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日记：父子隔阂

【灵玄历955年，十一月初五，大雪。】

【一个月前，柔儿走了，走得很平静，走得无声无息。】

【这一个月里，我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脑海里不断回想起跟柔儿有关的记忆画面，不愿接受柔儿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

【直到今天，浑浑噩噩了一个月后，我才开始逐渐走出阴霾，才有勇气提笔写下这段话。】

【就在临走前一晚，天上突然下起雪来，不大不小，仿佛又回到十年前我们初遇的那天。】

【睡前我答应柔儿，第二天要带她出门看雪。】

【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了……】

……

【灵玄历955年，十二月初五，大雪。】

【灵玄历957年，六月初七，晴。】

【转眼烈儿已经快八岁了。】

【当年我在这么大的时候，爹已经开始传授我祖传的狩猎本领。】

【早是早了点，按传统来说应该要等到十岁身体再长开一点，训练效果才会更好。】

【但我已经等不及了。】

【当年爹因为身染重病，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怕来不及把所有东西教完，所以提前了三年教我。】

【没想到如今我也要走上他这条老路。】

【我早一天教，烈儿早一天接受训练，他就能早一天拥有独自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本领，我也能提前完成柔儿交待我的那件事。】

【这样，我在黄泉路上追上柔儿的时候，万一她问起我为什么提早来了，我也能有个理由应对。】

【毕竟，她当初只说了要把烈儿带大，可没说一定要等到他十八岁成年，这应该不算我违约吧？】

……

【灵玄历957年，六月十八，晴。】

【唉，我失策了。】

【就像我当年接受过的考验一样，我把烈儿丢到千重山上，让他独自一人生存三天，提前适应山林的艰苦环境，感受一下野外的残酷，也借机磨一磨他骄纵的性子。】

【这小子因为从小疏于管教，现在顽皮的不行，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连我这个当爹的说话都不管用了，三天两头气得我差点没吐血。】

【原本我是希望这一次的考验能让他吃点苦头，说不定能改掉身上的那些坏毛病。】

【可我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烈儿的情况跟我当年完全不一样。】

【我自幼就和爹相依为命，所以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从小就培养教导我许多狩猎的知识。】

【可烈儿跟我不一样。】

【由于前几年我对烈儿疏于照顾，更不曾悉心指导，许多野外生存的常识他根本就不懂。】

【不懂怎么爬树摘野果吃，不懂怎么生火取暖，不懂水潭里的死水不能喝，不懂哪里有危险不能去，哪里是安全的可以搭个窝休息……】

【跟同年龄的我相比，烈儿简直就像只刚破壳就掉下窝的雏鸟，对这个陌生的山林无所适从。】

【这三天来，我在他后面偷偷跟着怕他出事，没想到看到的这一幕幕差点没把我气吐血。】

【可是没办法，我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只能一次次帮他收拾烂摊子。】

【可到头来，烈儿非但没有领会到我的良苦用心，反而跟我生起闷气来，回来后他已经好几天没跟我说话了。】

【我问他话他也不回，连看我的目光都跟看仇人一样。】

【好小子，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这一趟不但没有让他收敛一些，脾气反而更大了。】

【这我要是能忍，那我这个当爹的以后还怎么树立威严？】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先打一顿再说。】

【我就不信了，我连山里的猛兽都能治得服服帖帖，还治不了他一个毛小子？】

……

【灵玄历959年，十月十三，多云。】

【今天烈儿又被我狠狠打了一顿，看伤势估计没个半个月是下不来床的。】

【但是没办法，我实在是被气得不行了才下的狠手，只希望他以后能长点记性。】

【唉，说真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

【我都说了多少次，大雪即将封山，这时候深山里的野兽因为饥饿最是危险，不准他往山上跑。】

【他偏不，硬是要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我赌气，趁我不注意就偷跑上山。】

【还好我发现得及时，趁他还没进山前就把他揪了回来，要是我晚了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现在想想我心里还有些后怕。】

【唉，要是柔儿还在的话就好了，烈儿以前最听她的话。】

【柔儿，我又想你了。】

……

【灵玄历960年，一月十八，阴。】

【烈儿已经许久不曾与我说话了。】

【自从上次被我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后，烈儿的脾性确实收敛了许多。】

【也许是长大了吧，他性子变得沉稳许多，但也更加沉默了。】

【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们父子俩就好像一对陌生人一样。】

【这种生疏感让我心里一天天地愈发难受，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样。】

【我知道，因为经常挨打，他心里有些恨我怨我，可当初我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作为一种经常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高危职业，猎户的狩猎水平是没有评判标准的，更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因为每一名猎户都必须是出色的。】

【因为不出色就意味着，你离死亡不远了。】

【现在我还活着，还能在狩猎中替他兜底。】

【可万一哪一天我不在了，他技术没学到家，或者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顽劣脾性，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些坏毛病，死在山中的野兽嘴里。】

【我这个当爹的，能做的也只有帮他不断磨炼技艺，纠正坏习惯，而其中最能让他记住，也是记得最深刻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我手里的棍子了。】

【按照家族传统，我们家族每一代人都是从小挨打长大的。】

【只有在疼痛中记住血的教训，才能在狩猎中不犯大错。】

【活着，才是唯一的真理。】

【这也是我们狩猎这一脉人丁不旺，却依旧能传承千年不断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日复一日的训练和挨打过于艰苦，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这才导致整个阳家家族中，只剩我们这一脉还在坚守这份传承，让老祖宗的本事不至于失传。】

【烈儿现在还不懂，等他长大后自然就懂了。】

【如果现在要恨我，那就让他恨吧。】

【我这几天也算想通了，如果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爹，那么将来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了，对他而言，应该不是件太值得难过的事吧？】

【正是因为我曾经经历过，我也深深地了解亲人离世时心里那种悲痛与无助，所以我才不希望烈儿也重蹈覆辙，再经历一遍我曾经经受过的那种痛苦。】

【如果这么做能让他少些悲痛的话，那就让我来继续扮演这个糟糕透顶的爹的角色吧。】

【这么一想，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