了自己床下。
苏格兰就在那里。
知道他的死讯后,她向组织要来了他的尸体,组织虽然厌恶叛徒,不过不包括死去的,没有威胁的死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垃圾而已,他们没拒绝她的要求,也懒得过问她要怎么处置。
尸体是冰冷的,尸体意味“死去”,但她不怎么恐惧死亡,因为对死亡没有概念,可在实验室里呆久了也知道尸体会**——**会变成没有温度的冰冷的肉——那就不再是苏格兰了。
既然组织的人那么爱抽她的血,那就证明有用,她试着用自己的血喂给他。
这一喂就是几年。
青年的样貌始终维持着旧日模样,依然俊秀、帅气,也永远俊秀、帅气,和生前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不能说话而已。
她轻轻的抚过他的脸,低下头像小狗一样蹭了蹭他的鼻子。
长长的睫毛很快就湿润了,与刷牙一样刷过他脸上的皮肤,留下浅淡的水色微痕。
死亡不是这样的。
妹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接受过苏格兰的死亡,他在她记忆里总是活着的,就连他的死去,她也不过是当做短暂的离开,才会把人一直放在自己的床下,假装他还在,开开心心地睡着,像从前,就好像只要把躯壳留住了,一切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死亡并不是你不接受它,它就不存在。
妹妹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在她哭的时候擦掉她的眼泪,她赌气的时候耐心哄她,在生气的时候想方设法让她开心——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亡意味着他不会再对她有所回应,或是对这个世界有所回音。除了被她强行留住的身体以外,他所有痕迹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去,直至消失无痕。
“我不要你走……”
平淡的情绪骤然爆发,迟到了几年的眼泪在瞬间奔涌而出,眼睛很快就模糊了。
她死死地抱住苏格兰,拉着他胸前的衣服呜咽,“你别不要我,我会乖乖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她前半生都身处地狱里,当中唯一最快乐、无忧无虑、被宠的像个真正的小女孩的日子,是和他相处的那段岁月,她倔强执着地留住他,天真地以为可以就此留住美好的时光。
实际上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早已随着他的离去一去不复返。
苏格兰不说话。
她就一直趴在他的胸前啼哭,直到嗓音都有些发哑,妹妹爬起来擦掉眼泪,从抽屉里摸出刀,在相同的伤口上重复割下,血液拥有治愈能力,可以治愈他人,但是没有了心脏这个“泵”的存在,她无法像从前那样很快治自愈。
血液很快就顺着割裂的伤口流出,滴在他的唇上,滑进了口中。
他的脸色焕然如新。
妹妹松了口气:还好,看来虽然没了心,但血还算是能用。
但新的问题很快又来了。
她虽然事先对自己的自愈水平下降有所准备,但准备得并不充分——她的伤口几乎是立马就会复原,对伤口的大小没有很大概率,以至于失血速度超过了伤口愈合的速度。
妹妹深呼吸了一口气,心跳速度越来越快,她勉强止住血,收拾了一下地板,略略平息后站起来,突然感觉面前一黑,天旋地转。
房间里传来咚的一响。
安室透在外面叫了两声都没有人回答,很快就做出决定,推门而入。
鼻端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来不及思考气味从何而来,他的目光先落在了倒在床边的黑发女人,心剧烈一跳,身体已经自发冲过去把她扶起。
“还好吗?”
妹妹显然还有意识,死鸭子嘴硬,“没事,我就是……”
“低血糖?”
他先帮她找到了理由。
她体质特殊,普通的医院不能去,组织特供的医院一旦进去就难出来。
“嗯,”妹妹轻声说,“我……吃点东西就好了。”慢慢恢复就没事了。
安室透几乎把整个冰箱里的东西都端了过来,又去厨房里泡了杯热可可,等他忽然想起冰箱里还有块他从咖啡厅打包的没吃完的芒果蛋糕,匆匆赶回卧室时,妹妹已经趴在床上不省人事。
糟糕,他紧张试探了一下她的体温,又测了一下其他的基本数据,发现确实只是像从前过敏那样不小心睡过去才勉强放心,把女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她房间里的血腥味儿太浓,需要开窗散散风。
[剩下的那块芒果蛋糕直接扔掉好了。]
以后芒果类食物最好还是不要带到家里来,他想。
安室透简单地把妹妹的房间收拾了一下。
自从这次再同居后,她对他的态度虽然看不出明显好转,不过私人空间的紧密性倒不像从前那么高,获得许可后,他也可以进她的房间。
地板上有几缕淡淡的血迹,看样子是还没来得及清理掉。他蹲下去,用湿的墩布细致擦干净,余光忽然又顺着地上的血迹看向了她的床。
不像其他的床,有床角支柱,这张大床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木箱子。
十分钟前,整块片区断电,包括房间内的监控。
这是绝佳的好机会。
他戴上手套蹲下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床脚,上面的花纹和普通花纹差不多,也看不出来哪里有什么不同。
肯定有问题,谨慎严密的公安卧底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后,终于在上面发现一块区域比其他地方更加光滑,像是长期接触后导致的。
降谷零试探性地按了下去。
咔嚓的一声响,他下意识退开,床尾的木板忽然放下,齿轮运作的嘎吱嘎吱声响起,这声音他无意间听过几次,还以为是地板下有什么秘密空间。
现在看来就是这张床了。
很快,被隐藏在床下的秘密终于曝光。
降谷零低头。
一张阔别已久,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