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桃花雪
初春的温暖还没到,一场倒春寒就来。
含苞待放的桃花纷纷打落,新出的嫩芽也结了冰,这样的雪称为桃花雪。
民间有传言,今年下了桃花雪,风调雨顺到明年,这是吉兆。
宫里却一片死寂。
本该热闹的御花园空无一人,只有枝头的雀儿叽叽喳喳。
宫道上偶尔有宫女太监走过,也是低头行色匆匆,大好的春光竟然无一人看。
这些宫人来往于大小宫道,目的地或出发地无外乎长寿宫和太医院。
与室外的沉寂冷清截然相反,长寿宫里人满为患。
内殿是太医、帝后和太后的贴身女官芳锐嬷嬷,外殿是各后宫的主子娘娘、宗室里的王妃郡主县主。
院里站着等待召唤的太医,等待送膳的御膳房宫人,还有熬药烧水的御药房宫人。
所有宫室皆紧张于一人,当朝太后。
内殿紫檀木雕凤床,太后已然是奄奄一息,进气少出气多。
当年风华绝代执掌一宫的王皇后,也成了形容枯槁的将死之人。
她死命拉住女儿的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睛狠命凸起,枯瘦的手不停一阵阵用力。
「芷儿……要好好的……」
谢景芷早已泣不成声,身边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
「您看看您的小外孙,他们穿的都是您做的衣裳,布儿谷儿,快来给外祖母磕头」
两个不满一岁的小娃娃尚不知世事,只感觉母亲伤心他们也跟着伤心,这大约就是母子连心。
王太后看了看王湘君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目光转向林夕梦。
她像是想说什么,却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声音越来越大,像拉风箱。
「太医,太医」
谢辰瑜急忙叫裘院判过来。
裘院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拿出三寸长极细的牛毛银针,在太后的人中、虎口、涌泉等处施针。
明晃晃的银针缓缓刺入,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奇迹发生。
可惜没有。
当朝太后,王家嫡女,当之无愧的大家闺秀的一生落下帷幕。
「母后!」
「母后!」
谢景芷哭得声嘶力竭,身体一软倒下去,两个孩儿早已被抱走,她也很快被送到侧间医治。
余下的人全都按照位分依次跪好,人人哭得稀里哗啦。
王湘君呜呜咽咽低着头,脑子里却奇怪,她总觉得太后刚刚咽气时,最后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像是不放心,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王湘君不禁讽刺。
有话不早说,耽搁到这会儿想说也说不出来,说明还是不重要。
细想想这几年,太后作为亲姑姑,对她的感情和付出实在不怎么样。
心里想的除了王家,就是她那个宝贝女儿,在皇上那半句话也没为自己说过。
她知道嫁入皇室不合姑母心意,可她嫁都嫁了,就不能多给自己些帮助。
一天两天脑子里只有那个林夕梦,回回看自己都跟看空气一样。
越想越哭不出。
王湘君干脆擦干眼泪开始干嚎。
同样心中得意畅快的还有庆太妃,这个自打先帝去世就再也没人提起过的女人。
她正幽幽看着太后床边的鞋履,眼里的恶毒畅快几乎要泵出来。
「我知道你死得惨,你还有诸多心愿未完,可太后啊太后,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怎么就忘了我也是个母亲,我怎会不知我的孩子究竟是谁
害的?」
谢辰启出生不久被立为太子,除夕宴上身中剧毒,差点丢了性命落下一身残疾。
就算推到当时的三皇子身上又能如何?
即便您做得天衣无缝,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三皇子,我依然知道就是你做的。
三皇子他是冤枉的。
庆太妃哭得眼眶红肿,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哭太后,其实她在哭自己,也在哭儿子。
每每叩首,心里都在念叨。
「您活着的时候我斗不过您,您现在死了,我可就完全不怕了,我的儿子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而您的女儿就……」
谢辰瑜深深跪地,头颅低低垂着,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母后啊母后,我虽不知生母是怎么死的,却知道绝不会跟您无关」
「这些年待您也足够了,以后……」
林夕梦是真哭,眼泪哗哗往外流,太高兴太激动了。
太后一死,很多局势都要改变。
起码王家在朝堂上的霸主地位彻底成为过去,皇上再也不会进退两难掣肘。
而皇后再也没了靠山,她在宫里日子又好过几分。
——
福熙二年二月初,王太后薨,帝大哀,罢朝三日,满朝悲痛举国治丧。
太后虽不是皇帝生母,却有养育之恩。
谢辰瑜当即下旨,按照最高规格为皇太后治丧,尚宫局、司礼监、礼部同时收到圣旨,连户部和国库都要双双待命,以防银子不充分。
消息传出,天下百姓议论纷纷。
少部分人说太过于奢靡。
大部分还是赞扬,说为皇太后治丧不是天经地义,前朝有个皇帝孝贤之心天下皆知,曾宣称要以天下之富奉养太后。
而那位太后果然舒舒坦坦活到八十六岁,被传为天下美谈。
「咱们皇上已经很克制了」
「听说皇上私底下生活很节俭的,我大舅子三姑姥的八儿子在御膳房当厨子,说皇上用膳一顿只叫十六个菜,要知道咱们先帝爷那顿饭不得一百二十道……」
那人口若悬河,被旁边人打断,他很快吐吐舌头不说了。
总之,在天下人眼里谢辰瑜俨然已经是孝贤榜样。
——
宫里庄严肃穆办着丧礼。
皇太后薨,大丧一个月,停灵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入葬。
大丧的一个月,皇帝皇后每日跪灵两个时辰,别的亲王太妃皇子公主,凡是能动的,都要跪足四个时辰。
朝臣都算外人,不必披麻戴孝,只入宫上香吊唁即可。
一个月的时间。
皇后跪在帝王身边,两人肩并肩腿挨腿,却没正眼看过对方一眼,连话都少说。
每天只有几句。
「皇上万安」
」免礼平身「
「皇上可用了午膳?」
「皇上可要歇息?」等等这些。
每次谢辰瑜只淡淡应一声,连回问一句都不曾。
王湘君一颗本就不火热的心更加淬冷,最后索性问也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