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远行
“好, 此事就交给你们了。”树荫之下,孟青霈的脸颊半隐半露,严峻的与平日截然不同。打发了门外的人, 孟青霈眉头一动,转身盯向树后:“出来。”赵云安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家先生。孟青霈眯了眯眼睛。赵云安决定先发制人:“先生, 您跟人说话也不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这儿人来人往的,多容易被人听见。”孟青霈冷哼道:“永昌伯府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让这边跑?”“就算不是人, 猫猫狗狗听见也不好啊。”孟青霈伸手敲了他一下:“耍滑头。”两人相处多年, 赵云安一看便知道他没真的生气,索性抱住他胳膊撒娇:“先生,刚才那是什么人,神神秘秘的。”当初赵骏将孟青霈安排在听雨轩, 就是因为此处偏僻, 旁边就是出入永昌伯府的一扇小门,做事情十分方便。这些年下来, 赵云安也隐约知道,孟青霈虽然并未出仕, 却一直在帮大伯做事。孟青霈并未回答, 只是瞥了他一眼。赵云安立刻拉了拉嘴角:“学生知道了,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耍宝的模样,倒是逗笑了孟青霈:“知道就好。”又打趣他:“难得赵大郎回来, 不陪着你大哥哥说话, 来找我这老头子做什么?”“大哥哥刚回来肯定累了, 得先休息。”赵云安笑着哄:“再说了,先生您正值青春壮年,怎么会是老头子,我就爱跟你待在一起。”这哄人的说辞一套一套的,熟练的一瞧便知道,是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孟青霈笑道:“你这张嘴可没半句真话。”“学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若有一句假话,就让天打雷劈。”孟青霈意味深长的看着徒儿,暗道这孩子越长大,这嘴怎么越发利索了,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钱的往外撒。但他不得不承认,是个人就吃这一套,尤其赵云安说的时候,总显得分外真心。“小小年纪,别赌咒发誓。”赵云安立刻喊:“得令,学生以后不敢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听雨轩,小金猫已经变成了大金猫,因为散养的缘故,膘肥体壮的同时,显得分外的霸道。远远听见赵云安的声音,大金猫就溜达出来,蹭了蹭他的小腿。赵云安立刻识趣,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沉甸甸的,摸起来手感倒是十分不错。大金猫被撸的很满意,还抬头亲昵的舔了舔小孩儿下巴。“小金别闹,好痒。”孟青霈瞧不得这一大一小亲昵的样儿,冷哼道:“玩物丧志。”赵云安才不搭理他,也不知道谁费劲功夫找到了小金,带回来当宝贝养着,连酒坛子被踢翻了也不舍得打骂。哼,他就是嫉妒小金猫只喜欢自己,不喜欢酒鬼。撸够了,等大金猫舒服的发出小呼噜声,赵云安才抬头说:“先生,再有两个月我就得去云州参加院试,所以想再多学学
。”“你已经扎扎实实学了这么多年,若是连个小小的院试都考不过,那不考也罢。”孟青霈倒是比他有信心许多。赵云安歪着头看他:“可是先生,不是都说个人才学,能不能考中是两码事。”“万一当地父母官就是不喜欢我呢?”孟青霈嗤笑道:“一个小小的云州学政,难道还敢跟永昌伯府掰腕子?”他看了眼还在有一下没一下撸猫的学生:“到底想问什么,直接说吧。”赵云安抬头问道:“先生,朝中都说圣人要册封三皇子为太子,真的吗?”“今日我与三哥去接大哥回府,路上还瞧见了荣威将军府的家眷入京,荣威将军常年驻守在便将,家眷一直在老家,这会儿突然入京,实在是让人奇怪。”“哪里奇怪?”孟青霈笑着问道。赵云安便道:“如果我是荣威将军,在册封太子的紧要关头,正是多事之秋,自然是把家眷留在老家最安全。”“除非……”“除非什么?”赵云安笑道:“除非陛下有令,他不得不居家入京。”荣威将军顾斌手中可有二十万大军,是大魏手中人马最多的一位将领。顾斌手中的人马,乃是当年汪家军演变而来。不只是顾家,随着册封太子一事越来越近,朝中将领的后眷大多入京,这让赵云安心底很是担忧。难道是皇帝担心因为太子一事,会引来其余皇子的逼宫,将手中有兵马的人扣在京城。孟青霈轻笑一声,摸了摸赵云安的头发:“你猜的很对。”“那永昌伯府?”孟青霈笑道:“你大伯怕是要离京了。”赵云安皱起眉头:“这个时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这几年对永昌伯府分外爱重,自然是要派上用场的。”赵云安忍不住担忧起来:“大哥哥才回来,大伯又要离开。”谁知孟青霈又扔下一个消息:“到时候,我会随永昌伯一起走。”“先生?”“在伯府休息了这么多年,也该出门动一动了。”赵云安低头道:“我都还没学到家呢,先生就要走,真是狠心。”“论才华学识,赵大郎也不差,教你一个孩子足矣。”孟青霈显然早有准备:“该交给你的,我都已经教了,至于其他的,还得你慢慢长大,自己走一走,看一看,才能明了。”听了这话,赵云安便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他抚摸着大金猫的毛茸茸,心底有些失落。果然,还没等赵云衢回京的喜气慢慢散去,在他回来之后的第三天,皇帝召见。等赵家父子进宫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带来的消息便是赵云衢进了户部,就在他岳父底下当了户部主事。而永昌伯却被加授安远将军,作为监军择日立刻前往凉州。凉州,是珠玉郡主郡马的故乡,同样也是边防重地,地位不亚于顾大将军守护的北宁。同样,因为珠玉郡主这些都在凉州,听闻禄亲王屡屡派人打点,与当地的官员交情极好。从加授
将军,到启程出发,赵骏只用了两天时间。赵云安却奇怪的发现,永昌伯府显得有条不紊,显然刘氏早已得知消息,并且早早的将行囊准备周全。不只刘氏知道,赵老夫人与赵云衢显然也早有准备,甚至赵云平也是知道的。赵云安心底叹气,到底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事情确定之前,才没有人会告诉他。临走之前,赵骏拍了拍嫡长子的肩头。多年不见,赵云衢依旧瘦弱,却显得十分可靠。“衢儿,永昌伯府便交给你了。”“我已上书陛下,请求立你为世子,只是陛下暂时未批。”如果他在凉州有一个万一,那么希望陛下看在他为国效忠的面子上,能够让赵云衢不降等袭爵。“父亲,你一定会平安归来。”赵云衢道。赵骏笑了笑,目光落到了老二老三身上。赵云昇眼眶也红彤彤的,这些年他与大哥三弟的关系不大好,但对于父亲,还是有浓厚的感情。赵骏叹了口气,拍着他肩头安慰:“前几次只是运气不好,不要着急,慢慢来。”“是儿子不争气,还让父亲担心。”赵云昇低下头。赵骏安慰了几句,又看向老三:“平儿,以后父亲不在,要听你大哥的话,绝不能任性胡来。”赵云平抿着嘴角倒了一声是,又说:“父亲,您还能回来参加婚宴吗?”赵骏只说:“有你母亲置办,为父很放心。”那就是不能了,赵云平心底有些失落,毕竟大哥二哥成亲的时候,父亲都是在的,偏偏到他这时候事与愿违。但又想到沈家背后的武将,赵云平心底暗暗决定,一定要与沈家打好关系,这样父亲才没有后顾之忧。赵骏又扫过三位女儿和表侄女,对于他们的婚事,他也早与赵老夫人刘氏商量过,倒不是十分担心。至于孙儿孙女,年纪还小,自有他们的父母照顾,倒是不必担忧。最后,赵骏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大伯放心,我会乖乖听大哥的话,好好在家读书,绝不调皮捣蛋。”赵骏笑了一声,蹲下来说了声:“安儿要记住,你是二房唯一的男丁,做事之前先想想你的母亲。”赵云安一愣,还是点了点头。赵骏嘱咐了一番,又再次与赵老夫人拜别,到底是上了骏马不再回头。一直到听不见马蹄声,赵云衢才道:“回去吧。”他见赵云安一直低着头,伸手拉住他的手:“安儿,父亲是有自己的志向。”赵云安点了点头,又抬头说:“我只是不喜欢分离。”赵云衢笑了一声:“大哥也很不喜欢。”只可惜他们都改变不了。赵骏一走,孟青霈果然也很快提出辞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听雨轩还在,那老是倚窗喝酒的人却没了。这一次,孟青霈甚至没带上大金猫。赵云安想把大金猫带去椒兰院养,谁知道猫还没进院子,棉花就守在院门口一阵狂吠。棉花个头不大,叫声却凶悍的很,半点没有在听雨轩
被欺负的可怜巴巴。那嚣张的姿态,带着几分狗仗人势,完美诠释风水轮流转。金氏连忙拦住了:“棉花,别这么凶。”棉花这次却不听,守住自己的地盘,不准大金猫踏入半步。大金猫坐在赵云安的怀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狗崽子,眼神带着鄙夷。“这可怎么好,都说猫狗是冤家,一见面就要吵吵。”金氏也是无奈。赵云安摸了摸大金猫:“还是养在外院吧,就养在我那边,平时让小丫鬟看着些就是。”“那也行。”瞧着棉花的架势,金氏只得答应了。赵云安笑着捏了捏大金猫的脚垫子:“原本还怕你寂寞,打算让你们做做伴,看来是不成了。”不过养在外院也没什么,那边距离听雨轩还近一些,大金猫很喜欢听雨轩的楼顶。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谁知过了两天,赵云安再一次去椒兰院的时候,却听金氏一阵抱怨。“那大猫可真记仇,棉花不许它进来,结果它大半夜的翻墙进来,给棉花好一阵抓挠,脸都抓破了。”金氏很心疼,又说:“你瞧瞧,现在还在渗血呢。”赵云安低头一看,可不是,棉花可怜兮兮的趴在垫子上,可算是受了罪。赵云安好气又好笑,只得安抚道:“棉花不怕,待会儿给你喂肉骨头,回头我去教训它,怎么能这么记仇呢。”棉花可怜巴巴的叫唤了一声,伤心的窝在小棉被里,藏住自己被抓破相的额头。金氏忍不住说:“那大金猫性子太野,太凶,怕是不好养。”她心底有些不乐意儿子养着,这么凶的猫,还大,万一惹祸怎么办?“它平时很听话的,从来不会捣乱。”记仇是真记仇,懂事也真懂事,在听雨轩这么多年,从来没惹乱子。赵云安回头又教训大金猫:“你说说你,棉花是小气了点,不许你去椒兰院,但你大半夜偷偷摸摸过去抓狗子,把我娘都吓得够呛。”大金猫这会儿哪有凶悍,吃完了小鱼干,娇气的舔着嘴角喵喵叫。赵云安拿它没办法:“既然你也不想去椒兰院,那就在这住着吧,只是我马上得去云州,到时候你可得乖乖在家待着,不许乱跑。”就是担心这一点,赵云安之前才起了将大金猫送去椒兰院,请金氏帮忙看顾的心思。大金猫似乎听懂了,靠在他怀里叫了两声。前脚赵云安才送走大伯,后脚自己也得出门了。金氏里里外外的收拾,恨不得连痰盂马桶都给他带上。赵云安看着头疼,连声劝道:“娘,咱家在云州有宅子,东西都是置办好的,不用带这么多。”“那边只留着几个下人,都不是机灵的,哪儿会办事儿。”金氏不信任那边的人:“这些都是你用惯的,就算云州不缺,路上带着也是方便。”赵云安还要说话,金氏已经道:“我都问过二郎了,你们坐着船来回,两边都有人接送,又不要你自己挑着去。”赵云安无奈,只
得说:“好吧好吧,娘准备什么我就带什么。”金氏恨不得把家给他带上,收拾完了又说:“哎,早知道该多给你配几个人,出门在外,马贵一个人怎么够。”赵云安忍不住笑:“娘,其他的丫鬟小厮不都是人吗?”金氏戳了戳他脑门:“那能一样吗。”“哎呦,娘,你就放心吧。”赵云安笑道,“儿子是第一次出门,二哥哥可不是,他熟门熟路的,肯定能把儿子照顾的妥妥帖帖。”不提这话还说,一提这话,金氏更加担心了:“快别说了,二郎也是个粗性子,你瞧他几次科考,不是吃坏了肚子,就是受冷得了风寒,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有精力照顾你。”这同去的人要是大郎三郎,金氏肯定不担心。可二郎什么性子,哪里是能照顾人的,再者这两兄弟平时也不算亲近。金氏更犯愁了:“不行,常用的药丸子还得多准备一些。”白嬷嬷甚至提议道:“要不还是老身跟着一道儿去吧,坐船也不累,老身的身体还能撑得住。”金氏一听,还真的心动了。赵云安忙劝道:“可别,白嬷嬷年事已高,这让我如何安心。”“再说还有柳心姐姐呢,有她在,娘你就放心吧。”金氏对柳心自然是满意的,老太太屋子里调/教出来的人,最是细心。“柳心也大了,等她这趟差事办好,定要为她找一户好人家。”想了想,金氏又说:“只她一个到底是姑娘,在外不方便,安儿,还是让翠玉家的陪你走一趟。”不等赵云安拒绝,白嬷嬷也说:“很是稳妥,王三是家生子,跟着他老爹学过一些管家的本事,有他跟着让人放心。”“这不好吧。”赵云安犹豫道。毕竟赵云平那边已经有管事的人,再让王三去的话,难免有些打擂台的意思。金氏却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放心,想派身边得力的人跟着,又不是跟那头抢管事的活儿,谁也说不出不是来。”赵云安一想也是,倒是也没拒绝。金氏总算松了口气:“得亏想起来了,明日我就跟大嫂提一提,她也不会反对。”选定了跟着去的人,金氏又找出许多碎银子和小额银票来。赵云安一看,主仆几个拿出针线,将小额的银票往他的衣服里头缝。“娘,这又是做什么?”“出门在外,难免有个不凑手的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缝几针也不费事,但要是遇上了,这可就是救命的钱。”白嬷嬷解释道。金氏也说:“我知道二郎那边带足了银子,你身上也有,但就怕有个意外,云州不比京城,指不定有人跟丢了,荷包没了的事情。”白嬷嬷笑着说:“七少爷别笑话,这事儿还是老婆子提的,就缝一个安心。”赵云安有些感动,为了他一次出行,还是回祖籍科考,金氏几人却是将各种情况都想全了。他只能安慰道:“娘亲放心,到了云州,
我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认真读书。”哪料到金氏不但不敢动,反倒是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天生就是属猴子的,一天不往外跑就浑身发痒。”“娘知道你是男儿郎,不能跟姑娘一样关在闺阁里,只求你知道分寸。”赵云安摸了摸鼻子,心底无奈,他的信任度这么低吗?回想这些年,他往外跑的次数是不少,但他发誓,大部分都是被三哥哥带坏的。椒兰院忙得热火朝天,另一头的院子却清净的很。赵云昇并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其中各有规矩,刘氏早已熟门熟路置办好了。至于其他的,那又不是她亲儿子,面子做得足足的就是,赵云昇都有自己媳妇了,自然轮不到她这个并不亲近的嫡母操心。刘氏甚至说:“我说多了,那边反倒是担心,怕我捣鬼。”“红姨娘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二郎自己运气差,哪里能怪夫人。”刘氏冷哼道:“不过是被伯爷宠坏了,仗着有几分姿色便猖狂。”刘嬷嬷为永昌伯叫屈:“伯爷最是重规矩,这些年也远了那头,他最最看中的还是咱们大郎。”刘氏笑了一声,又说:“这边就罢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倒是椒兰院那边要上点心。”“安儿年纪小,弟妹也没置办过这些,回头咱们过去看看,别疏漏了什么。”“夫人对七少爷用心,宛若慈母。”刘氏笑道:“安儿也可人疼,不像老三总气得我头疼。”“要说咱们三少爷也很出息,早早的中了武举,如今身上也是有品级的,等他娶妻生子,便能稳重起来。”“希望吧,等娶了媳妇再敢胡闹,看我不拿家法打他。”赵云昇确实是运气差,他只比赵云衢小了一岁,两人的运气却天差地别。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庶次子,一个早早高中,入朝为官,如今已经成户部主事。一个却屡遭意外,误了几年,如今还是个白身。也不怪赵云昇总心底嫉妒,同一个父亲生的兄弟,却有这般的云泥之别。尤其是这一次院试,他竟是要跟小九岁的弟弟一块儿参加,实在是有失颜面。若不是永昌伯发话,赵云昇宁愿自己走,也不愿意带着赵云安一块。小刘氏正在收拾行囊,她最知道夫君的心结,柔声笑道:“夫君,您在外别惦记着家里,我会好好照顾姨娘妹妹和小妤儿。”赵云昇最是喜欢小刘氏的温柔小意,伸手搂着她道:“委屈你了。”“这次我一定会小心谨慎,早早拿着功名回来。”小刘氏柔声道:“妾身不辛苦,只要夫君心里有我们母女,日子便都是甜的。”赵云昇心底一暖。两人很是一番耳鬓厮磨,小刘氏又将收拾好的银票和银子递给他:“妾身知道母亲那边,定是准备了出门在外的花销。”“只是穷家富路,怕夫君有不趁手的时候,便多准备了一些,夫君千万别委屈自己。”赵云昇知道小刘
氏嫁妆虚,抬进门的轻薄,这会儿却拿出自己的体己来,自然更加感动。毕竟亲娘和亲妹妹,每次只怨他不小心,从来没这么体贴过。“夫人对我的这份情意,我定会牢记在心。”小刘氏靠在他胸膛上,柔柔笑着。隔了几日,赵云安再不舍,也只得告别了祖母和母亲,踏上了前往云州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