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指鹿为马
听了金氏的话, 顾兰秋瞬间打开了新世界。在顾家,顾夫人总想着让女儿攀高枝儿,自然不会对女儿说这些。顾兰秋有些迷糊:“好像确实是当家做主好。”金氏又道:“这就对了, 我的好姑娘, 你再想想看, 如今你这是低嫁,这小王将军相貌堂堂,在你父亲手底下做事,那还不得对你千依百顺。”“寻常的夫君, 即使你父亲位高权重, 那也是轻不得重不得,可小王将军就不同了, 他是下属,但凡你父亲咳嗽一声,他就得好好思虑。”“我这当长辈的掏心掏肺说一句话, 但凡小王将军有脑子, 将来就得将你供起来。”顾兰秋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觉得确实是如此。她父亲是顾大将军,自然是没有人敢为难她的。只是再一想,顾兰秋又苦着脸:“但我不想去北宁,更不想嫁给一个五品武将。”金氏挑了挑眉,握住她的手:“傻姑娘,北宁有什么不好,天高皇帝远,你仔细想想, 当年在北宁的时候, 家家户户谁不是捧着你们一家子?”顾兰秋一想也是。反倒是入京之后, 顾将军的脸面似乎也没那么大了,她跟着母亲出门赴宴总会被明里暗里的笑话。如此一比较,确实是不如在北宁自在。金氏又道:“顾家有丰厚的嫁妆,皇帝皇后还要另外再为你添妆,这么多的银子在手,不管在哪儿难道你还能吃糠喝稀?”顾兰秋抿了抿嘴,说:“可是北宁那么偏远,远不如京城繁华。”金氏笑道:“这做人啊不能太贪心,总不能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被你占尽了。”“这桩婚事诸多好处,只有一样不好,你要偏偏专盯着这坏处看,那将来日子过得苦了,谁也不能怪,只能怪自己看不开。”顾兰秋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陷入了深思。她一开始又哭又闹,只觉得自己后半辈子都会很凄惨,可现在听了金氏的话,又觉得似乎也没那么惨。金氏拍着她的后背,帮她擦干净脸孔,重新梳妆打扮,笑着说道:“二姑娘不必着急,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顾兰秋拧了拧帕子,偷偷看了眼赵云安。金氏却很自然的挡住她的视线,笑盈盈道:“陛下金口玉言,抗旨不尊是要抄家灭族的,二姑娘也别再胡闹,否则让圣人不高兴了,到时候岂不是到手的好处都没了。”“这时候谁撺掇着你去哭闹,那肯定是见不得你好。”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顾夫人的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啊。”顾夫人急急忙忙的爬进来,看见女儿就哭,活像是顾兰秋受了天大的委屈。哪知道没等她哭嚎两声,金氏脸色一沉,甩着帕子骂道:“亲家母这是做什么,莫非是对圣人赐婚心怀不满?”顾夫人的哭诉全憋在了喉咙里。金氏又道:“顾将军在外辛苦,顾夫人在京城合该本本分分,不然闹出什么事情来,不
但害了亲生女儿,还会害了顾将军。”“等到那时候,二姑娘还能靠得住谁?”金氏意有所指:“隔墙有耳,顾将军备受圣人宠信,多的是人见不得他好,顾夫人你仔细想想。”顾夫人的脸色僵住,显然也意识到这件事。她也不是真的傻,要不然在皇后面前也不会强做欢喜,只是被女儿的婚事气昏了头。这会儿被金氏一阵敲打,果然又清醒过来,要哭不哭,要笑不笑。金氏没给这对母女继续闹腾的机会,强硬的挽住顾夫人的胳膊,一边拉住她往外走,一边说道:“家中事忙,我就不多留亲家母和二姑娘了。”“你们慢走,等二姑娘出嫁的时候,我定会带着媳妇上门添妆。”等顾夫人回过神来,已经被塞上了回家的马车。再一看,顾兰秋这会儿也不哭了,只是若有所思。顾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女儿:“兰秋,圣旨都下了,你的婚事再不能改,咱们就认命吧。”但是这一次,顾兰秋只低着头没说话。永昌公府里赵云安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对着亲娘竖起大拇指。“娘,还是你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她们打发走了。”金氏瞪了他一眼,又有几分得意:“你娘我虽然不当家,但对付她们俩轻而易举。”“再说了,我方才那番话也是实打实为了顾兰秋着想,婚事都定了,圣旨也下了,她们还这么闹算是怎么回事儿?”当年赵云安被赐婚的时候,前头还有皇帝的承诺在呢,结果接到圣旨也得乖乖成亲。顾兰秋母女也太高看了自己,难道以为凭她们这么哭哭闹闹,就能让圣人改变主意?赵云安笑着说道:“姜还是老的辣,娘,儿子真心佩服。”金氏忍不住笑道:“你啊,平时看着挺机灵,遇到这种事情反倒是傻了。”“你说你一个姐夫,这把人带进来哭哭闹闹跪跪求求像什么样子,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跟小姨子不清不楚。”“谣言会杀人,到时候咱们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自然得赶紧把人送走。”赵云安一想也是,他只觉得顾兰秋哭得可怜,却没想过自己被拖下水。金氏又道:“原本这事儿季夏出面最好,但她挺着个大肚子,我还怕顾家母女闹起来,反倒是害了我乖孙孙,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千万别管,交给我跟你媳妇就是。”赵云安深以为然,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等回屋见到妻子,顾季夏正在收拾孩子出生要用的东西,肚子高高鼓起。赵云安每次瞧见,都在感叹女性的伟大,他每日练武,可要是天天挂着十几斤的分量也会觉得累。顾季夏正在整理尿布呢,一回头,就瞧见丈夫盯着她的肚子若有所思。“夫君?”赵云安走过去,贴着肚子听了听,笑着问道:“孩子今天可乖,有没有闹你?”“孩子乖巧的很,妾身吃得好睡得
香。”顾季夏笑道。她怀孕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可却并未吃什么苦头,一来是孩子确实是乖巧,二来也是夫君体贴,婆母宽容。赵云安点头夸赞:“这孩子真懂事,在肚子里就知道照顾亲娘。”顾季夏被逗笑了:“我也觉得是,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赵云安看了看她收拾的尿布肚兜之类的小玩意,索性帮忙一起收拾。但显然他没有收拾东西的天分,看着帮忙,反倒是像是捣乱。顾季夏又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夫君,劝道:“术业有专攻,等孩子出来,我负责照顾他吃喝拉撒,夫君就负责读书识字。”赵云安摸了摸鼻子,放下怎么都叠不好的莲花肚兜:“好,分工很明确。”临了,他还是将今日顾夫人顾兰秋来过的事情一说。“娘怕你着急,不想让你担心,但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免得措手不及。”顾季夏眼神一暖,她最喜欢夫君的一点就是,家里家外的事情从来不会瞒着她。“我猜着妹妹定不情愿,会闹起来。”她淡淡道:“从小到大,母亲与妹妹都想强压我一头,如今我是永昌公夫人,她自然不肯屈就一个五品武将的。”赵云安叹息一声:“这怎么能比。”他要不是走大运,如今官职肯定也不高。顾季夏并不想多提此事,也不想让夫君知道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顾夫人与顾兰秋是如何诋毁,甚至觉得她一辈子都要留在漳州受苦。而实际上,自打嫁入赵家,顾季夏活得反倒是比在娘家更加痛快敞亮。她只笑着说道:“父亲与二妹虽然有些生疏,但毕竟是亲生的父女。”“他知道继母与妹妹的性情,定是怕自己高升之后,她们在京城肆无忌惮,惹出杀身之祸来,所以才会特意请令赐婚。”顾季夏将顾将军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说道:“不瞒夫君,在我这位继母的眼中,妹妹就算是皇后太子妃也能当,父亲哪里敢放任不管。”赵云安眉头一挑:“顾夫人确实是有些不知所谓。”来了京城多年都学不乖,常常得罪人也不自知,将顾兰秋也养的心高气傲,偏偏还没那份人才本事。顾季夏笑道:“既然是父亲做主,我们当晚辈的听从就是,夫君不必为此烦心。”赵云安笑着搂住妻子:“我只是随口一提,哪里会为此烦心,倒是你如今身子重,若是不愿意去能推就推,不能推就交给娘,她定是很乐意为你分忧。”顾季夏笑起来:“哪有儿媳妇躲懒,让婆婆冲在前头的。”“娘乐意的很。”赵云安说道。临了也叹气:“皇后娘娘特意派人过来,将妤儿和诚儿都带进宫了,如今永昌公府冷清的很。”想到侄儿侄女,赵云安也有些担心他们。二哥已死,赵云安也相信皇后与太子妃不会故意为难,可用心和不用心,两个孩子在宫中的处境就会大不同。顾季夏便道:“夫君
不用担心,三嫂说了,她会常常进宫看孩子,等过一段日子,再接他们住。”“等我生完这个孩子,定然也会常常进宫看妤儿,而且还能借着祖母和娘想孩子的由头,时不时就接他们出宫来住。”赵云安一听,果然点头:“也好。”顾兰秋的婚事就像是一道小插曲,除了顾家与皇后之外,再也无人关心。赵云安第二天便又一门心思扎进了工部。为了造出奇珍异宝来,皇帝大手一挥,直接让赵云安接掌了工部,如今任职工部左侍郎。工部尚书虽不是他,但工部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位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比他们的老尚书面子大多了。即使如此,赵云安刚刚弱冠,在工部老滑头的眼中那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黄毛小子。赵云安下令,他们看似乖顺听话,实则各有各的心思。就如现在,开窑之后,老工匠慢慢悠悠的往里头添柴,随着窑内的温度增加,老工匠不专心致志的盯着,却转头跟徒弟唠嗑。“你说着小赵大人是读书人,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知道烧窑的活儿。”徒弟胆子小,劝道:“师傅,不管赵大人懂不懂,咱们奉命行事就是,何必说什么那么多。”老工匠却嗤笑道:“咱们现在是奉命行事,可沙子能烧出什么宝贝来,真以为他是神仙能点石成金呢?”“若沙子能变宝贝,那家家户户不都发财了。”徒弟又劝道:“不管能不能,咱们都得听赵大人的命令,否则他一句话的功夫,咱们可都得回家吃自己。”老师傅冷哼道:“你瞧着吧,等浪费了那么多银钱,却什么都烧不出来,到时候挨骂挨罚的还得是咱们这些干活的。”甚至还道:“原本不管是烧瓷器还是烧砖瓦,至少能赚一些辛苦钱,现在倒好。”“再这么烧下去,窑都要先废了,还造什么宝贝。”徒弟十分头疼,低声劝说:“师傅,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不赚钱反倒是往里头贴钱,到时候咱们工钱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我能不着急上火吗?”他还要再说什么,忽然瞧见门口有动静,赵云安带着几个小吏走进来。烧窑的地方炙热不已,人待久了会烤得浑身发红,平日里这里都是工匠,当官的自然是不会过来。赵云安一进门,就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他皱了皱眉,走到旁边去看,当然,这时候除了火焰之外看不出任何情况。“大人,我们都按照您的吩咐在烧窑,可几日下来,只收了一些零碎的石子。”赵云安看了看那所谓的石子,感觉像是没有烧尽的炭。“不对,按照我的步骤烧窑,怎么可能还有炭石残余?”赵云安不懂烧窑,可他懂科学,按照他的要求窑的温度极高,怎么可能还有炭石存留。老工匠连忙叫屈:“大人,小人真的是按照您的命令烧的。”“不过赵大人是文人,也许书上写的,
跟实际上烧窑的不一样。”后头的马贵冷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工匠一副受惊的样子,连声解释道:“小老头没别的意思,就是没出东西心底着急。”马贵还要再说什么,赵云安制止了他。他转头看向另一个空着的窑,招手道:“你过来。”徒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马贵喝道:“还不赶紧过来。”徒弟连忙上前,脸上有些惊恐,他实在是弄不懂老师傅为什么要消极懈怠,即使赵大人不懂烧窑,可他却掌握着工匠们的生死。赵云安指了指那空窑:“我就在这儿盯着,你从头开始,按照我的法子开始烧。”“是,小的遵命。”徒弟不敢糊弄,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的老师傅,开始操作。老工匠不敢面露不满,心底却冷哼不已,暗道赵大人就是瞎糊弄。他的手艺摆在这儿,等赵大人吃了苦头,最后还得求他来烧。赵云安却压根没管他的神色,只盯着那徒弟的动作,想看看问题在哪里。“等等,谁让你直接用草木灰的?”第一步,赵云安就发现了问题。徒弟有些茫然的看向老师傅。赵云安心底叹了口气:“先用冷水浸泡,再用棉布反复过滤,然后用煮盐的法子开始煮。”徒弟闷头开始苦干。这浸泡、过滤和熬煮,都是极为费工夫的事情。赵云安冷着脸在旁边盯着,看着他一遍遍的操作。后头的小吏都低下头不敢说话,当初是他们来传达命令的,但是显然,命令传达下来,下头却自行其事。赵云安也算看明白了,感情一直没出结果,是下头压根不把他的命令当一回事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工匠们自有主意,凭经验做事,自作聪明。他沉着脸,很有几分威严,以至于老工匠心底也在犯嘀咕。随着草木灰的熬煮,黑乎乎的泥水咕咚咕咚,众人都看不懂这到底在做什么。老工匠更是心底连连摇头,觉得这位小赵大人简直胡闹,他从没听过熬煮草木灰能出什么宝贝的。哪知道没过多久,一些灰白色的晶体出现了。赵云安走近一看,心底不是非常满意,这是从草木灰中熬煮分析出来的碳酸钾,但这些碳酸钾显然含有许多杂质。可目前的条件摆在这里,当务之急是继续实验,造出琉璃,而不是跟杂质较真。“可以了,先用这些。”徒弟松了口气,又偷偷看了眼老工匠,果然见他拧起眉头,若有所思。耐火的容器是早就准备好的,里头放满了已经洗干净的沙子,徒弟小心翼翼的将仅有的一些灰白晶体放进去,搅拌均匀。烧窑的过程正式开始。赵云安站得近,脸上也烤得红彤彤的,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古代这窑在最理想的状态下,也就只能达到1600摄氏度,但是沙子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这东西的熔点却在1700摄氏度。也就是说,如果不往里头加纯碱,亦或者碳酸钾,即使
把这窑烧废了,沙子依旧还是沙子。这里头添加草木灰也有大讲究,比例高低也会造成影响,但加入之后却能大大的降低沙子的熔点。“生石灰呢?”徒弟连忙继续往里头添加生石灰,在此之前,老工匠也是用了生石灰的,但缺了草木灰提炼出的碳酸钾,显然效率就大大降低。高热的环境下,老工匠们还能适应,小吏们却一个个开始擦汗。能在工部当官的,大部分也是文人出身,哪里吃得消这温度。他们一边擦汗,一边避开人交谈:“赵大人这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难道真的能点石成金?”“谁知道呢,再看看吧。”“哎,这都小半个月了,连块银子也不见,再这样下去本官怕圣人怪罪。”“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赵大人顶着。”“这也太热了。”马贵见赵云安满头大汗,身上的官服都湿透了,低声劝道:“大人,不如您在外头等着,这边我亲眼盯着。”赵云安却摇头:“不看着东西出来,我就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工程师,虽然偶尔在网络见识过古方烧纸琉璃的法子,但真正实践起来问题还是多多。马贵劝不动,只得出去了一趟,让人端了茶水进来。赵云安灌了一杯,整个人也好受一些,又让人给工匠们也送了水。干活的徒弟有些受宠若惊,他们平日里干活,工部的大人恨不得他们连喘气的时间都别浪费,哪里会为他们端茶送水。喝了一杯茶,徒弟干活的劲头更足了。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烧纸琉璃显然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啊——”忽然,后头一位老大人吃不消里头的温度,竟是直接晕厥过去。“来人,将他抬出去好好休息。”赵云安皱了皱眉,暗道工部这些人活得太安逸了,不过是热了一些居然热晕了,这样的人能指望他们搞发明创造吗?心底念头一转,赵云安扫了眼剩下的人,还是说道:“你们都出去等吧。”虽说如此,剩下的官员却都摇头:“赵大人您都不怕热,我们都不怕。”“是啊是啊,能够亲眼见证神迹,是我们的荣幸。”见他们红着脸擦着汗坚持,赵云安也没逼着他们离开,只说:“若有身体不适就自己出去休息,本官不会怪罪。”“多谢赵大人体恤。”外头夜色都黑了,赵云安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后头有些大人终于吃不消,偷摸的出去透透气,但一个都没敢走。忽然,外头来了一人。众位官员瞧见熟悉的黑脸,心底都是一喜,暗道永昌公府都派人来催赵大人回家了,他应该就顺着这台阶下了吧。哪知道赵云安摆了摆手:“这边事情未了,你回去跟夫人说一声,我要晚一些回去,让她早些休息,不必等我。”“是。”赵云安一抬头,正巧看见一位大人满是失落的模样。赵云安微微挑眉,淡淡道:“时间不早了,诸位大人可先行回
家。”但是显然,他这个顶头上司不走,剩下的官员也不敢走。赵云安也不多说,一时倒像是回到了现代那时候,老板不走,员工们即使在摸鱼也不肯走。他说的话都是真心,可惜下头的人不敢听,也不敢信。正当赵云安发散思维的时候,忽然烧窑的徒弟发出一声惊呼:“大人快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