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事实上,魏淹这一把火烧得不止是魏家一个祠堂跟他自个儿。
羁縻州这边,因气候潮湿以及多猛兽蛇虫的缘故,本地土著建造房屋,一般都用竹、木材质为主,比如沙马青日的羿族,他们住的便是以木头建造、茅草为顶的吊脚楼。
汉人们不太习惯这种竹楼,在比较大的汉人聚居的地方,多是用砖石垒砌而成,瓦片覆顶。
至于小魏村这里,整个村子最为气派的就是魏家的三进宅院,虽也是砖石构造,但奈何风紧火大,那祠堂偏又是个禁不得风火的地方,木料帐幔被刻意引燃,火舌自窗口屋顶冲出,被风席卷,呼呼作响地向着旁边的宅院冲去,刹那间已不可收拾。
多亏了隋子云有先见之明,一早张罗把十七郎从议事厅带了出来,就在他们将退出的魏村的时候,那议事厅也已经被波及其中,半个魏村被烟火缭绕,耳畔尽是人声惨烈,有忙着逃命,有舍不得离开,有徒劳救火,有席地大哭众生众相。
隋子云带人退到那一片油菜花田外,两队士兵在路边林立,负责护卫。
十七郎目不能视物,躺在一把临时找来的长藤椅上。
隋子云张望了一会儿火势,转身之时,正看见十七郎的手空搭在藤椅旁,脸色古古怪怪。
而杨仪低着头,拢着手自藤椅边走开了。
隋子云奇怪地看了杨仪一眼,顾不上招呼她,只先走到十七郎身边说道“魏淹放火把魏家烧了,看这架势,这村子也难保,那小子也算是魏家的异类。”
十七郎闷声“你方才跑哪儿去了”
隋子云没想到他头一句问的是这个,便道“我刚叫人去找戚峰我看着魏村要完,所以叫戚峰不用再理会那些村民,一晃神的功夫,也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怎么”
十七郎眉头皱了皱,还是说道“没什么。”又吩咐“越是这时候越要留神,魏淹虽是被蒙在鼓里,可这魏村上下的人未必全干净,小心他们趁火作乱。”
就从这魏村里里外外没有一只狗就能看出,他们十分心齐,至少平日都唯魏里正马首是瞻。
至于为何不养狗,不过是因为魏家后宅那些肮脏。
狗是最机敏的生灵,嗅到气味或者听到动静,自然会吠叫,也因此被魏家老妖物视作眼中钉。
杨仪刻意走开了几步,离十七郎远了点。
原来刚才士兵们抬藤椅的时候,杨仪因担心十七郎碰到肩头的伤,便留意扶住他的右臂。
谁知十七郎一反手,竟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把她弄疼了。
杨仪正惊讶,不知他想怎么样。
十七郎却微微抬头,仿佛恼火般道“老子这会儿跟个瞎子似的,忒不自在,你给我牵一会儿。”
他的语气不由分说,带着一点独断霸道。
可他试图倾身而起却不能尤其双眼还被蒙着布条,却又隐隐地透出几分无助可怜。
杨仪本想抽手,只因一瞥,心头竟也随着软了下来。
等士兵将十七郎放下后,他才哼道“我成了瞎子,你怎么也成了哑巴,一声不响是怎么回事谁给你嘴里塞了东西”
杨仪觉着他实在太不客气,心头微愠“在下愚笨口拙,自然比不上旅帅口灿莲花。”
“你”十七郎显得极为震惊“我、我以为是”
正在这时隋子云转身走来,杨仪趁机离开。
杨仪走开一段,站在油菜花田前看小魏村的火势,若不是这魏村里的阴影尚在,看这金灿灿的花田,外加鸡冠山青翠连绵,实在是世外桃源似的地方,哪里想到竟是噩梦源头。
正打量中,耳畔突然听见一声犬吠。
这魏村里外一只狗都没有,杨仪是知道的,此刻听见狗叫,不由凝神,风火声中,“汪汪”清晰传来。
杨仪脱口而出“豆子”当下拉起袍摆,拔腿往前奔去。
隋子云在后看见“杨先生你去哪儿留心”
杨仪却头也不回,向前方魏村跑去。
此刻小魏村简直像是个炸了锅的蚂蚁窝,巡检司的士兵,奔来跑去的百姓,各种各样的喊声交错一团。
杨仪拼命跑到村口,见到有几道人影矗立,可却并不见豆子,她匆忙问道“可见到一只狗子么”
那几人都是本地村民打扮,正沉着脸在看火,哪里有心思理会别的。
杨仪正欲离开,就在此时,那村民中有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人拉住杨仪“你在找狗”
这里烟气甚浓,杨仪咳嗽数声“是,可曾见过”
“刚才听见几声叫,从前街响的。”这人指了指烟火缭绕的东南角处“许是跑到那儿去了。”
杨仪忧心豆子,慌忙扭头向那边跑去,那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紧随而至。
等杨仪捂着口鼻转到街角,目光所及,毫无踪迹,更且听不见狗叫了。
她正疑惑,突听有个声音道“啧啧,什么叫捉个现行”
杨仪悚然回头,却见那原先指路的两个村民正离自己咫尺之遥,一人手中举着一把短刀,对着自己目露凶光。
而在他们之后,却正是先前隋子云找不到的戚峰,笑吟吟地望着此处。
原来这两个村民都是跟魏家有干系的,如今魏村被毁,他们恨不得把巡检司的人也都杀了,可惜自知不敌。
幸而罪魁祸首眼瞎重伤,可偏偏又请了个据说了不得的大夫。
正好杨仪因找寻豆子落单,他们只觉着是“老天有眼”,便要趁机行凶杀人。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戚峰虽然性子莽撞,可粗中有细,早就留意他们了,此时拍手笑道“本想放你们一条活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那阎王爷都要笑破肚皮。”
其中一人见势不妙,自恃跟杨仪距离近,便要掳她作为人质。
不料刚一转身,只听“嗖”地一声响,此人喉头已经被石子洞穿,他仰面倒下,手中的短刀也随之掉落。
戚峰嘿然“来啊,我正想弄几个活靶子练练手。”
另一人怒吼,抛下杨仪冲向戚峰,戚队正不慌不忙,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杨仪不懂武功,乃是个外行,但面前这两人才刚照面,她立刻看了出来,此人完全不是戚峰的对手。
连两招都不用,戚峰已经失去耐心,在对方挥拳击来的同时,戚峰同样的一拳破空。
不闪不避,两只拳头结结实实地交撞。
杨仪听见“咔嚓嚓”数声响,她不禁胆寒,不用眼看便知,有人的手骨、腕骨都已经寸裂,换句话说,这人的半臂已是废了。
惨叫声响起,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戚峰的拳在击碎对方手臂之时,丝毫未停,拳风带着风雷之声,“彭”地落在对方胸口。
“咔”
“噗”
前一声是胸骨断裂,后一声是心肺被震裂。
杨仪屏息,她清楚地知道此刻非但是胜负已分,而且生死也已分。
人在面前倒下,戚峰轻描淡写地啐了口“废物”
杨仪正要道谢,突然又听见清晰的狗叫,这次离得很近。
她惊喜交加“豆子”
就如同回应她的呼唤,黑狗豆子从前方的烟尘之中跑了出来,但它的脖子上却系了一条绳索,背后一个士兵正拽着它,所以豆子尽管使劲儿用力,却跑的不似平时欢快。
这边杨仪正疑惑,戚峰惊讶地看着她“你认得我的狗”
杨仪不仅是疑惑,更是吃惊“这、怎么是官爷的狗”
戚峰得意洋洋“是我方才从那魏家里把它救出来的,看它还不错,已经把它收编了。”
“官爷,”杨仪苦笑“这是我的狗,叫豆子。”
“什么豆子花生,你家的豆子是黢黑的”戚峰不由分说,俯身把要赶到杨仪身边的豆子抱起来“这是我的,告诉你,方才我可救了你的命,你还好意思跟我抢狗”
豆子被戚峰抱在怀中,拼命挣出狗头望着杨仪。
杨仪哭笑不得,可见豆子并没受伤,那悬了半宿半天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金光洒落在油菜花田上,如诗如画。
空气之中除了淡淡花香,还多了点儿烟熏火燎的气息。
“汪汪”是豆子在叫,可惜人皆不懂其意。
“我说十七,你给评评理,”是戚峰在振振有辞“这明明是我捡到的狗,不对,是我把它从魏家救出来的,它不归我归谁”
十七郎蒙着双眼,手摁在藤椅边缘,不言语。
隋子云因见豆子追了上来,也是喜出望外“这确实是杨先生的狗,我们都是见过的。”
“就算真是他的,”戚峰觉着自己很占理,胜利在望“方才我救了他的命,人家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如今不想要人,只要这狗,不过分吧”
隋子云欲言又止。
杨仪无言以对。
只有豆子有恃无恐地向着戚峰翻了个白眼。
戚峰却仿佛跟豆子一见钟情,竟觉着豆子在跟自己暗送秋波,他俯身抚摸狗子毛茸茸的脑袋“你看这狗,跟我多亲热”
“够了,”十七郎忍无可忍“这本来就是杨易的狗,我便是见证。”
戚峰的手一空,原来是豆子歪头蹭起了杨仪。
十七郎道“还不给他”
“哎凶什么,有病在身也这么大气性,”戚峰转进如风“是他的,都是他的好么横竖您薛旅帅金口玉牙,说一不二。”他输人不输阵地顺便瞪了眼杨仪。
杨仪却发现,十七郎向着自己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