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一
阿撒尽力向上游着,虽然这样说并不太确切,但他确实没用太多力,只是看着头顶橘黄的光源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抬头破开水面,他再一次体会到被气体环绕的快感,肺里也终于纳入第一口空气,同鱼的呼吸完全不一样的,他明白了陆上生物终究只能是陆上生物。他似乎都能感受到每一个肺泡被拿着尖刀的阴影刺破又生长,痒又鲜血淋漓。
他想要就这样躺在水面上,耳朵在荡漾的水面上下浮起,空中和水里的声音同时传进来,他闭上眼睛,听到四周传来的声音,水下面传来哭嚎的声音,他认出了那些人,小小阿撒们,他们也努力地向上浮。
上面——上面传来了奇怪的声响,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整块的水砸下,无数块水的原石,想要把我盖在水的方尖碑下。恐惧在他内心里蔓延,他迅速向下游去,去躲避那绝对重量携带的千钧巨力,骨骼大声哭号,水也响起哀鸣,强力地蹂躏着这一具尸体——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但尸体说它应该活着,就像鸟应该有翅膀。于是尸体强迫自己长出了翅膀,扑腾着飞了起来。
看向四周,那些赶上他的部落人,有许多都被突兀砸下的水体彻底砸碎,整个面颊向里凹进去,神经抽搐,肌肤变黑,脱力往下落去。
鸟应该是向往天空的,或者因为它们有了翅膀被要求去飞行,人也因为长着四肢而行走呼吸,鱼也这样说。
等那波涛彻底停息,他再一次转头回去,去到另一个水面,在那另一种水体中,阿撒惊恐地发现那黑色的水体并没有赋予他呼吸的权利,他再一次被打上了陆地生物的标签,用肺呼吸。在水中的他,想获得成为鱼或鸟的资本,但基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只能向上看,哪怕只有一点光都行。
它是黑的。
他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黑色,就像煤炭被燃烧升腾浓雾,污泥被踩踏溅出一圈圈波纹,在某一瞬间阿撒意识到这里不是曾存在他记忆里那秩序井然的世界,这里的地面会因为一个念头而扭曲,水体会因为融化了某些物质而赋予攻击性甚至生命力,他躲开两处不同水体交界处沸腾着的穿膛利刃,那烧灼的印痕在他身上化作黑黑的影子,失去被光照射的权力——拥有无数极恶的溢流和天崩。
那是污浊,也是恩赐。阿撒还在向上游着,但他的身体却悄然发生着一些不可言说的变化,那或许是无意识的一层液体将他包裹,深入到他的骨髓里边去,成为他造血细胞的一部分,终会在几百上前轮新陈代谢之后成为他血管中纯粹的血液。
那时他还是人吗?或许人还是会成为人,不论裹皮或是重塑。他再一次破开水面,又滞在无垠的黑泥里,黑泥上的天空挂着紫色的太阳和蓝色的月亮——他这样为他们命名,这是他来到这不知名的“游戏”世界之后第一次看到真实存在的自然光源,或许不是自然光源呢?但阿撒还是给了它们这样的名字。它们破开彩色的云层照耀我,那云依然下着雨,刀子和甘霖都降落在他身上,生命毁灭的剧痛和重生的瘙痒同时迸发,他在一瞬间死去,又在下一瞬间存活。他望着天,直到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