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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箭一矛一拳和一斧

“狗胆!”

随着一声颇为尖锐的厉喝,一只箭镞疾如闪电,划破虚空,带着一股劲风,直奔合撒儿面门而来。

从方才认出达尔汉匪帮开始,合撒儿的精神就高度紧张起来,因此,几乎是在对面的弓箭手矬子做出弯弓架势的一瞬间,虽然对方的速度足够快,但合撒儿的手还是同时动了,几乎条件反射般的,他从马鞍侧迅猛地抽出弓箭,敏锐的拉弓,几乎全凭直觉般的一箭射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见丝毫停顿。

“噌!”

两只箭镞在空中激烈地对撞,箭锋相擦,划出一溜儿火花。

随后,毫无疑问的,合撒儿的箭和对面矬子的箭都偏离了方向,最终插在了各自身旁的草地上。

此时,还没等合撒儿松一口气,对面继而传来一声轻哼,随之而来的,则是猛烈的一击。

对方几人的马仍未冲上前来,但几乎就是在矬子射偏的下一个瞬间,一杆长矛飞射而出,势如奔雷,速度之快,使得合撒儿近乎没有反应的时间。

“哈!”

看着直奔他胸膛而来的长矛,合撒儿低吼了一声,一个侧翻,从马上滚落了下来,但即便如此,那杆由马脸瘦子掷出的长矛,还是在他翻下马的一瞬间,尖利的矛锋划破了他的布袍,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希津津!”受长矛飞射而来的影响,合撒儿的坐骑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嘶鸣,前蹄离地,人立而起。

这一箭一矛,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当真不简单,达尔汉匪帮之人,当真个个悍猛。

合撒儿咬了咬牙,瞥了一眼左臂被划破的口子和流淌的鲜血,心中想到。

“哈哈,换我来!”随着一声粗豪兴奋的大笑,那赤裸半身,背着大刀的魁梧刀客,一踩马镫,迅捷的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他魁梧雄壮的身躯奔跑起来,气势如虹,在奔至离合撒儿三步开外时,他猛地纵跃而起,沙包大的右拳紧握,带着一股暴烈的气息,一拳挥出,直扑合撒儿而来。

“吃我一拳!”似乎是不屑和自傲,刀客并未从背后拔出大刀,而是选择了近身肉搏,并在出拳的瞬间,向着合撒儿大吼了一声,声震如雷。

“嘁!”合撒儿不顾左臂流血,一步踏出,身体前倾,踩稳脚下的土地,迎着对面粗豪大汉的拳头,右拳同样迅猛地挥出。

“砰!”

“咯吱!”

拳拳相撞,势大力沉,沉重的闷响声和骨节对撞的脆响同时发出。

“咦?”魁梧的刀客后退了半步,他看着对面的少年,似乎在震惊于他能接住自己暴烈沉重的一拳,却并未立即倒地不起。

没想到这该死的匪徒,一拳之力竟如此之大!

合撒儿接连后退了三步,他的右手在颤抖着,右臂则整个都脱了臼。

他后退三步,努力想要站稳身形,但来自对方的那一拳,力量之暴烈,从他的右臂传遍了全身,乃至他全身的精血和胸腹都伴随着灼热的刺痛感。

“噗!”他最终没能忍住,在退出第三步后,口中喷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右腿不受控制的跪倒在了草地上。

“我虽然只用了五分力,但以你的年纪,接我一拳,却并未立即倒地不起,已经很不错了!但现在,我的下一拳,可就要用全力了哟。”汗水自身背大刀的男人赤裸精悍的上半身不断留下,男人再度握紧了“咯咯”作响的拳头,抬步向合撒儿走来,此刻的他,脸上虽笑,却没有丝毫的同情手软之意。

“尽管来好了,谁会怕你?”合撒儿吐出了一口血沫儿,咬牙直视走来的匪徒。

他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但此刻,他的腿仿佛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我是谁?我是也速该之子拙赤合撒儿!区区卑贱的匪徒,岂能杀得了我!

“呃啊!”合撒儿发出了一声低吼,他死死盯着对面走来的悍匪,忍着剧痛,全身发力,双腿颤抖着缓缓站了起来。

“呵。”伴随着一声轻笑,合撒儿看到,对面坐在马上,脖间悬挂十字架的男人动了,他在马上轻轻一掷,一柄双刃斧随即便急速飞了过来。

“噌!”电光火石之间,双刃斧的一面斧刃,当即就恰到好处的深深砍进了合撒儿脚尖前的泥土里。

看到那柄斧刃竖着插入草地的双刃斧,背刀男子回头望了一眼,停下了脚步,他向合撒儿咧嘴一笑,转身回往自己的马匹处去了。

而此时的合撒儿,也再度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上了。

“哒哒,哒哒。”隐隐为七人之首,方才掷出双刃斧的男人驱马,缓缓走了过来。

当他走到合撒儿身前时,他的马停了下来,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的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那微微带点蓝色的眼睛,淡然而平和。

合撒儿也盯着对面脖子上挂十字架的奇怪男子,他白皙的皮肤、微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和微卷的头发,再加上那古怪的十字架,无不显示出:他不是一个蒙古人,不是塔塔儿人,甚至不是东部草原的任何部落之人。

这样的相貌,只有自称突厥后裔的部族才有,是克烈人?还是乃蛮人?

合撒儿虚弱的双膝跪在地上,他的左手按着脱臼的右臂,一边警惕的仰头看着马上之人,一边想到。

“你很不错,天主会喜欢你的。”马上的男人轻声开口,同时翻身下马,走到了合撒儿身前。

他轻而易举地便拔出了那把颇为古朴沉重的双刃斧。

而后男人毫不犹豫的抡起战斧,迅猛的一劈而下。

“嗖!”斧刃下劈,带起一股劲风。

合撒儿已经没有力气了,魁伟刀客的那一拳之威,当真是力通百骸,震荡之下,颇伤及他的内腑。

因而现在,他只能咬牙,眼睁睁的看着十字架男人在他的面前拔出了双刃斧,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朝自己劈了过来。

正如先祖孛端察儿所说:死就死,活就活!

我们乞牙惕氏,就算死,也绝不求饶!

合撒儿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不曾开口求饶一句。

“嗡!”寒冽的斧刃擦着他的鼻尖,从他的面上直劈而下。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并未去见长生天,还是在这树林的边缘,还是这七个悍匪,只是,他的额头上,有几缕发丝被斧刃擦过,缓缓飘了下来。

他竟没有杀我,为什么?合撒儿仰头,看着右手提着战斧,左手再度拿起十字架亲吻的男人。

呵,这孩子的眼神,倔强不屈,毫不后退,记得是在多少年前来着,哦,大概是二十年前了吧,在克烈部所属六大分部之一的只儿斤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的父亲是部落里出了名的勇士,母亲则是一个被抢来的乃蛮女人,这样的女人当然当不了正妻,只是一个形同女奴的卑贱侍妾罢了,女人在男人的多次强暴下,生下了一个孩子,暴烈而爱喝酒的父亲动辄殴打他们母子,一次又一次的往死里打,每次母亲都护着孩子,自己承受着最多的马鞭、拳头、耳光和砸来的马鞍子。

这样的黑暗持续了十四年,终于又一次,父亲喝醉了,揪住母亲的头发,把她拽出了毡帐,不知为何,男人的弯刀有些卷了刃,可能是和谁比试时被另一个勇士砍弯了吧?所以他才如此恼怒,喝了如此多的酒。

父亲拔出了卷刃的弯刀,照着母亲的脖子砍了下去,一刀下去,却没有砍下女人的头颅,那就再砍一刀,少年冲了出来,想要阻止这如禽兽般残暴的男人,但他的力量太弱小了,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喝醉了的男人抓住少年的衣领,朝着他的太阳穴狠狠的给了一肘子,少年当即就软倒在了地上,在他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意识即将失去的一瞬间,他看到,伴随着母亲凄厉的惨叫声,那个应是他父亲的残暴禽兽,仍在用卷了刃的弯刀,一刀一刀砍着母亲的脖子,或许那已经不叫砍,说是“锯”,更加贴切一些。

当少年再度醒来的时候,唯一爱他的母亲已经离他远去了,再也不会有人护着他了,于是,父亲的殴打更加猛烈了,日复一日的朝他袭来,但少年从此却再未流过一滴眼泪,也不再跪地求饶,他倔强的看着那个禽兽,并总是试图在男人的面前站立起来,哪怕被那个男人打的鲜血直流。

复仇的火焰在少年的心中燃烧,终于,他等到了机会,在又一次克烈部与乃蛮部的厮杀中,克烈人获得了胜利,全部落都大肆庆祝着,那个禽兽因为在战场上立了功,受到了大量的赏赐,因而他喝的酒尤其多,乃至酒量大如他,在回来后都没能向往常一样,在少年身上进行一番惯例般的“睡前锻炼”,男人进入了毡帐,很快就呼声如雷。

随后,他点燃了只儿斤部包括父亲毡帐在内的多处百姓的毡帐,这是他对那些平日里辱骂他和母亲的那些所谓“族人”的报复,他要他们知道,他们口中轻蔑的称为“乃蛮贱婢”、“乃蛮的混血孽种”,照样可以取了他们的性命,毁了他们的财产毡帐。

夜半之时,大火烧遍了只儿斤部的营地,人声鼎沸,马匹嘶鸣乱撞,一片混乱。

而少年,则趁着混乱,骑马逃出了只儿斤部,从此自由自在的驰骋于东部草原之上。

再后来,他加入了东部草原上的一股盗马贼团伙,并在几年后干掉了团伙的老大,杀掉了几个不听话的马贼,又四处劫掠扩大名声,重新又吸收了几个彪悍善战之人,最终,他闯出了名堂,一手缔造了赫赫有名的——达尔汉匪帮!

这孩子的眼神,和我当年是多么像啊。

合撒儿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刚才没有那样倔强的与戴着十字架的男人对视,或者在对方双刃斧劈下的一瞬间怯懦了,选择了闪避,哪怕是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求饶,那么,对面的看似淡然平和的悍匪,将毫不犹豫的选择杀了他,掀去他的头盖骨,割下他的头颅挂在马尾之上。

但合撒儿没有选择怯懦,没有选择闪避,这最终让他逃过一命。

戴着十字架的男人提着战斧,默默转身,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的马要献给天主,我就代为收走了。”而后,他便迈步,往自己的马匹处走去。

“为什么?”合撒儿盯着男人的背影,喊了一声。

“我说过,天主是喜欢你的。”男人未曾停下脚步,只是再度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叫什么?你不杀我,我却终究要夺回属于我的马!”合撒儿再度发问道。

“马里丹,接下来,天主将指引我去往阔涟湖畔,传播主的福音,若是有胆,尽管来找我好了。”男人的声音飘来。

随即,合撒儿便眼睁睁的看着,七个悍匪在他面前骑马绕过,出了小树林,赶着自家的八匹马,扬长而去了。

马里丹,阔涟湖,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夺回我家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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