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一

他们依然在争论着，没有达成同一的意见。但杨翚过于激进的措施显然没有实行的可能，已经过了每两个小时的打无线电的时间，龙队长大手一挥，示意所有人先往回走，按照他的方法来，没走一段路就尝试一下能否发出声音，直到找到那个临界点。韩志鹏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如果不是自己本身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了两位神祇——哪怕到现在他也对这一现象十分费解——之间的争斗，为什么是他？他或许现在还在后方基地，还没有丢失掉自己作为“韩志鹏”的记忆，而不是旅行者……而不是阿撒。

旅行者是什么？韩志鹏低头沉思，无意识地张嘴振动着声带，履行着龙队长派发的义务。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那听到过旅行者这个词语了，当自己被称作阿撒投放到这个世界来……除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和名字，自己什么也没有。

等到他们再走了两个小时，在龙队长的地图上，他们差不多已经走到了上一次打无线电联络的位置，龙队长一脸阴沉地示意先锋队的其余三人停下，这不单单是因为哪怕走到这里他们依旧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更因为在他们视线可及的不远处，他们的来路，此时被一层厚厚的迷雾包裹。韩志鹏有些不安，那雾气略带灰色的惨白色彩，同他梦境中曾经历过上克莱德利尔的那一场雾一模一样。

龙队长拍一拍韩志鹏的肩膀，招呼了其他两位研究生，让他们看自己手里的指南针。在之前的记录里，那棵紫树在这条路线的西偏北方向，韩志鹏相信龙队长也一直按照着这个方向在移动，韩志鹏对比一下方位，指南针没有问题，那么这场雾，只可能在他们走到深处后这四小时之间“突然”出现。

“看天空”白通一脸严肃地亮出了他的笔记本，在他之前的那段话下面写了这样三个字，韩志鹏往天空看去，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遮掩，他还是能看到一点点——一点天空的真容。同雾气同源的灰白色——重重地积压在他们的头顶。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杨翚的字迹显然有些潦草了，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底气不足。“这里地势低洼，如果从峡谷的远端突然吹过来湿度足够的空气，显然也是能造成现在的情况的。”韩志鹏冷眼旁观，他都有点分不清杨翚是在说服他们还是在安慰自己了，且不说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空气中湿度的增减，那阻拦他们回去的雾气显然就不是自然现象，怎么可能会有一团雾气恰好被放置在他们的来路之上，韩志鹏也不敢去赌那雾气中到底有没有危险、有怎样的危险。

“现在依然有两个选择，往森林深处走，或者相信指南针，往雾里走。我不太相信杨翚的理论，但不确定这雾气中是否有某种程度的危险，只是往森林深处走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会再遇到例如无法发出声音这一类特殊事件，往里走和往外走，投票吧。”龙队长斟酌着词句，在本子上写了很久。

“为什么不停在原地等待救援呢？”这是白通的意见。

“等待救援，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所遭遇的这一系列只是被动触发的某些超自然事件，那这雾气或许是单向的，等他们过来我们要回去依然要面对如我上述说的选择，如果是双向的，我认为洪江河和苏程也不会作出硬闯视野受限的雾气的选择，更何况如若这是超自然事件，我们现在还在不在克莱德利尔也未可知，哪怕洪江河和苏程按照我留给他们的路线图来规划营救能不能和我们汇合也未可知。”这是龙队长的回复。

“我弃票。”白通停止了思考。

最后，他们决定往森林深处去，虽然克莱德利尔已经在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在原地等待救援、等待物资耗尽最后饿死显然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不愿意坐以待毙，既然两个选项所面对的都是未知的危险，让视野不受限制，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很显然，克莱德利尔不这么想。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们回到了之前走到的位置，龙队长用手斧劈开的树枝丢弃在那里，从切口处流下晶莹的树液。

“当你听到的时候或许你、你们能意识到”不知从哪来的声音在韩志鹏的脑海里炸响，恐惧瞬间散布四肢，他看向其余三人，他们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杨翚脸色扭曲，慌张地四面张望，企图看到什么，白通下意识地靠着树干，把手斧紧紧地攥在手里，龙队长还算正常，但也脸色紧绷，衣下的肌肉想也如此。

“走进克莱德利尔，一个代价；换回声音，一个代价；这一次的代价是——视力。”

黑暗降临。

“成为飞禽，一个代价；长出腮，一个代价；光合作用，一个代价；吞金嚼石，一个代价……”韩志鹏知道那个声音还在说着什么，只是他的听觉再一次被剥夺了，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很快连自己身处在哪也想不起来了，连身体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变化也感觉不到了。这是司若拉的权能——他只能想到一件东西和司若拉有关，但他也没有更多选择了，他把“手”往自己记忆里背后背着的背包方向伸，抓握，哪怕并没有反馈；把抓到的东西往嘴里塞，咀嚼、吞咽，他只有一个意识在这样做，并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究竟有没有吃到那背包最上层放着的大长老化身的树枝，但他不能停下，他只能吃，直到事态有变化，或者在这之前，他已经被撑破了肚子却一无所知，因为他已经化身为树。

他看到了。

从连通宇宙的水潭里生长出的冰寒之树，祂的第一片叶子代表生育，吹拂到的所有生物都会不自觉地交媾并诞下子嗣，不论世间纲常是否允许；祂的第二片叶子代表包容，所有生物都能在克莱德利尔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不论是成为怪物或者保持理智；祂的第三片叶子代表混乱，所有生活在克莱德利尔的生物都将违背世界为自己设定的规则，按照祂无意识捏造的法则生长；祂的第四片叶子代表神秘，所有追寻神秘学的生物都会在某个时刻接收到祂的话语，每个生物个体都能以自己的理解来解释那句话，要记住，不是你在追逐神秘学，而是神秘学在追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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