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禅位诏书
背水一战, 不胜便死。出发之前,丁博文心底便有这样的觉悟,他甚至觉得女儿逃走了也好, 若是他胜了,有的是时间找到她,若是他败了,那至少还有血脉苟活于世。凉州军十万人马, 是丁博文的底牌。这些兵马是汪家败落之后的三十年间, 丁家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在曾经荒凉的凉州要积攒下这般的力量,丁家耗费的心血不言而喻。丁博文原以为, 带着十万人马, 即使不能势如破竹, 也有一争之力。却不料一开始顺顺利利,等到了山北城外,凉州军便陷入了泥泞之中, 寸步难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各地勤王军争先恐后,似乎在同一时间忽然觉醒了忠君爱国的心。勤王军还未抵达, 讨伐的檄文如雪花一般洒落到凉州军身上。眼看着军心不稳, 丁博文不得不加快攻势。只要破城,杀了狗皇帝和荣亲王, 到时候勤王军不攻自破。心怀着这样的信念, 丁博文喝令凉州军加快攻城,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在三日之内破城。丁博文骑在骏马之上, 短短的几个月, 他便苍老了许多。随着战事再一次陷入胶着, 丁博文脸色越发沉凝。“大人,恐怕三日之内攻不下来。”丁博文沉声道:“山北不过是弹丸小城,城内并无守军驻守,为何能守这么久?”属下心底暗道,山北虽然没有,□□亲王也不傻,抵达之后便从附近调兵遣将。再者,如今攻打的可是皇帝,这可跟一开始说的逼宫截然不同,手底下的士兵们心怀顾忌,冲杀的不够厉害也是情有可原。丁博文皱了皱眉,冷声道:“传令下去,第一个破城者可封侯。”下属浑身一震,拔出佩刀,怒吼一声便朝前冲过去。破城者可封侯,这激励如同一根强心针,直接戳中了万千兵马的心。城外攻击的声音越来越大,气势如虹。城内,常松看向永昌伯:“伯爷,这丁博文倒是有些本事。”永昌伯脸色也并不轻松:“丁家那么多子嗣,唯有丁博文才华出众,很有几分将才,所以当年皇帝才会将珠玉郡主嫁给他。”珠玉郡主是什么样的性子,整个京城都知道。皇帝将珠玉郡主这般蛮横无理的侄女嫁过去,若说是为了丁博文好,重视丁家,是个人都会心生疑虑。常松开口道:“诸位将军都已经传信过来,做好了准备,只等收网。”永昌伯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常松点头出去。又有人进来问道:“伯爷,陛下那边想见您。”永昌伯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道:“等这一切结束再说。”勤王军一动,丁博文就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会这样!”任由他如何恼怒惊恐,却也无法改变凉州军被三面合围的事实。眺望着远处竖起的旗帜,丁博文如何不知道自己陷入了别人的陷阱。他冷笑起来:“好啊,这狗皇帝果然留
有后招,倒是我小瞧了他。”“大人,现在怎么办?”丁博文环顾四周,一颗心沉到了底。“你怕吗?”下属没说话。丁博文却大笑起来:“时至今日,害怕也迟了。”“众将士听令,随我杀出重围!”可惜的是,这一次的浴血奋战,注定只会失败。丁博文尚且有拼搏到底的精神,可他手底下人心浮动,所谓的忠诚在性命面前不堪一击。永昌伯再一次见到丁博文时,他竟是被自己人捆起来,送到了山北城下。丁博文被踢中膝窝,跪倒在地,抬头看清来人的模样:“居然是你。”“你还活着。”永昌伯脸上并未有胜利者的快意,他看着地上的人:“托你的福,我还活着。”丁博文大笑起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一开始就输了。”他眼底带着恶意,盯着永昌伯道:“你倒是也狠心,就不怕我血洗了永昌伯府吗?”永昌伯笑道:“你不会的。”从一开始丁博文与皇后合作,挟持太子登基为帝,永昌伯便知道他不会□□,因为越是平稳过度,越能稳固政权。他死了,永昌伯府只剩下小辈,在朝中无足轻重,再者赵老夫人还是宗室,动他们反倒是惹上一身腥。即使丁博文怀疑永昌伯府,心底也会估计漳州府的赵云安和青州营。永昌伯猜想的每一步都没错,丁博文若能真的逼宫成功,如今便是赢家。只可惜他奇差一招,没能在那□□宫造反,直接斩杀了皇帝和荣亲王,彻底站在上风。丁博文也想通了这一点,他冷声问道:“永昌伯,你与我说一句实话,带走皇帝的人到底是谁?”永昌伯并未回答,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丁博文惨笑起来:“怪不得,荣亲王是什么样的货色,竟然能在重重包围中带走皇帝,原来是你在帮他。”“为什么,大魏李家不过是一群庸碌之辈,这些年来纷纷扰扰,全因李家而起,你为何还要帮他们?”永昌伯淡淡道:“我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丁博文却误会了:“你也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荣亲王虽然蠢笨,可他年纪大,不够听话,难道你就不怕他反咬一口?”可任凭他如何挑拨离间,赵骏依旧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打算直接带他去见皇帝。丁博文皱了皱眉,不明白永昌伯为何如此,他心底闪过几个猜测,又一一否决。蓦的,一个念头从他心底冒起来。“虎符在你手里。”丁博文大喊道:“原来如此,哈哈哈,怪不得珠玉死后,我翻遍了整个禄亲王府也没有找到,原来竟在你手中。”他咬牙切齿起来:“那该死的贱人,嘴上说着愿意回到凉州,跟我好好过日子,可心底却一直惦记着那死人。”“她要是爱我,就该早早的将虎符送到丁家,可她却给了你!”永昌伯回头,看着歇斯底里的狰狞面孔。他并未否认,只反问道:“所以你就杀了
她?”“杀了你女儿的亲生母亲,杀了跟你同窗共寝那么多年的结发妻子。”丁博文顿住了,很快却又嘶吼起来。“你知道什么,那贱人心底根本就没有我,谁让她那么多心眼,偏要去看凉州军。”“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杀了她!”“现在看来,都怪我心慈手软,下手的不够早,否则哪里轮得到你拿到虎符,号令暗军。”他心底无比的后悔,若是再早一些下手,再狠心一些,即使今日也会失败,但至少杀光了这永昌伯全家,有赵家满门给他陪葬。永昌伯能从他的脸上看到满满的恶意。曾经,他心底也万分厌恶珠玉郡主,可此时却觉得可怜。“你错了,所谓的暗军,虎符,若无可用之人,不过是一块废铁。”“从大魏建立至今,已有百年,难道你真以为靠着曾经的一句话,一块虎符,便能调动那么多人吗?”“丁博文,不要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找借口。”丁博文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显得他那狰狞的面孔有些滑稽。很快,他被带到了皇帝的院落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皇帝的身体并未好起来,反倒是弥漫着行将就木的衰老气息。他依旧不能动,但意识还算清醒。等看清楚面前的人,皇帝眼底满是怨毒:“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朕的皇后,朕的太子,不惜冒着死罪跟你合作。”丁博文已经冷静下来,此刻见皇帝如此狼狈,反倒是放声大笑起来。“陛下居然真的没死,荣亲王这个废物,居然能容忍你活到今日。”“不过这样也好,臣还能一五一十的告诉陛下,您膝下那么多儿子,不是废物,就是蠢货,太子倒是机灵,可惜死得太早,坏了我的大事儿。”“至于皇后——”丁博文猖狂的大笑起来,浑然没有阶下囚的自觉。“皇后买通了太医,早就知道你命不长久,她生怕自己的小太子坐不稳皇位,为了扶持太子登基,哪里顾得上你这条狗命。”皇帝心底早有定论,可如今听着丁博文的话,依旧是一阵阵的刺痛。他自问这辈子精于算计,对不起很多人,可却从未对不起皇后和太子。皇帝一门心思的想为太子铺平道路,殊不知皇后和太子却从背后捅刀子。他微微闭上眼睛。身边很快响起冰冷的声音:“陛下,如何处置叛贼丁博文。”皇帝睁开眼,便看见丁博文猖狂的笑容。“就算杀了我又如何,太子死了,如今你只剩下荣亲王这个废物,就算他能登上大宝,也坐不稳这皇位。”丁博文的目光扎在永昌伯身上:“永昌伯位高权重,如今又手握重兵,难道他就愿意拥立那么一个蠢货?”这是明谋,摆在明面上的挑拨离间。丁博文却没想到,听了这话,皇帝不怒反笑。“狗皇帝,你笑什么?”皇帝笑道:“朕心底高兴。”“朕这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留下骏儿。”“骏儿不愧
是李家子孙,有这般运筹帷幄的文韬武略,何愁不能光耀大魏。”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同巨雷砸在了李博文的头上。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永昌伯,却见他脸色平常,再看周围的人,一个个面色如常,显然早已知道此事。怪不得,怪不得他被押送进来之后,从头至尾都没见到荣亲王。当时他还以为荣亲王胆小如鼠,竟然不敢来见他,却没想到真相居然如此。荣亲王还有没有活着,都是一个未知数。皇帝竟然藏着这惊天大秘密,如今再回头去想,处处都是痕迹。一贯多疑的皇帝,忽然开始宠信永昌伯,甚至愿意让他插手北疆军务,只可惜当时他只以为皇帝是无人可用。这一次,他没有挣扎,没有嘶吼,只是颓然倒地。皇帝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人:“拖出去杀了吧。”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结束了丁博文的一生。两个侍卫按住丁博文的手,丁博文却忽然惊醒过来,他大声嘶吼道:“陛下,微臣罪该万死,但傲儿是无辜的。”“傲儿也是皇室郡主,是珠玉的女儿,珠玉为大魏而死,请陛下留她一条性命。”“陛下……”可很快,他便落下了人头,再也没能听见皇帝的回答。皇帝甚至没多关注丁傲儿一点,只抬头问道:“荣亲王可还活着?”永昌伯淡淡回答:“微臣不是陛下,也不是先帝,没有嗜血滥杀的爱好。”皇帝知道他在嘲讽自己,苦笑一声:“那就好。”“他说得对,朕确实对不起他们母子,让他们半辈子过得如履薄冰。”永昌伯看着他,眼神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这皇帝还能反省自己。皇帝叹了口气:“朕做得最错的,便是处理掉太后母子之后,又因为柔嫔的话,对他们兄弟冷眼以待。”“朕更不该痴迷丹药,做长生不老的美梦,为建造摘星台劳民伤财。”“朕也不该为了太子,不惜凉州军性命,置百姓于不顾。”“朕这一辈子,做错了太多事情。”永昌伯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安慰。皇帝说完,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已经比他高,面容却比荣亲王更加苍老的儿子。他恍然想起,这原本该是他的长子,只是因为他的怯懦,他的子嗣,从小就被养在了永昌伯府。如今回头,皇帝却有些想不起来当年那个女子的模样了。他想从永昌伯脸上找到些许的痕迹,却发现只是徒然。永昌伯的模样,乍一看更像是赵老夫人,只是眉眼之间依稀有几分赵家人的身影。皇帝忽然道:“朕想起来了,安儿跟她长得很像。”尤其是小时候还未长大,雌雄莫辩的那时候,乍一看便有几分相似。也许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对赵云安总有几分宽容,只可惜……永昌伯知道那是谁,眼神微动。半晌,他却开口道:“不,安儿长得像赵弛,赵家人形容总是出色。”“容貌出色之人,总有几分相似。”皇帝并未坚
持这一点,他长叹一口气:“把人都叫进来吧,朕要立传位诏书。”山北城外,青州营正在收拾残局。申金哥俩好的搭着常顺,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这凉州军简直是纸老虎,早知如此,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小心,反倒是让旁人拔了头筹。”常顺抖落了他的手:“出行前大人叮嘱,以安全为重。”申金笑嘻嘻道:“赵大人是文官,你知道的,文官胆儿小。”“不许你污蔑大人。”常顺沉了脸。申金连忙解释:“我这可不是污蔑,只是说一个事实。”“赵大人哪儿都好,可太看中底下人的性命,总想着一个都不能少,我跟你说,他这样的性格难成大事。”申金心底也是佩服赵云安,喜欢这位赵大人的,但实话实说,赵云安过分小心,且怜惜手底下属性命的做法,想要做大事也难。常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赵大人已经是漳州知府,他正在做大事。”“哎,你这榆木脑袋。”申金压低声音道:“这几日你没瞧见吗,那几路勤王军说的好听,实则都不服那荣亲王,指不定打完了凉州军,下一个就是围剿荣亲王。”“赵大人出身勋贵,功绩赫赫,更难得是个心中有百姓,能看到民间疾苦的,难道咱们就不能想一想?”常顺露出奇怪的神色来。申金催促道:“你怎么跟周团练似的,你想啊,要是赵大人当了皇帝,还不得给我们都封一个公侯当当?”“赵大人下不了狠心,咱们就推他一把,你说对不对?”常顺奇怪的看着他,沉默半晌道:“申大人,你要好好听周团练的话。”“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常顺又道:“因为你不听话,自己胡来的话,八成这条小命就玩玩了。”申金笑骂了一句:“刚说你老实,这会儿却开起我的玩笑来。”常顺也不管他,继续说:“赵大人说了,让我们打完就回去,剩下不需要搭理。”“赵大人又不在这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咱得为他着想。”“赵大人还说了,大局已定,无需多事。”常顺又道。申金听得云里雾里,见他已经收拢队伍,清点损失,转身往周团练那边走。很快,他就瞧见几位穿着官服的人前来宣旨。等人走了,申金连忙进去:“大人,方才那几位来做什么?”周团练自然知道下属的性子,拍了一下他额头:“前来宣旨,让我们进城观礼。”“观什么礼?”“自然是老皇帝自知时日无多,打算传位给新帝了。”申金骂道:“难不成咱们累了半天,临了让荣亲王那狗贼得了好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要是登基为帝,咱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周团练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谁是老皇帝要传位给荣亲王了?”“太子与康亲王都死了,他不传给荣亲王又能给谁,老皇帝不是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周团练笑了一声:“又从石头缝
里蹦出来一个。”申金听得云里雾里,这皇子还能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不成?山北的战况明朗,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此时漳州府正是最热的时候,烈日炎炎,让人没了胃口。火辣辣的阳光洒下来,连鸣蝉都被烤得收了声音。赵老夫人年纪大了,之前逃难的时候为着子孙,还能勉力支撑,可等到了漳州府安顿下来,身体反倒是变差了一些。进了夏季,大约是不适应漳州的气候,赵老夫人总是没胃口。金氏担心她的身体,想着法子找新鲜的食材,让赵老夫人看在她用心的份上多吃一些。这一日也是如此。赵老夫人勉强尝了尝冰镇过的莲子羹,就摇头道:“够了。”金氏皱了皱眉:“娘,今日你才吃了不到半碗,这冰的不能多吃,可这凉糕好歹再吃一口。”凉糕是用米浆熬制而成的,上头加上了红糖水,虽然没有冰过,但吃起来清爽可口,香甜沙软。赵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又吃了一口,笑道:“这是你的手艺吧?”金氏笑道:“我哪能做得这么好吃,是季夏亲自下厨做的,娘看在她的面子上也多吃一些。”赵老夫人不赞同的摇头:“她有孕在身,不好操劳。孕妇原本就怕热,你看着一些,可不能呢让她再进厨房。”“我也这么说,可这孩子孝顺,听说娘没什么胃口,便亲自做了个凉糕过来。”顾季夏在旁笑道:“其实也不费心力,厨房那边早早的用深井水泡好了大米,磨成浆,工序都做得差不多了,我到的时候也就撒了个红糖。”即使如此,赵老夫人依旧拉住她的手,笑着夸:“那你也是有心了。”说完又看向她微微鼓起的肚子:“这孩子是个懂事的,在肚子里就知道体谅娘亲。”金氏满口夸道:“可不是,媳妇吃得香睡得好,可见这孩子将来让人省心。”赵老夫人笑起来:“二郎那时候也这样,你怀安儿的时候也安稳。”提起赵云安那时候的事情,金氏也笑起来,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也是,安儿那孩子也懂事儿。”说着看向顾季夏,“他在肚子里那会儿,伯府也发生了许多事情,幸好他安安稳稳的生下来了。”有婆媳俩陪着,赵老夫人这一顿胃口倒是好了不少。可等金氏离开,赵老夫人便有些乏了。“我进屋睡一会儿。”交待了一声,她便躺到了屋里头,丫鬟不敢使劲的用冰盆子,便拿着扇子在旁边守着。另一头,金氏叹了口气:“李大夫只说母亲年纪大了,需要好好将养,可这些日子下来,母亲眼看着就瘦了许多。”顾季夏只得安慰道:“人都说苦夏,夏天瘦一些也是正常。”金氏点了点头,又道:“只盼着北边赶紧安定下来,不然我怕……”她没说怕什么,顾季夏却知道她心底的担心。不只是赵老夫人身体越来越差,赵云衢的状况更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