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傅闻深的心情从来无所谓好坏,那天却还是起了些波澜,就像风吹拂而过,湖面上轻轻摇晃的涟漪。
晚上离开公司,他将车开到剧院外面,停在路旁等了一阵,钟黎和朋友一起从剧院里走出来。
她和人说着话,目光掠过他的方向,停了两秒。
在门前和朋友挥手分别,她步伐轻盈地走过来,轻轻叩了叩后车窗的玻璃。
傅闻深开门下车,她漂漂亮亮地站在路牙上,问他“你怎么来了”
“路过。”傅闻深答。
“你好笨啊。”她说,“你是不是没追过人这时候你要说是专门来接我的,我听了就会很开心,这才是正确答案。”
傅闻深问“如果是假话也会开心吗”
她笑起来,眼睛盈盈似月牙,声调轻扬“是你我就开心呀。”
傅闻深眼睫动了动,她却已若无其事地跳过,仿佛那只是无心的一句话。
“我想走一走,你陪我吗”
那是剧院后的那条街,热闹的夜宵时间。
他们并肩走在烟火鼎盛的街上,来来往往许多依偎的情人,只有他们隔着客气的距离。
刚刚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湿润,路过一块坏掉的六边形地砖,她抬手捏住他袖子,小心地迈过便松开手。
傅闻深垂眸看一眼,又收回。
她说起今天的演出效果很好,又说道“可惜你没看到。你还没有看过我跳舞。”
傅闻深说“看过。”
她追问“什么时候”
迎面走来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大声说笑不看路,傅闻深伸手将她带到自己跟前。
那帮人嘻嘻哈哈走过,他掌心还握着她纤细的手臂,她站在他面前,抬眸望他。
四周喧嚣又寂静,傅闻深指腹压着她皮肤,似有烫意。
不合时宜的铃声打破无形的保护层,喧闹声潮水般重新涌来,钟黎从包里拿出手机,傅闻深松开手。
钟家来的电话,司机没接到她,不知去向,二老担心地打来询问。
钟黎说“我和傅闻深在散步呢。”
她会光明正大地和家人提起他。
那晚傅闻深送她回家,车子驶离钟家不久,收到她的微信消息。
狮子猫你还有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看过我跳舞
傅闻深回高中时
那我跳得好看吗
好看
在你心里排第几
我没看过别人跳舞
狮子猫这次是正确答案对号
几个朋友听说他要订婚的消息,组了局为他庆祝,从来不爱消遣的傅闻深这次没有拒绝。
许奕舟倒是对人选很意外,纳闷道“你们俩怎么会扯上关系。”
旁边有人道“老傅这种家世,婚姻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肯定是家里的安排吧。”
“是啊。”另一人道“都是身不由己,权宜之计。”
傅闻深拿着酒杯看过去一眼,说“不是权宜之计。”
对方不解地看来,他却不再多说。
不是权宜之计。
是朝思暮想,求之不得。
订婚宴的日期在日历上画了红圈,一天一天地临近。
订婚宴当日,傅闻深在蓬莱居门口见到她。
她似乎在等他,懒洋洋站在门口,古法生态水缸里养着睡莲,她拿手指拨弄淡粉色的花瓣玩。
那件白色底浅金色刺绣的重工旗袍十分华丽,在她身上却不会喧宾夺主,站在一池清雅睡莲前,她比花更亭亭玉立。
见到他,她收起手说了句“你来了”
她似乎并不高兴。
走进蓬莱居,慢悠悠穿过那条曲折的游廊,傅闻深走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身上。
过了游廊,要跨过一条鹅卵石的小路,他抬起手,她已经扶着柱子,自己迈过去。
路上她没有与他说话,也没有回过头看他,只是慢慢地走着。
快走到包厢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有喜欢的人吗”
习惯了不被允许喜欢任何事物,就连“喜欢”二字都变得生涩艰深。
他没有回答,问她“你呢。”
很久后他知道,那是一个错误答案。
然后她告诉他,她也有喜欢的人。
进入包厢后她少见地沉默,两家长辈客气而欣慰地商量婚期时,她忽然开口说“我不想和他结婚了。”
长辈们追问原因,她说和他不合拍。
彼时傅闻深默然坐在她对面,在想那个男人是谁,她觉得“合拍”的性格又是哪种。
是和她一样明亮活泼,还是比他有趣,所以比他值得她喜欢,宁愿当面违背两家的约定拒绝和他结婚。
他承认自己产生了嫉妒的情绪。
傅闻深说尊重她的决定,她客套地说谢谢,起身离开。
她走后,他坐在那间气氛凝滞的包厢里,所有人都沉默着。
就在那时,傅闻深收到她的信息,她说祝你娶到真正喜欢的人
是真心的祝福吗他不清楚。
从她拒绝他的那一秒起,这个祝福就不会成立。
他问她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消息发出去,提示好友验证。
他已经被钟黎删掉了。
被人当面拒婚,还是临场反悔,傅家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沉寂中,秦妍替她道歉“阿黎今天有些唐突了,是我没教导好,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严棠神色不豫“再不懂事也不该如此任性,她要是不愿意,有很多机会可以拒绝,偏偏要等到今天,是觉得愚弄我们有趣吗”
“阿黎是被我们娇惯了些,但绝对没有愚弄你们的意思。”秦妍看向傅闻深,说“闻深,在今天之前,阿黎一直都是愿意的,她今天这么做我想有她自己的原因,但不会是故意愚弄你,希望你不要误会。”
那场订婚宴最终惨淡收场,手机里和她的聊天记录,停在那条未发送成功的消息和冰冷的系统提示。
之后的几天,傅家人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对外也尽力压着消息。
但他和钟黎即将订婚的事不少人知道,现在忽然没了动静,有心人总能打探到一点风声。
连许奕舟都来问他“怎么回事,听说你被钟黎甩了”
傅闻深问“听谁说。”
“风儿都传到我这了,知道的人可不会少。”许奕舟看热闹不嫌事大,“说说,她怎么把你甩了的”
傅闻深说“你要是太闲就找点事做。”
某日晚上,爷爷将他叫回恒和院,叫进书房,缄默几天,这才重新提起和钟家联姻的事。
“钟家那两个闺女都很不错,钟黎那丫头长得标致,人又活泼,我原本想着,跟你的性子倒是能互补,不成想还是不合适。”
“钟晴那孩子也很不错,知书达理,还是个高材生。今天和你爸妈聊了几句,你妈还在为上次的不愉快介怀,跟钟家的这门婚事想作罢。但咱们跟钟家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上次虽然闹得不太好看,仁义还在,不能对人失信。”
“不过这是你个人的事,还是得问问你的意见。既然跟钟黎结束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傅闻深说“还没结束。”
傅爷爷背着手看他“什么意思。”
书房窗扇开着,习习凉风吹拂着树梢,在那阵沙沙声中,傅闻深道“我没打算娶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如果不曾靠近过她,差一点就能拥有她,他可能不会变得如此贪心。
她有喜欢的人,他应该成全,但他不想那么做。
那几日,每天离开公司后,他会将车开到清河路,远远停在钟家外面。
钟黎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门,连那些名媛的聚会都没有参加。
她应该是不想见他的,他不知道该给她多少时间。
他守在钟家门外的第五天,钟黎出现。
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拢着眉心懒答答的样子,连路口开出来的车从没有留意。
傅闻深很难用言语去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当他亲眼看着那辆车刹车不及撞向她的时候。
他将她抱上车时,她已经没有意识,身体柔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头上的血慢慢浸透他的西装和衬衣。
钟黎昏迷的那段时间,傅闻深每天都会去医院。
她身边无人守着的时候,他会走进病房,在她床畔坐上一会。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医院,缴清费用,推开病房的门,看到已经苏醒后坐在病床上的她。
病号服松垮地挂在她薄如纸片的身体上,额上缠着纱布,脸色也因为多日的昏迷变得苍白,有种瘦骨伶仃的脆弱感。
她苏醒后的状况很奇特,对他似乎很陌生,却又满怀愤怒。
她失忆了,却把他认作老公。
说不清出于怎样的念头,傅闻深一直没有否认。
尽管她对他这个“老公”有着十分显著的敌意,口中将他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出轨渣男。
可她会甜甜地叫他老公,会假惺惺地对他示爱,会理直气壮地跟他撒娇。
他不拒绝,也不解释,很多时候,他卑劣地贪恋那种虚假的亲昵,贪恋她别有用心的关注。
和蜜糖,有时是同一种东西。
把钟黎带回家,是顺水推舟,也是心怀鬼胎。
许奕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把钟黎那个大麻烦带回家,做冤大头照顾一个失忆的病人,他不明白,对傅闻深来说,那是偷来的奖赏,是得偿所愿。
失忆后的钟黎,在他面前露出完完全全的本性,娇纵的、放肆的、天真的、甜美的,每一面都真实而可爱。
她像猫一样,迅速将房子占为自己的地盘,那栋房子慢慢遍布她标志性的痕迹。
她喜欢在工作时骚扰他,在他繁忙的间隙提醒他,家里还有个娇气的“宝贝老婆”。
她会肆无忌惮地靠近他、亲近他、想方设法勾引他,尽管有时煎熬,但他很难不沉溺其中。
天阜湾那栋只是用来居住的房子开始变得不那么冷清,有温暖而流动的人气,有为他亮起的灯。
就像灰调世界里唯一一抹亮色,千百遍枯燥乐章里忽然跳跃的音符,一切都因为她而鲜活起来。
她如鱼得水地代入“傅太太”的身份,并广为宣扬。
也许应该阻拦,但傅闻深没有。
他纵容她以他太太的名分自居,纵容她将他的房子任意改造成她喜欢的样子,纵容她将西西接过来,纵容她无所不在地进入他的生活。
每个人都盼望着钟黎恢复记忆,只有他存着卑劣的私心。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希望那一天晚一些到来,希望他拥有她的时间,再多一点。
严棠的发现他早已预见,而他已不是当年在她掌控之下的小孩,他想留下他喜欢的东西。
从前他想养一只猫,求而不能。
现在,他想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