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焦蕉披着宽大的外套坐在车后座,单手支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另一只手攥着还热乎的小红本。
至今为止,他总共就打开看过一眼。
第一回领小红本,他本来还挺好奇的,只不过一想到刚才拍照时两个人傻愣傻愣的模样,他又抑制住了再看第二眼的想法。
反正迟早也会作废。
“结婚登记”隔壁就是“离婚登记”,等宝宝生下来,他绝对要拉着老骗子马不停蹄来光顾。
他们从民政局离开时已经很晚了,到达焦家时将近九点钟。
方屿行将车停靠在路边,仍旧握着方向盘,看起来并没有熄火的打算。
他在犹豫。
犹豫该不该下车去见焦蕉的父母。
焦家向来和谢家关系不错,在今天之前,焦蕉甚至跟谢非有一桩娃娃亲。
但他不一样,在谢家待过十年,长期被关在阴冷的地下室里被当作实验品和狗对待。
这段过去注定成为他一生抹不掉的污点,和谢家也注定要一生誓不两立,迟早要斗个你死我活。
以这样的身份见焦氏夫妇,恐怕不是会被赶出来,就是要逼迫着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尽早和焦蕉离婚。
双方见面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焦氏夫妇气愤的样子,方屿行几乎都能猜得到。
既然都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他此时此刻下车去和他们见面,真的还有意义吗
“方屿行。”
清冽傲娇外带点恼意的声音响在耳边,有些模糊不清。
方屿行从踌躇中回过神来,发现刚才已经下车的少年此时正站在车窗外。
也没有敲打车窗,就抱臂冷傲地站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什么也没说,像是在等他的回应。
此时此刻在这种场景下他应该回答什么
方屿行想了想,摇下车窗,扬起唇角,挑了一种绝对不会出错的回答
“晚安。”
两人面面相觑,焦蕉不但没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点头离开,反倒瞪大了一双眼睛,两道毛绒绒的眉毛又蹙到一块儿。
“晚安你居然跟我说晚安”
方屿行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选了一种最合时宜最不可能出错的回答还能踩雷。
抿了抿唇,他又试探着重新回答“那宝宝晚安”
谁知焦蕉听了,竟重重吐出一口气,凑近了叉起腰很凶地质问
“方屿行,你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吗晚安就是你要马上要走,留我自己在这儿。”
紧接着,他气冲冲地把手里攥了多时的小红本举在他面前,指了指上面的“结婚证”三个大字。
“我听了你的话跟你领证,小红本摆在面前,宝宝在肚子里,你让我一个人回去跟爸爸妈妈解释吗”
质问完,他又别过头闷声哼了句“我一个人可有不了宝宝。”
看见少年委屈到泛红的鼻头,方屿行猛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欠焦氏夫妇一个道歉和解释。
不管结果如何、会得到什么回应,这一趟他都必须去。
想清楚后,他打开车门,牵起焦蕉的手“你说得对,我应该去见见岳父岳母。”
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焦蕉反倒觉得有点别扭。
挣脱着甩了一次手没甩开,他很凶地威胁“谁是你岳父岳母,别乱叫,小心我”
方屿行牵着人的手一边走一边弯起唇问“小心什么”
“小心”焦蕉一时口嗨,想不到下文,最后灵机一动,“小心明天让你搬行李。”
谁知方屿行似乎并不把这个条件视作威胁,反而温声答了声“好”。
焦蕉觉得是自己的砝码不够,又气愤地补充“我东西很多,行李很重的。”
“没关系,再重我都搬。”
焦蕉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只能任他牵着手往家里走。
“你方屿行原来是你小子把我宝贝肚子搞大的”
焦富成在家里急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儿子这么晚不回家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跟他说了是去跟男朋友领证,但这个时间点民政局的人早就下班了,有没有领到也应该回来了。
而且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也没人接,消息发了也没人回。
正想和妻子商量着去找人,结果儿子自己就回来了,还带回一个男朋友和两本结婚证。
自家宝贝没事,结婚证也没毛病,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此时此刻对自己儿子笑得跟大傻子似的“男朋友”是方屿行
方屿行是谁曾经的半个谢家人,也是后来偷了谢家的核心机密自立门户的家贼。
他焦富成就是死了、烂在了棺材里,也要用腐朽的声带喊出他绝不允许这姓方的进自己家门
“岳父大人,这是墨江科技最新研制出的弹性最贴合孕夫腰线的单人床,您在这方面是行家,我想请您先过目。”
播放着t的平板被递过来,焦富成积攒的怒火值和要放的狠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几秒以后,他把平板接过去翻了翻,冷哼道“你别想凭这个收买我。”
方屿行笑笑“没有,我想收买的是焦蕉。”
“”
焦富成咳了一声,看了眼自家儿子的脸色,结果发现儿子也在好奇地看他手里的t。
他心中一痛,觉得儿子可能已经被这花言巧语的野猪给收买了。
唉,能怎么办呢
儿子喜欢,还连孩子都有了,他这老父亲要是从中作梗,岂不显得不近人情
到时候小外孙出生了会怎么想他这个拆散家庭的外公
算了算了,还是依他宝贝的意思来吧,只要他宝贝喜欢,什么样的野猪他都能凑合接受。
脑子里转了这一圈,再回过神,他已经认真看起了手里的t。
这单人床貌似还真设计的可以。
翻完最后一页,他将平板还给方屿行,假装严肃道“咳拿走。”
“这边还有3d动画,如果岳父想看的话”
“行了行了”,焦富成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别瞎叫,我没承认你,咱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
方屿行不再说话,垂眸等待着狂风暴雨的到来。
“那个我问你啊,你这个床,是专门为了我儿子设计的”
方屿行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愣怔过后认真点头“是,知道焦蕉怀孕以后,我利用空闲时间画的图纸。”
“嗯。”焦富成听到稍微满意的回答,怒意平息了些。
方屿行看了眼窝在旁边昏昏睡睡的焦蕉,眼里的阴霾被希翼和温柔取代。
他说“我不想焦蕉太辛苦,您应该也知道的,男性生子本来就比女性要辛苦,也危险很多,所以,我想等焦蕉搬过来,在他的房间安上这张单人床,这样”
“等等等等”,焦富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解地皱眉,“什么叫搬过去,焦蕉搬去哪你家”
方屿行点头“是,我想承担责任,亲自照顾他和宝宝。”
换了平时,小孔雀一定跳起来傲娇地反驳“谁需要你照顾了”
但此刻却极没有精神地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休息,看上去是真的累了。
方屿行盯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看了一会,没有打扰他。
然而在焦富成眼里,这就是一幅小情侣在他面前秀恩爱的画面。
他重重咳了两声,开始挥手赶人“行了行了,明天人就过去了,今天还这么锲而不舍想盯出个窟窿做什么”
方屿行才反应过来“您同意了”
焦富成狠狠剜他一眼,破罐破摔道“要不然呢”
很快他又补充“不过这可不代表我就认可你了,你和谢家的那点破事我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可告诉你”,他揪起方屿行的衣领恶狠狠警告
“焦蕉和谢家已经没关系了,冤有头债有主,要是你把对谢家的仇恨转移到焦蕉身上,或者压根就是为了报复谢家才故意利用的我儿子,我将来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方屿行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不知道父亲爱孩子是怎么样的爱法。
听完焦富成这些话,他逐渐有了模糊的认知。
“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焦蕉和宝宝。”他郑重而认真地承诺。
焦富成别过头,冷声问“明天几点”
方屿行弯唇“您定。”
早上八点,看见刚刚分别几个小时的老男人站在自家门口时,焦蕉怔了半秒“你怎么又来了”
方屿行走过来捏捏他的腮肉“贵人多忘事。”
一脸懵的焦蕉“”
“不是要搬行李吗”方屿行指指他身后那座“小山”。
焦蕉揉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往身后看了看,想起自己好像确实说过这话。
“还真来了”他小声咕哝着往后退了两步,和面前的男人隔开距离。
退到一定远,他捂住自己的脸蛋,恶狠狠地命令“不许看”
这老男人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刚起床,他还没洗漱呢,丑死了。
“你在外面等着。”他跟只小海獭一样捂着脸再次命令。
命令完他就扭头跑进了卫生间。
“臭男人,来这么早干什么,困死了都。”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挤牙膏,直到把牙刷放进嘴里才停止嘟哝。
牙膏薄荷味的气息蔓延口腔,起初还没什么,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勾动了胃气,一个没忍住,直接对着洗脸池呕了出来。
早餐还没吃,肚子里空空如也,他只能呕出来一点酸水。
昨天在外头忙了一天也没怎么吐,今天反而都反弹回来了。
撑在洗手台上垂着脑袋,但凡动一丁点,那种不适感都立马涌上来。
头也特别疼,像有好多苍蝇蚊子在耳边飞,稍微一动就头晕眼花。
自打怀孕以来,好像第一次出现这种强烈的孕期反应,焦蕉自己也觉得有点害怕。
“焦蕉焦蕉你怎么了”
就当他胡思乱想时,等在外面的方屿行敲了敲门,急切地询问他的状况。
听到熟悉的声音,焦蕉缓了缓神,短暂的耳鸣过后,意识渐渐回缓。
冷静下来后,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有些想哭。
他从小到大被保护得那么好,连病都没有生过,揣个崽崽却像得了什么狗屁顽疾一样,每时每刻都不舒坦。
都怪外面那个臭男人,要不是他,自己现在怎么可能委委屈屈受这种罪。
早知道早知道他当初就应该擦亮眼睛,宁愿随便找个听话的路人甲解药性也不要找这个老骗子。
身体的不适和心里的委屈没处释放,以至于推门出去时,他和一脸担忧的方屿行擦肩而过,却一句话也不想讲。
“焦蕉。”方屿行察觉他的异样,追过去握住他的手腕,却被人没什么力气地甩开。
“不是去你家吗,走了。”焦蕉板着张没有血色的小脸继续往前走,不想理他。
方屿行不知道焦蕉刚刚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单纯的孕吐。
可当看清焦蕉过分苍白的脸色后,他又觉得不太对劲。
垂眸思索了片刻,他还是追上去温声哄人“说好了要帮你搬行李,又忘了”
焦蕉闷声不语。
方屿行没说假话,他今天连搬家公司都没请,打定心思要亲力亲为。
小到上衣裤子,大到桌椅板凳,他都是一个人搬来搬去,最后装到车上。
末伏的天气还是有些热,忙完的那一刻,他满脸都是汗珠。
“喏。”
将最后一包行李装到车上,他擦着额头上的汗,一瓶矿泉水突然被递到了他面前。
“别误会”,焦蕉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别别扭扭地道,“只是想让你记住,我只喝这个牌子的矿泉水。”
方屿行愣了一瞬,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明书,最后认真地点头“好,记住了。”
“傻子。”焦蕉嫌弃地骂了句,却止不住弯了下嘴角。
和父母告别之后,他就坐上了方屿行的车前往昨天去过的衡泉别墅。
还是熟悉的位置,后座右手边,一抬头就能看见方屿行半张侧脸。
焦蕉支着下巴看风景,看着看着,目光就渐渐游移到斜前方。
不得不承认,他的审美和眼光还是没话说,当初酒吧里那么多人,他偏偏就相中了这张脸。
下颚线清晰流畅,眉眼深邃锋利,就很工艺品。
只可惜是个害他现在揣崽这么辛苦的老骗子。
他很轻地哼了声,却似乎还是被前面的人察觉到了。
放着舒缓圆舞曲的车厢里,两个人每一次呼吸都能被对方轻松捕捉,让人不由产生一种能够被读心的错觉。
忽然,音乐被掐灭,男人低哑的声音响在空荡安静的车厢里,一字一字敲在焦蕉心上。
“焦蕉,这个宝宝要不然我们就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