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感觉
冷月高悬于苍穹,林中深处偶有几声渡鸦低鸣,似梦中呓语,边关凤凰城外挨着密林的空地上就驻扎着一支她们大燕最强的铁骑。
远处篝火在夜里闪耀,柴灰味里还携卷了分外浓重的鲜血味道,被带下去梳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的霜儿很快又被带了回来。
远远的,霜儿就看见那道身高八尺,一身铁甲,背着手像一座高山般挺立在月下的人,风卷起他身后红色的披风,侧跨在他腰间的长剑在这夜里似也发着淡淡的光晕。
熟悉的背影,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那早就刻在骨子里的宫廷礼法霎时间被霜儿忘的一干二净。
“太子殿下救命!”
“殿下救命啊!”
一声悲惨号哭打破了寂静的夜,霜儿不顾腿上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一瘸一拐的直径奔到了燕东珏的脚边。
她跪在地上,死命的磕着头,很快鲜血染红了泥土,而她喉里只剩哽咽,什么都说不出,似乎只有一直磕头就能让她的主子立马出现在她眼前一般。
“太子殿下,女奴婢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救救十六公主吧!”
霜儿边哭边说着。
公主让她把国玺偷偷带出来,三皇子一定会发现的,不,三皇子现在肯定发现了,他会杀了公主的。
她自幼就在公主身边伺候了,只有天知道她有多少次想要冲回去,即便,即便是死,她也要和公主死在一起!
可,可她不能。
霜儿赤红着眼睛,刚梳洗利落的人,转而又是泪如雨下。
幽冷的凉风拂面而过,额角散落的碎发迎风轻扬,燕东珏转身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霜儿,他紧抿着薄唇,眼中却是悲喜不现。
“殿下,殿下,救救公主,救救公主吧!”
霜儿辉爬到了燕东珏的脚边,抱着人的小腿苦苦哀求着。
“大胆奴才,这是在军中,太子殿下跟前岂容你放肆!”
一道尖锐的女音从身后响起,后面追过来的迦楼罗出声呵斥着。
走到霜儿面前,抬手就照顾着人抓住霜儿的肩膀就把人拖了下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她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救救她!救救公主啊!”
霜儿被两个身穿铁甲的士兵拉了下去,可她眼睛紧紧盯着燕东珏,嘴里不停的嘶吼着,像极了牢笼里的斗兽。
可燕东珏的不为所动就像是一把利刃,恍惚间,霜儿突然就明了,他不会去的!
他不会去救公主的!
他不会的!
她的公主完了。
完了。
霜儿再不挣扎,失魂落魄的任由士兵把她拖了下去。
接过迦楼罗递上来的锦盒,沉甸甸的,燕东珏单手端着,慢慢揭开,轻柔的绿光就在他的手中萦绕,帝王大印就在他手里,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
迦楼罗突然跪到了地上,大声恭贺道。
随着她的声音,后面跟过来的亲兵亦是跪在地上,朝着燕东珏的方向高声呼喊道: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
拿着帝王大印,万民归心,光从这势上就能把京都那个假皇帝吓趴下。
迦楼罗一脸喜意的看着她的主子燕东珏,只是在看到燕东珏眼底浓郁的阴沉时,便知现在可不是说话的时候,朝着身后亲兵使了一个眼神,那亲兵瞬间意会,转身就把刚刚跪在地上的人轰散了。
他手里有重兵十万人,又何须她去偷这玺印,燕东珏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再看手里发着绿光的大玺,于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他们大燕国的万里河山,更是他妹妹的命啊!
为兄者,却不能护她平安周全,他还算什么哥哥,燕东珏闭着眼。脑海里却是燕赤雪追在他身后叫喊哥哥的模样。
母后去的早,那个时候她还只有一丢丢大,一身的稚气天真,现在细细回忆起来,自己板着脸训诫她的模样竟占了脑海的一半。
再睁眼,看向远方,再往前百里就是就是夷人的地盘,眼下已经入了冬,那些夷人粮草补给跟不上,打起仗来是越发的拼命,他们眼下虽浅胜几局,可损失也不在少数。
老三趁他不在京里篡位登基,巴不得他就死在这关口,朝廷发不出粮草,我军也撑不了几日。
他现在回去,一定可以护住妹妹,且凭着手里的兵力,把那贼子从龙椅上拎下来轻而易举。
可他同样知道,倘若他前脚一走,后面的夷人就会马上攻破这凤凰城,到时烧杀抢掠,杀红了眼的夷人连畜牲都不如,这一城百姓妇孺焉有命在,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人间烈狱。
光想想,纵然心中似在滴血,可他不能走。
他不仅是一个哥哥,他还是燕国的储君,
他必须得一鼓作气把这些蛮人打服了,打怕了,打到他们臣服再不敢来犯他大燕国才行。
“主上可是在忧心十六殿下!”
迦楼罗站在燕东珏身后缓缓开口道。
“在接到霜儿姑娘的时候,属下已经派了影子去京都,只要见到十六殿下,一定会把人平安带回来的!”
迦楼罗的话并没有使燕东珏眉头舒展半分,只要一想想雪儿会遭遇什么,他这个为兄为长的哥哥便心痛如刀绞,又怎是几句话能宽慰的呢。
将装玉玺的锦盒重新盖上,燕东珏眼底是快要席卷而出的恨意:
“你去派人传话给那贼子,倘若雪儿出了什么事,我便让他三皇子府上上下下全都去陪葬!”
燕东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
……
不管是边关还是京都,皇室贵族们的权利纠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地势有些偏远的县城处,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转眼间就到了冬至。
这天只见天阴,不见下雪,刚至晌午,穿着一身藕粉色有些发旧的袄子,头上戴着一只芙蓉花的银簪子的素娘,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送进院子时,秦颂正在院里劈柴。
“嫂子不用送了啊!我今儿也买了肉馅就准备晚上包来着!”
秦颂看见素娘过来急忙开口道,自打他回到这县里,宋大哥和宋家嫂子隔三差五的就往来送东西,不是吃食就是日常用物,任他平日里再是个不拘小节之人现在也生了些不好意思。
“跟嫂子还客气什么!快点,去寻个瓷盆过来!”
素娘为人爽朗,开口笑道。
她们两口子都知道这个秦家小兄弟不仅识文断字,还侠肝义胆,往年冬天,进山打猎,可没少往她家送东西。
她现在不过就是送些吃食,又算得了什么!
也不理秦颂的阻拦,素娘兀自推门走了进来,就见着坐在凳子上发呆的燕赤雪。
虽见过不下数次,可每每再见面,素娘看向燕赤雪的眼底满满的惊艳。
想起秦颂一腔真心的落寞,素娘心里不禁的想着,倘若只是个寻常家的女子,她该骂那女子不知好歹,可眼跟前这个姑娘,素娘只得在心里暗暗叹气。
瞅了一眼外面擦汗,因为劈柴而满脸红意的秦颂,她们秦家大兄弟要人有人,要模样有模样,外面愿意跟的姑娘大把大把的是!
等着,等回头,她一定先把自家那个在巡捕房吃皇粮的表妹找过来!
素娘给秦颂说媳妇的心是越发的坚定了。
秦颂不知从哪翻出了一个小瓷盆,素娘把饺子倒出来,笑眯眯的朝秦颂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素娘走了以后,屋里寂静一片。
一张桌子,两个人,和一盆饺子,偏两个人谁都不是那言语话多的人,桌上只听到了碗筷碰碗发出的清脆之声。
燕赤雪手握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小口小口的吃着,她一个没吃完,那边秦颂已经三个下肚了。
第二个还没吃完,就被秦颂很突然的倒了整整一大碗,这碗里突然冒出这么多饺子,当即就让燕赤雪整个人都傻眼了。
“我,我吃不了!”
声音不大,似还带着些许娇软可爱。
秦颂听着就是心口一软,看着燕赤雪,很是温柔的开口道:
“没关系,你先吃,吃不了就剩下!”
燕赤雪亦是看着秦颂,可他的眼神实在是连一点掩饰都没有,燕赤雪迅速的低下了头。
握在手里的筷子戳着碗里的饺子,可是那饺子却滑不溜秋的,怎么都夹不住。
他从未逾规越矩,两人虽在一个屋檐下,可这些时日,她们说的话加起来十根手指头都能数清楚。
刚开始燕赤雪面对秦颂的伸手,还会认为他别有所为,自己只需静待其变,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算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了秦颂的小心与珍视。
心底上涌出的感觉太过陌生,是燕赤雪从未有过的,原先在宫宴上,什么豪门显贵,青年才俊她没见过,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让她像现在这般,似一种心悸,让她怯懦,可也同时让她越发的放肆。
这该死的饺子,怎么就是夹不住,能感受到发顶上那道灼热的视线,燕赤雪不知怎么的,手就是不听使唤,越是紧张,手越笨。索性到最后,筷子往桌上一放,碗就推到了秦颂的跟前。
“我不吃了!”
燕赤雪抬头看着秦颂说说着。
“才吃了几个,怎么就不吃了!”
看着跟前的大碗,换成秦颂有些惊讶。
被那么直勾勾的看着,谁能吃的下,燕赤雪心里一阵小声嘀咕。
似也习惯了燕赤雪突然发作出来的脾气,秦颂勾唇轻笑,他眉眼柔和,眼神里溺宠似能把人淹死,一身干净澄澈的书卷之气,燕赤雪看在眼底,心却是没出息的又漏了一拍。
就见秦颂握着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就送到了燕赤雪的嘴边。
“乖,快吃!”
这谁能拒绝的了呢!
燕赤雪难得乖乖听话,被秦颂哄骗着竟吃了大半碗。
最后是秦颂真的见人吃不下了,才是作罢,端起碗三两下把剩余的饺子吃了个精光。
“我下午要替高员外的儿子上课,可能会回的晚些,假如饿了,柜子里放着从徐记买回的桂花糕,你先垫垫,等我回来给你做馅饼吃!”
刚把碗放下。秦颂就对燕赤雪说着。
任谁能想到,最初时所见,那个满脸大胡子跟个小野人似的人竟也是有着功名的秀才,还能做个教人育人的夫子先生。
燕赤雪最开始得知秦颂要去教书时就是这么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