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手机屏幕还亮着,一条新消息发了过来。
方屿行捏了捏指骨,目光低暗地落在那句话上。
线上线下无所谓,尽快就行。
尽快
他们才分开多久,这就急着约别人了。
“方屿行”这个名字,真就那么令他憎恶,不配留在他心里吗
叹了口气,方屿行摘下工作时戴的眼镜,十指交叉沉默了片刻。
之后他点出通讯录,滑动着,指尖停在备注为“宝宝”的号码上。
他本来是不喜欢改这种花里胡哨的备注的,只会规规矩矩地写上真实姓名。
比如“焦蕉”。
当时趁焦蕉睡着,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号码存进了人家的手机里,至今想起来还觉得自己是着了什么道。
狐狸道妖精道
总之不是什么好道。
关键之后被拉黑,他竟然还有些着急,以至于在机场偶然遇上,他直接就开门见山地问了这件事。
小孩估计都被他吓到了。
或许真是手滑,不小心拉黑的呢
只是没料到,除了这次的“意外”,还会有二次拉黑。
这回他就没办法说服自己是对方手滑了,毕竟他自己也有责任。
半个多月前在京市,陈绰回花园酒店处理现场,中间给他打了个电话汇报,结果在电梯里碰上了焦蕉。
陈绰是出了名的大嘴巴,还没什么分寸,上来就把他精心伪装的假身份拆穿了。
他只是没想到,小孩知道真相以后反应会那么大。
究竟是讨厌被骗,还是讨厌方屿行这个人他不知道,但心里酸酸涩涩,不怎么舒坦。
本来想抓住机会解释一下,进入实验室之后,手机却突然信号中断,等处理完事情走出实验室,他就发现自己又被拉黑了。
那时候他以为小孩只是堵气,过两天就会像上次那样把他从小黑屋里移除。
但是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中间几乎隔两天打一次,次次都打不通。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焦蕉可能真的厌恶他,厌恶他的身份,不愿意再理他了。
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恼怒,他回到家里,打开衣柜,拿出了那件没能送出去的衣服,还有那条给小孩擦过眼泪的手帕。
他不由又想到了那只小鸟,那只被他喂养,却离开他依偎在别人掌心里的小鸟。
当天夜里他还做了个梦,梦见焦蕉窝在别人怀里,用极其冷漠的眼神看着他说“叔叔,我不喜欢你了。”
从小到大,“不喜欢你”这四个字方屿行听过无数遍,却从不在意。
可当这话从焦蕉嘴里说出来,他怎么就会愤怒,会着急,会忍不住查找焦蕉的微信,想再次问一个答案呢
现在甚至还卑劣地用别人的身份约他见面。
胸肌腹肌公狗腰
这些他不是都有吗为什么还要去找别人难道之前那两次他不够努力,没能让小孩满意
方屿行握着手机,无意攒紧力气,手臂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就当他打算坦白身份时,对面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还是线上吧,我最近懒得出门。
线上
还能线上玩他算是长见识了,也是,只要想玩,线上也能玩出花来。
他重重吐出口浊气,顺着焦蕉的话问视频还是语音
据他所知,这两种方式都能玩。
一想到那具纤细匀称的身躯要暴露在别人面前,清脆悦耳的话要说给别人听,他心里那团火就越烧越旺。
躺在别人怀里,也会“哥哥”“叔叔”地叫吗也会用小猫爪四处点火撩拔吗
那个男人会像自己一样纵容他的一切吗
方屿行这一辈子都没想过、没在乎过的问题,在这刻像火山一样爆发。
对方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无意默默添了把火。
视频吧,语音没意思,现在方便吗我要先验货。
方屿行眉头跳了跳验货
谁知道你说的条件符合是真是假我必须先验货。
嗯,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娇纵矜贵的小孩。
哪怕在这种事上,也一点也不马虎。
方屿行动了动指头,倒真的顺着小孩的话问了要怎么做
对面像是不太高兴,回他这还需要我教先把上衣脱了。
方屿行的指尖停在那个“脱”字上,眸色渐深,怒意几乎要达到顶峰。
他站起身,将办公室的窗帘拉好,再走回原来的位置,刚要发起视频,看见对面刚才又发来一句话。
别露脸,我一点都不好奇。
要求还挺多。
方屿行无奈地将手机调好角落,脱去上衣,点开视频通话,发出邀请。
“站远一点,我看不清。”
熟悉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出,方屿行顿了一瞬,紧抿着唇向后退了两步。
“转身。”
他听话地转了个身。
“手臂举起来。”
他又听话地把手臂举起来,显露流畅遒劲的手臂肌肉。
“往前走一步。”
对方的声音比刚刚低了些,威摄力也等同于没有,像只虚弱的小奶猫。
方屿行皱了皱眉,走近一步,终于看清了对面那张熟悉的、刻进他记忆和梦境的面庞。
说来也巧,他午睡时真的梦见了。
梦见小野猫变得听话了,伏在他怀里被他索取,“呜呜”的叫声悦耳又令人心痒。
醒来之后他发觉这是个梦,被迫去冲了一遍又一遍凉水澡。
对方这次沉默了很久,由原本从容惬意靠在沙发上的姿势变成捂着胃部,脸色也不太好。
“身体不舒服吗”
“方屿行。”
两道声音一高一低同时响起,几乎重合。
“焦蕉。”
方屿行愣了片刻,终于还是把镜头上移,露出了自己的脸。
“方屿行,我就知道是你”,焦蕉苍白着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
刚才镜头拉远时他就觉得这人的身材有点眼熟,走近一看,伤痕斑驳的胸膛,不是方屿行是谁
“挂我电话是不是很好玩”焦蕉不悦地质问道。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敢挂他的电话,只有方屿行这个老骗子,嫌他烦不想解释直接说就好了,随随便便挂电话很好玩吗
谁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透过镜头,方屿行看见对面脸色本来就苍白的小孩红了眼眶,心疼之下语气也放缓。
“挂你电话是我的错,当时我要进一间实验室,信号非常弱,一时疏忽就断了线。”
“哦。”见他表情诚恳,焦蕉小声回了句,也没继续逮着这件事不放。
方屿行见他这副爱搭不理、浑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某处燥动着,十分不自在。
他沉声问“那你呢把我再一次拉黑,大半个月不联系,现在又要约别人,是打算永远也不理我了吗”
约别人
焦蕉又捏了块杏干吃,寻思他从网上找个健身教练而已,怎么从方屿行嘴里说出来那么奇怪。
“酸死了。”
他不慎咬了块没怎么成熟的青杏,是真的被酸到了。
视频那头的方屿行不知道他在吃什么,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吃醋。
他捏了捏指节,像解释又像让步“你爱玩,我也没有身份和权利管束你,我只是担心,担心你被人占便宜。”
419这种事其实讲求的就是你情我愿,没什么占不占便宜的说法。
但对于焦蕉,方屿行总觉得当初是自己占了这个漂亮小孩的便宜。
他这样卑劣的人,何德何能可以让别人献出身体和一颗真心呢
“方屿行,你还说没权利管我,现在我找个健身教练减肥你都要说我。”
焦蕉不甘地咬了下唇,委屈又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吃了不少酸杏干已经把那股劲压了下去,这会儿胃气又开始上涌,吃酸杏都没用了。
“健身教练你要找的不是”方屿行脑子懵了一瞬,想好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找的是什么”焦蕉似乎知道了他在以为什么,质问道,“你觉得我饥渴难耐,在找男人吗”
方屿行这下终于弄清楚,是他误会了。
“抱歉,宝宝,我”
“我都说了,别叫我宝宝。”焦蕉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宝宝”这个称呼本来还没什么,只是今天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让他有点不舒服。
在这里安逸得待了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穿的是一本带球跑小说。
重要的是“跑”吗
不是。
是“球”。
他害怕自己肚子里真会出现个小家伙。
不过一定不可能的。
他和方屿行只有两次,每次他都把措施做得很好,不可能有机会怀孕的。
隔着屏幕,方屿行看见他抱膝坐着,不时按揉一下胃部,再看他苍白的脸色,又问了次刚刚那个问题。
“身体不舒服吗”
焦蕉回过神,抽了抽鼻子,别过头不看他,低低“嗯”了声。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忙着减肥了,多吃点,我记得当时在京市的时候,你最喜欢点小龙虾,还有烤鸭、麻婆豆腐”
“呕”
呕吐声隔着屏幕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焦蕉”
他不禁提高了音量,恨不得穿过屏幕去焦蕉身边。
“方总,您”
一直站在外面巡逻的助理听到呼喊声,立即拧动门把手闯了进来。
结果就看见他家方总光着上身站在书桌前,桌子上还支着个手机,看样子是在跟人视频。
“抱歉方总,打扰了。”
他熟读助理手册,知道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假装没看见。
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门重新关好。
方屿行咳了声,拿过上衣穿上,再去看手机时,视频已经被对方结束。
他下意识想再打回去,之后冷静下来,又放弃了这个举动。
他得找个机会,面对面跟焦蕉谈一谈。
焦家。
“少爷,您没事吧”
管家听到呕吐声就赶了进来,发现焦蕉正在卫生间蹲在马桶旁边吐,脸色也不好。
“少爷,这酸杏吃多了,对身体也是没什么好处啊。”
管家轻轻帮他拍着背,以为焦蕉是酸杏吃多了所以胃里才不舒服。
焦蕉吐得一张小脸更加没有血色,稳定着,眼角还坠着泪花,一句话也不想说。
是酸杏吃多了吗
他仔细回忆了下这两天的饮食,也不怎么油腻,甚至中午还喝了碗酸梅汤解腻。
“少爷,来喝口水漱漱吧。”
管家拿着杯温水过来,让他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下。
“再过几天先生和太太就回来了,看见少爷这个样子,他们肯定也会心疼。”
管家这话让焦蕉想到了自己远在书的世界之外的亲生父母。
要是自己没有穿书,吐成这个样子,他们肯定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
管家见他脸色稍微红润了些,问“少爷好点了吗要不要我下午去请医生来家里看看”
焦蕉安静地平定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发呆的一瞬间,他想起了今天那个奇怪的梦。
孕吐,肚子变大,怀孕,宝宝
这几个信息劈头盖脸地砸在他面前,让他倏地寒毛竖起。
他咬咬唇,依旧不死心,扭过头问旁边年迈的管家。
“管家爷爷,您的妻子怀宝宝的时候有过什么症状”
管家没想到焦蕉会问这个,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答道“左不过就是妇人怀孕时候的基本症状,食欲不振,想吃酸的、吃了就吐,后来月份大了,腿脚还水肿”
说到一半,他戛然而止。
这些情况怎么跟现在的小少爷这么像
不可能啊。
先生太太精心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嫩白菜,长在自家园子里都没放出去过,怎么可能就这么被猪给拱了
还是头不知从哪来的野猪。
管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问焦蕉“小少爷最近有没有嗜睡的情况”
焦蕉垂眸,点了点头。
“那头晕呢”
焦蕉想了想“偶尔吧。”
管家老脸一白,更慌了。
“那”他身份摆在这儿,知道哪些话该问哪些话不该问。
纠结斟酌了一会,他压低了声音问“那要不我再去给您盛碗酸梅汤还是去买只验孕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