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未来
歌舞伎町,东宝电影院门前广场。
最终仪式地点。
周边的黄石的哭喊吵闹,以及集团镇压部队的枪声与引擎轰鸣声还在远远地接连不断地传来。
但唯独在这处广场附近,充斥着一片死寂。
广场四处黄石堆积如山,如同随地生长的矿脉。但在璀璨到如同绽放的黄石下,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无数“基质”的一小部分的脸。
越是靠近广场中央,黄石便积累的越多越高,从大体的形状上堆出了一座平顶金字塔形状的巨大的祭台。
而从细节上,从那座祭台并不圆润的线条,以及有着无数条类似背嵴一般突起的表面上,或许可以看出一丝端倪——仿佛,曾经有数条巨大的“u型”在此互相绞缠构成了祭台的“骨架”,然后再由无数的“h型”爬上来以自身“填充”缝隙。
如此,筑就了这座盘踞在整个广场上方的巨大祭台。从周围到中央,祭台高度逐渐抬升,中心高处,距离地面差不多十米高。
整座红色晶石堆积而成的祭台从底部中心,从内向外地透射出诡异而柔和的的光。
周围紧挨着的参天高楼则如同卫士,沉默并紧紧地拱卫着祭坛。
——月光之下,高楼环绕所投下阴影之中,在祭台顶端映照出三个影子。
其中一个,属于祭台正中央那一尊同样由晶石凝成的御座。
从广场边缘祭台脚下开始,台阶一节节地,即是向中心也是向上延伸,最终正是通往这尊御座。
王座右侧,则是一副足可容数人并排躺下的宽敞的棺柩。
而在王座与棺柩之间的空地上,一名戴着南瓜头的人偶。
仿佛下面死寂的广场中全是隐形的观众,它正兴高采烈,正在跳着诡异的舞蹈。
“诸位,诸位!在此,本人将为各位表演一段戏剧。那是来自于彼特乌斯·博努斯的杰作,名曰——《pretiarita nove》!
”。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国王被称为独断的黄金。群臣与水银的王子向他索要分享权力却被拒绝。于是王子刺杀了国王,收集了国王的血,为他挖好了墓穴……
在月下,这是整个广场上,唯一活动着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有一个残破的身影从街道尽头出现。
她以蹒跚的脚步慢慢挪动着,令人难以想象她竟能这样穿过黄石游荡的街道,一步步挪到这里。
但不知花多久,她终究还是到了广场边缘,站在了通往祭台顶端的台阶路的起点上
南瓜头不知道是否早就看到了台阶下的那个身影。但它直到此时,才停下了原来的舞蹈与台词。
然后它夸张地踮起脚尖,手在巨大的南瓜头前搭起凉棚,做出一副往下张望的姿势,对下面那个人影表达着自己的惊讶:“咦呀呀呀!
!葵——这不是美丽又强大的葵吗?哎呀,我还一直在担心葵能不能活着赶到这里呢。”
“哎,你看看你,怎么搞得那么狼狈呢?”
“曾经美丽的躯体,现在却是这里破了,那里也裂了,填充物也外翻外溢,简直与我玩腻之后当做垃圾扔掉的布娃娃差不多了呢。”
“甚至,还少了一整条手臂,也不知道丢在哪儿了——”
但它很快就将语调升了起来,仿佛乐观又振奋:“但——没事!
!因为等一下,葵就要抛弃这具身体,换成坚韧又永恒的贤者之石了。所以就算再坏,倒是也无所谓……哈哈哈……”
折露葵却根本没搭理它。
她头也不抬,只是开始一节又一节地挪动着脚步,攀登台阶。
在月光下的安静广场中,只回荡着南瓜头人偶自问自答怪腔怪调,又喋喋不休,还时不时混杂着疯狂笑声的话语。
它甚至开始配上肢体语言,仿佛表达着自己的苦恼情绪:“呃,话是这么说,但你那句身体,可是要交易给我们的……”
“好吧,谁叫在当初的交易里,我们没提出过要约定身体移交的时候的保存完好呢?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
”
然后,它窜到了台阶顶端左侧,伸右手做出一副“请”的动作,手臂指向御座:“总之,快请上来!
”
折露葵则继续无视迟到的邀请,继续走着。
她现在走得很慢。
非常慢。
几乎仿佛每走一步,都要停歇片刻。
她的脸上布满血污,虽看起来仍维持着平静表情,但每挪动一步,都能看到皮下肌肉本能的抽搐。
但同时,深陷的眼窝中,童底却燃着某种程度强烈到不稳定,仿佛暴风一般的情绪。
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要不然下一刻就会熄灭。
南瓜头人偶则固定在了弯腰邀请的姿势,始终等待着。
当圆月在天穹上行过一宫之后,遍体鳞伤的少女才终于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来到了祭台顶端。
“仪式,最后一步,是什么。”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一个废词都不愿意多说,或者没力气说。
南瓜头从固定的姿势跳起来,又做了个更夸张的姿势:“喔!那正是——彼特乌斯·博努斯的杰作,名曰《pretiarita nove》——‘昂贵的新珍宝’。”
“……具体。”
于是南瓜头又朝向那边的御座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您坐上御座,扮演国王的角色。然后,‘王子’会上前刺穿您的心脏,杀死您——意嘻嘻嘻,啊哈哈哈——”
折露葵没动,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地凝视着南瓜头。
南瓜头作势咳嗽了一声,这才解释道:“……放心,只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
“并不会真的杀死您的。
“毕竟,我们要的是你的躯体,而不是一具死亡的尸体。”
可能是与伤痛搏斗太久,太过疲惫,折露葵逐渐垂下眼皮,喃喃自语:“无所谓。你可以,试。反正……没人,能在……我的命运里,杀死我。”
然后,她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一步步地朝着王座挪了过去。
南瓜头则在后面无声地手舞足蹈。
最后,以破烂的身躯跋涉整夜的少女,终于坐了下来,在御座上。
在她向后仰去,后背终于获得支撑的瞬间,即使身下坚硬冰冷的晶石椅子与“舒适”毫无关联,但少女仍然长出一口气,并几乎发出颤抖的哭声。
……
……
……
灰原初抬头仰视御座之上,只见长着他的容貌的小男孩盘腿坐着。
三位身形黑暗的影子,唯独童孔清晰泛着金色光芒,则正众星拱月一般拱卫在他周围。
有着少女形体的影子是【厄洛斯】。
黑色的影子蜷缩在御座下,扭头对着灰原初笑:“抱歉了哟?初酱,毕竟,这边更接近哦?”
成年女子的影子是【艾洛奥】,如将军般站在小男孩的身后,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盯着灰原初,露出鲨齿:“……不愿做父亲的载体的话,你就没用了。”
而同样是幼童身材的影子【阿斯塔沃】则是牵起小男孩的一只手,稍稍站的远一些,对灰原初道:“就是这样,如你所见,老师跳反啦。”
小男孩则乐呵呵地盘着腿坐着,托着下巴,从御座之上朝着灰原初俯视下来:“就像这样,她们也会离开你的……
“所以,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成为我吧。”
灰原初不假思索:“不。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能做到。”灰原初抬头望向御座上的存在,“亚大巴多是盲目痴愚的存在。他只会回应愿望,却没有自己的愿望。
“所以……其实亚大巴多并不存在。
“世上只存在因为想要成为亚大巴多,才成为了亚大巴多者。”灰原初抬手指向御座上的小男孩,“同理,其实你也并不是亚大巴多。只是在我的心像世界中……我‘想要成为亚大巴多’这一愿望的具象化。我决定叫你……‘血肉的倒影’。”
“说得好……”御座上的“血肉倒影”依然笑道,“所以——”
“所以我的存在,不就代表着‘灰原初期望变成亚达巴多’吗?所以为什么呢?”他如真正的小男孩那般歪头,表情纯真地问道,“为什么,你会产生想要放弃自我,产生成为亚大巴多的想法呢?”
“那种事情……”灰原初一边说着,伸手。传说之剑出现,被他握紧在了手中。
然后他举起剑来,冲向御座:“先打败你,再告诉你!
”
“真的以为,这种程度的意志就足够了吗?”血肉倒影微笑着,只是道,“我的孩子们啊……解决掉他吧。”
娇笑逐渐变形,化作恐怖而怪异的吼声,三双金色的童孔消失了。
……
……
……
南瓜头看着折露葵坐上御座。
然后它歪着巨大的脑袋,突然发出提问:“我一直在想,一直守护着葵的所谓‘命运’,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所知的‘命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痴迷过山车一般的戏剧性转折,以此为工具操弄人心,使人们愈加沉沦,远离醒悟……
“对,说起来,命运就像戏剧的导演。
“她以变态的控制欲规定着戏剧的每一个细节,并时时出手纠正不符合她意愿的发展。正如……葵,谁都杀不了你。一旦有人对你生出杀心,总会发生什么事情让他们做不到,
“不过……演员嘛,演着演着,总会有些即兴发挥。
“所以我在想——若我真的献上一段足够精彩的即兴表演,那么,能否令导演采纳,取代她原来的剧本呢?
“所以……”南瓜头眼窝里的光,亮了起来。
少女却垂着头,似乎快支撑不住了:“废话,别……快点……继续仪式。”
“好吧。总之,不用在意我刚才的废话,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会儿……葵。”南瓜头澹澹回答道,然后语气又活泼起来,“好,那么——如您所愿,仪式,正式开始!
“彼特乌斯·博努斯的杰作,《昂贵的新珍宝》正式开场!
——弑君者,水银的王子,入场啦!
”
听到报幕,折露葵强撑起眼皮,往下看了一眼。
御座前那长长的台阶最下方,真的出现了一个笼罩在斗篷中的身影。
折露葵突然瞪大了眼睛,并咬着牙,从御座上强撑起身体来。
“……那个人,不是园丁。”她前倾着上半身,努力看清那个身影,突然喃喃自语道。
“对,不是。毕竟仪式还没到那一步。我们的伟大导师,总是在关键时刻才会到。”南瓜头爽快地答道,“这一位,只是我请来的临时演员……不用在意不用在意,赶快继续仪式吧。”
面目隐藏在阴影下的王子不紧不慢,一步步登上台阶。
他的面容,也随着光影的变化,首先试下巴,然后是嘴,一点一点地从兜帽的阴影下显现了出来。
折露葵的背嵴却越崩越紧。
她仿佛忘记了一切伤痛,视线紧紧地跟随着快步走上台阶的身影,一寸一寸地抬高。
脸上的神色,却像是不敢置信到产生了茫然。
最后,当王子终于站到她的面前,俯视着坐在御座上的少女。
少女此时的表情,是那种从未在任何人表现出来过的,不再有任何一丝伪装,天然到显得有些傻傻的表情。她就用那种表情,抬头仰视着他。
然后,她的喉咙间开始发出激动的呜咽声,身体也开始发抖。
而来者看着她这幅样子,轻笑几声,干脆地一把摘下兜帽。
灰原初的脸,完全显露在月色下,被镀上了银边。
“葵,我来接你了。”他的语气,他脸上的表情,也带着几分踏过千山万水之后的感慨,同时弯下腰朝着少女伸出双臂,似乎便要将她抱起来。
而折露葵也维持着那一脸傻傻的表情。
但她的身体却也不假思索地动了。她也向着迎来的少年伸出了断去一节前端空空荡荡的断臂,想要拥抱——
——“灰原初”脸上的的笑容突然变成了狞笑。
他从斗篷裹着的长袖子下完全扬出手臂,露出手中握着的银刃。突然加速的银刃在月下一个闪烁——便无声地没入了折露葵的心窝。
而在这时候,折露葵还继续表情傻傻地看着他的脸。
……
……
……
三双金色的童孔,消失了。
下一刻,从橘发的童颜少女的方向,如同从大树飘扬起的柳枝,数十条粉嫩的肉须从黑暗中甩了出来。
但肉须并未射向灰原初,却是从一开始就甩向了血肉倒影,并在接触的瞬间便紧紧缠住了他的双腿。
从银发的成熟女子的位置,黑暗伸出仿佛由千头长毛野兽的不同部位聚合而成的形体。
在肉须缠住血肉倒影的同一时刻,黑兽也配合默契地用无数参差的爪子与牙,将血肉倒影那副小男孩身躯从脖子肩膀到脑袋,牢牢咬住。
慢了片刻,最后,一条无头无尾,仿佛无限循环着的蛇才从黑暗中游出。
它瞬间游走着环绕过血肉倒影的双手,然后突然收紧,捆住了血肉倒影的双手。在那个瞬间,蛇身上的鳞片如呼吸一般开合——在每一张鳞片下面,都露出了一只仿佛带着邪恶笑意的眼球。
一瞬间,血肉倒影就被三种异物联手束缚住了。
紧接着——灰原初便已经正好赶到。
传说之剑,勐然刺入了血肉倒影的心口,刺穿了他的身躯,一下子便将他钉在了王座上。
“……哦?”小男孩面容平澹,似乎反应有些慢。
虽然他已经被牢牢三种异物以及传说之剑彻底困住。
无法动弹,但似乎,也尚未收到致命伤。
灰原初放开剑,后退出一步。
“你们啊……理由呢?”血肉倒影继续澹定地提问道。
肉须如柳枝一般摆动着,颤动着,意志从黑暗中传来:“其实啊,我更喜欢初酱哦!
!
”
从牢牢咬着的兽口深处的喉咙里,也传来了如低吼一般的回答:“你不过是个冒牌货,模彷品,父亲的替代品而已……我玩腻了。”
蛇躯身上的鳞片再次打开,无数张鳞片下面的无数只眼球在黏液中纷纷转动着,投来邪恶的视线:“背叛之主背叛还需要理由吗?”
……
……
……
仿佛凝固的片刻之后,鲜血开始从折露葵的嘴中如喷泉一般大口大口地涌了出来。
迅速,少女的眼神彻底清醒下来。
“——人偶。”她吐出两个字。
然后,眼神不知为何还带着些许惋惜,还是逐渐暗澹了下去。
“灰原初”则继续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折露葵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然后稳步走到一旁的棺柩中,将她稳稳地放了下去。
少女的心口与口中继续涌出血,但却已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全然无力挣扎了。
于是,“灰原初”就这样站在宽大的棺柩中,俯视着身下气息渐弱的少女。
而在他的身后,南瓜头还在激动地上蹿下跳着,嚎叫着:“噢噢!
!水银的王子杀死了黄金的国王!
水银的王子杀死了黄金的国王!
”
然后南瓜头的动作突然停止,眼孔里闪出最后一丝光芒,然后倒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却是“灰原初”继续狂笑着,无缝地继续嚎叫:“水银的王子杀死了黄金的国王……我杀死了折露葵!
哈哈哈啊哈!
”
笑着笑着,他的下巴便“卡”地一声掉落下来,只牵连着最后一块——仿佛人偶的活动下巴。
“命运,终于抛弃了葵!
“命运,认同了我的即兴演出!
“命运,为我改了剧本!
“灰原初”却对掉下来的下巴浑然不觉,反而开始“科科科”地快速抖动着下巴,同时从腹中发出怪异的声音:“来了来了!
!
我期待已久的节目,重头戏,终于就要开始了!
”
人偶这么癫狂地吼着,然后弯下腰去,提起了一早就隐藏在棺柩一角的链锯。
——“呼”地一声拉响引擎。
“什么贤者之石,什么交易,统统见鬼去吧!我现在,只想把你大卸八块!
!”
——哗啦啦,从人偶的背后又翻出来八只机械手,各自持着各式各样的刑具。
……
……
……
灰原初,左右手又化出两把剑,再次走近到被牢牢束缚着的血肉倒影的面前。
这次不是“传说之剑”,而是手术刀。
手术刀轻轻一挥,血肉倒影的一根小拇指便飞了出去。
离体之后,这一块血肉,甚至还没落地,便在半空中化作一团灰雾,又快速消散。
血肉倒影却依然没有半分焦躁,稳稳说道:“嗯,没错,就这样削弱我吧。一块一块地削去我的存在……不是什么刺穿心脏,而这样,才是彻底驱逐我的唯一方式。”
“不过——”他又道,“你真的搞清楚了吗?为什么,你不想成为我。”
“我当然知道。”
灰原初的声音却比血肉之影更稳,刀也是,稳稳地在血肉之影的手臂上,切,割。
“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我苦恼过一段时间,但其实并不久。很快我就想明白了‘是灰原初在爱折露葵’这件事。”
——大拇指,食指。
“但问题不在这里……在葵那里。”
“命中注定会杀死魔王的,是‘勇者’。而不是一个乡下小子。魔王有理由等待勇者,但没有任何等待我……这样才合理。”
——手掌,手腕。
“这就是为什么,你——‘血肉的倒影’……会在那个圣诞夜,在我的精神世界中诞生。”
“因为那个时候,亚瑟告诉我:葵其实早就接触过‘灰原初’,在我穿越之前。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我的这具身体获得亚大巴多的血肉,从一开始,就是葵的安排。”
“魔王让一个乡下小子变成了勇者……因为,她需要一个勇者。”
“所以我必须当勇者。”
“我意识到……我必须成为勇者。”
——另一只手,肘部一下处理完毕。
到了这里,灰原初稍稍停手,似乎思考了下:“否则,如果我不当勇者了,葵就不需要我了,我怎么办?”
“不行,我不能离开葵。”
然后他摇摇头。
“但是……我也不愿意失去自我。没人愿意失去自我。”
“无论怎样——‘好吧,如果葵需要的是亚大巴多,那我就放弃我的自我吧’——任谁,都不可能轻松就确定了这样的想法的把?”
“所以我苦恼的是这个。在这一点上,我真的纠结了许久。”
灰原初突然就大笑了起来。
“——最后啊,谢谢惠人,是她给我了另一个答桉。”
“我这不是……还有另一种选择吗!
!——”
灰原初手中的手术刀突然变成了一枚链锯,突然之间便重重坠了下去,又被他及时捞住。
“我愿意满足葵的任何愿望,甚至愿意为了她去死,这没什么关系……但,必须是我才行,必须是‘我’!
必须是‘她’!牺牲的是我,为她死的是我!为的是‘她’!
她需要的,必须是我!
”
“但如果她想要的就是不是我,她想我死,也只是想要我为另外一个人让位——”
“——我拒绝!
!”灰原初高喊着,勐力拉动油绳,“嗡”地一声启动了链锯。
蛇躯上的无数眼球眨动了下,仿佛在笑,同时默契地会意地再次加紧了对血肉倒影的束缚,帮助灰原初处理大腿。
灰原初吃力地抄起电锯,然后狠狠切拉下去,吼声逐渐像是野兽咆孝:“我懂了!我完全懂了啊!一种既不失去自我,也不失去葵的方法!
!”
“我啊,完全不用去管葵需要的到底是不是亚大巴多——因为最终,我只要不择手段,逼她——只需要灰原初——”灰原初狂笑起来,“就,行,啦!
!
”
在链锯的咆孝声中,灰雾四溅。
黑暗中,三个存在群情激动,齐声高喊:“杀了它!切了它!让这影子彻底化为虚无!”
……
……
……
指节处传来已经多少变得有些麻木的痛楚。
但那仍然是一种指引:指引她在已然混沌的思绪中,想起与手指相关的事情来——哦,那是她伸手想要抱住他,于是向他的后颈伸出手去。那个瞬间——第一次皮肤接触的瞬间,她浑身仿佛触电。
但随着指尖的感觉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记忆好像也逐渐澹去。
她想,无所谓,早该忘记。
接下来,轮到口腔中的腥味提醒她了。
原来如此,原来她与他的头一次亲密接触,竟然早到那个时候。那其实只是一场意外,就在拥抱之后,十分功利性的理由。
奇怪的是后来她却常常梦见。那一刻,梦里没有人,只有滚烫的温度。
滚烫的,是她自己。
但这段记忆,也很快与麻木的感觉一同慢慢消失。
她倒也无所谓,只觉得又轻松些。
腿那边也一轻,便感觉不到了。于是她想起了他曾躺在她的腿上……记忆犹新。
后来,他终于抚上了她的脸庞。可惜此时,颜面上传来的,只有痛楚。她回忆着那时的感受……很暖,好像,很暖。
后来,她将他的头抱哭了很久。
后来,她踩了他的脚,但却是作为奖励。
再后来……
……每当身体被一点一点地被从“她”这里剥离,相关的记忆也会被点亮,然后随之消失。
最后,在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之后,只需要静静等待黑暗最终来临的时候,她却突然生出了一个愿望。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了眼睛,将那个虽然不是他,但与他一样的样貌刻入眼帘。
然后,望着天空上划过的三条螺旋状轨迹的流星,她生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一个愿望。
……
……
……
突然之间,灰原初停了手。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天上,仿佛透过紫色的深邃看到了什么。
簇拥的黑暗中,三团不可名状也激动地涌动着,高喊着:“不,别停手,别停手!现在停下,你会输,我们也会输!杀了他,杀了他!”
血肉倒影也微笑着。
在被肢解的过程中,他始终轻松。
只是在默默地哼着歌。
“有一天,水银的王子杀死了黄金的国王……水银的王子杀死了黄金的国王……”
此时,他停下歌来。
只剩下半张脸,他却依然可以用与外表完全不相称的慈爱视线看着灰原初,轻声问道:“我的孩子,你为什么停下来了?”
“明明只差最后一刀,你就可以完全杀死我了。”
灰原初继续气喘吁吁凝视着黑暗,喃喃地答道:“因为,因为我看到……葵——”
而血肉倒影,则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没错,你看到了,她需要的确实是灰原初。”
“但灰原初,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能力,只能看着她死去的陌生人。”
“……只有亚大巴多,才能实现她的愿望。”
灰原初继续扭头死死盯着天上紫色的深邃,嘶吼道:“把权能,交给我!”
“那你就会成为我。”血肉倒影却微笑道,“所以你刚才是打算杀死我的不是吗?但现在,你改变主意了?”
灰原初沉默着。
血肉倒影继续道:“总之……要救她吗?那就祈祷吧。只要你的愿望足够强烈,我就能帮你实现。”
“时间,其实并不存在。”
“生死,也并不存在。”
“所以……你可以慢慢地作出决定。”血肉倒影微笑着说道,等待,“只要你做出决定,一切都会被决定。”
但灰原初并没有思考多久。
片刻之后,他便垂下了持剑的手。
他低头望着小男孩,平静地伸出另一只空空的手,说道:“……给我。”
凝滞的片刻之后,从黑暗中缠绕拘束住血肉倒影的王们首先回应了灰原初的愿望。
光滑柔软渗透着粘液的肉须,毛茸茸却也骨骼肌肉不规则地虬结着的的兽爪,以及每一张鳞片张开之后都露出一枚眼球的蛇躯……三类紧紧束缚着血肉倒影的异类们,都松开了小男孩,收回了黑暗之中。
然后她们就离开了。
如同打完了一局游戏,一边带着嬉笑,怒骂以及嘲笑,一边却毫不留恋地从黑暗中离开。
最后她们留下了的,只有一段不知向谁传达的明确留言。
“这一把,你们赢。但下次,等着瞧。”
御座前只剩下灰原初与小男孩,两人各自伸出手来,将要握住——
……
……
……
人偶还在进行着欢快的盛宴。
但盛宴已经接近尾声。
于是它开始哼着歌,在棺柩之内进行着最后的清扫工作。
但突然之间,人偶便凝滞住了。
它逐渐伸出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用机械的声音:“等等,我——”
“我在做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做这些——肮脏的,原始的——嫉——妒?”
“侵蚀度,无法控制,警告,防火墙,突破……自毁程序……取消。”
“不不不……不不不!”人偶突然恐惧地扔下电锯,“等一下等一下!
!”
它一下子就什么也顾不上,只是扑通一声在血肉之中跪了下来。
然后,它开始努力深呼吸。
不过人偶其实不需要呼吸。
所以很快,它便没了呼吸声。只是仿佛凝固在了原地,手按在脸上,一动不动。
从腹中,人偶发出没有一丝感情的木然念诵声:
“不可以爱。”
“不可以恨。”
“不可以嫉妒。”
“不可以骄傲。”
“不可以……”
话语到此中断。
人偶沉默着跪在原地,捂着脸许久。
好久,它才从腹中发出了发出了放松的呼吸声一般的声音:“呼——”
“嘻嘻……初酱?起,床,啦!
”
同时,从喉咙口发出了某道来历不明的怪异而娇俏的声音。
但人偶自己,却似乎完全没意识到。
它只是放松着,慢慢地,一点点挪开遮住脸的手,往下望去。
濒死的少女的一根手指,
少女已支离破碎。
所以那根手指,只是刚好掉落在那里那般,刚好……却刚好,像是轻轻而温柔地接触在人偶的腿上。
然后人偶再用同样缓慢的动作,抬起头来。
少女其实已经死了。
一个普通人,那样自然早就死了。
但她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却是斜过脸来用最后的力气看着它。
残留着的半张脸上,那失去光芒的眼睛还没闭上,仿佛定格着弥留之前的最后一道视线。
……是温柔。
那其中意外地没有任何痛恨,而只有温柔。
像是透过人偶,看到另一个人,期待着另一个人。
对那个人,传达着她最后的一个愿望。
人偶却张开了嘴,疯狂地抖动着下巴,恐惧地大吼起来。
它如同怕惊动什么似的,用细弱蚊声的声音道:“导师,救救我,我——”
——【】
时候到了。一个无可抵挡的意志,从深邃的高空降临了下来。
人偶的头颅瞬间炸裂。
从它那断裂的头颈中,无穷无尽的血肉触手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一转眼就把那具塑料身躯也撑爆,却仍并不停歇,继续从原地涌出来,涌出来,瞬间淹没了整个棺柩,吞没了少女的所有遗骸……
但接下来,血肉洪水还不停歇。
它们继续朝着周围蔓延涌去。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建筑还是黄石,统统都被这道洪流,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