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又起的秋风里响起花叶摇动的簌簌声,有些枯黄的叶子随风被吹出了院墙,有些则落在才被打扫过的院子里。
轻微的声响却似此刻寂静里某种鼓动,伴随着殷旭心头的惊喜最终取代了幽深眼眸中沉沉的神色,终像是被窗外的秋光浸润,多了欣喜的光彩。
“姣姣,你……你说什么?”殷旭激动道。
两人如今的关系虽已定下,往日也有亲近,但因莺时曾经的坚持,婚期一直拖延着,他虽有耐心,可也有急切的时候,只是盼着莺时高兴才一直未提起。
如今忽地听莺时主动提起成亲之事,他大喜过望,一时间竟欢喜得有些无措,只抱着莺时道:“姣姣,你是在提你我的婚事?”
莺时伏在殷旭肩头,起先未应,只又抱紧了殷旭,含混着应了一声。
在避开殷旭视线的地方,那春山含着满满愁绪,间或还有其他,都并非透着乐意。
听着殷旭反复叫着自己的名字,那拦在他身后的一双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
待终于抵不过,又要去面对殷旭,莺时忙道:“喝药洒了这一身,又出了汗,你容我梳洗之后再说话,好不好?”
殷旭正在兴头,也的确知道弄得这一片狼藉都是自己的过错,当下便唤来随玉服侍莺时沐浴更衣,他则退了出去。
如今秋凉渐浓,只一会儿的功夫,身上汗涔涔的一片便成了切肤的凉,非要将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汤水里才觉得舒服些。
莺时不想有人在旁看着,便让随玉出去,只一个人待着,好好理一理现今的思绪,认真看一看自己的处境。
水汽蒸腾得整间屋子都变得潮湿起来,湿意漫进思绪里,将一张张原本已经枯败的画面重新浸润,那些画面里的颜色、声音便又鲜活了起来,美好的,残忍的,艰难的,真的,抑或是假的,终于完完整整地被串联在了一起。
她曾经拥有过的,又失去了的,仿佛重新得到的,和再也不可能拥有的,还有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将来,感慨、顾虑,那些迟疑的和坚定的都需要在下一次面对现实之前统统被梳理清楚。
身子渐渐全部滑入水中,回荡在耳畔的声音不断敲击着耳膜,拍响着关于曾经的入口,她的家族、她的家人、她的心上人、她最后的那一点希望,那些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都在有心人的蓄意破坏下崩塌、消失。
而她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只因她的反抗从来都是那样渺小,根本无力撼动对方强大的根基。
沉浸于纷繁往事的回忆中,她终于开始支撑不住,窜出水面后,她趴着浴桶边沿大口呼吸着。
湿润的温暖的空气涌入体内缓解了心口的疼痛,也慢慢让她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外的随玉始终不见莺时有动静,她担心出事便叩门询问道:“小姐,小姐?”
莺时听这叩门声心烦,蹙了蹙眉,还是忍耐住了厌恶的情绪,道:“进来吧。”
随玉入内时,满屋的水汽已经散了一些,她绕开屏风,见莺时正仰头靠在浴桶边沿,合着双眼似睡着了一般。
她伸手一试水温,道:“水凉了,小姐怎么也不让奴婢进来添热的?”
“不用添了,这就起来。”莺时看着去取衣裳的随玉,眼底总萦绕着复杂的思绪。
更衣过后,随玉正替莺时打理还湿着的长发,莺时依旧看着她,只是这会儿是从镜子里打量这面无表情的侍女。
随玉本就觉得今日的莺时有些奇怪。
原本她正因为殷旭的责怪迁怒莺时,不愿与莺时多费唇舌,但总被莺时盯着,她委实不痛快,便干脆问道:“小姐为何总是看着奴婢?”
语调冷冷的,不似下人对主家的恭敬,倒像是在责问。
“服侍我这些年,你心里没有过委屈吗?”莺时问道。
“什么才叫委屈?”随玉始终专心为莺时梳理长发,未曾抬眼,也似乎漫不经心,道,“奴婢没办好差事受了责怪也好,打骂也好,都是应该的,没有委屈一说。”
莺时回味着随玉这番无波无澜的言辞,垂下眼未再说话。
随玉反而道:“小姐如此关心奴婢,奴婢受宠若惊。只盼着小姐往后收敛些,别让奴婢难做,便不会在公子面前受委屈。”
莺时问道:“何为收敛?我哪里做得出格了吗?”
随玉放下手里的梳子,取来巾子帮莺时擦头发,道:“小姐知道公子跟武安侯府的关系,却还要做跟侯爷对着干的事,让公子夹在中间,这还不是出格?”
“我看得出文初兴致不高,但他总不肯与我说实情,不如……”莺时转身,拉住随玉的手,抬头看着侍女,道,“你与我说说吧。否则我一事不知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他,总这样下去,日子长了不是办法。”
莺时前一刻还看来颇为淡漠,忽地热情起来,让随玉有些意外,尤其莺时那双眼睛看来真诚,倒是让她以为自己是之前想错了,也多虑了,便道:“公子的事,奴婢没有多嘴的份,小姐真想劝慰公子,还是亲自去问。公子……”
随玉顿了顿,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说出来,从莺时掌中抽回手,推开后欠了身,低着头不去看莺时,才缓缓道:“公子总是抵不过小姐待他的好。”
原该是听来暖心的话,莺时却只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道:“你也这样觉得吗?”
随玉和莺时相处日长,最是清楚莺时待人接物的反应,如今莺时面对这样的肯定却反应如此平平,实在不合常理,随玉不由抬头去看她,问道:“小姐怎么会这样问?”
莺时鸦睫轻闪,转瞬便换了神色,淡淡笑道:“我只是不确定,见惯了郢都繁华的他是不是还跟当初一样,将我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男子本就该以事业为重,小姐非要做公子心上最重,盼望公子更重视小姐的心思,难道不是在阻碍他的事业?”随玉道。
“我与他的事业难道是相悖的?只能取其一,不能同时皆重?”莺时反问。
随玉一时语塞,亦知道不能再与莺时争辩下去,便道:“小姐收拾好了,奴婢便请公子去了。”
莺时垂眼,扭过头去,道:“我不想见他,让他回府上吧。”
那张素净娇美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当真是眨眼的功夫,大好的晴天便转阴了。
随玉只道莺时起了小性,自己懒得哄,干脆去寻了殷旭来。
殷旭来时,莺时正横坐在园中那架秋千上,裙角曳地,心绪重重。
他放轻脚步走近过去,才要开口,却见莺时惊慌着从秋千上跳下。
“当心!”殷旭忙将跌在地上的莺时扶起,问道,“姣姣,你怎么了?”
莺时从殷旭掌中抽回手,有意走去秋千另一边,扶着一边的绳索,道:“一时出了神,便被吓着了。”
两人自从在公主府重逢时,殷旭便察觉出莺时的异常,再经过方才一场惊吓,他认定是莺时在公主府经历过什么,关心道:“姣姣,是不是长公主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在公主府……”
“长公主确实跟我说了一件事。”莺时道。
“什么事?”
“她……”莺时迟疑着还是不愿开口。
殷旭焦急,绕过秋千去她跟前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莺时不愿与他挨得这样近,便又去了秋千另一边,又恐殷旭再跟来,只得道:“我这些日子待在长公主身边,见了一些朝中的命妇贵女,才知自己与这些权门之间相差几何。长公主看我失落,有意安慰,我便与她说了心中担忧。”
莺时说着已背过身去,唯恐被殷旭察觉自己不甚自然的表情,唯有避着他,才能继续说下去,道:“我如今无依无靠,还需你照顾,而你要经营那么大的产业,还要在商会里左右逢源,甚至可能跟朝中的官员也有来往。若我与你在一起,并不能给你任何的帮助,因我这身子,还可能成为拖累。”
“长公主看我镇日忧思便一直鼓励我,但即便如此,我……”言语未尽时,一道高大身影将莺时罩住,她只将头垂得更低,下意识往后推开。
殷旭道她因身世自卑而退却,怜爱之意更甚,迫着她追去,直将她逼回到秋千架边,逼得她坐下,他才轻捏住她的下巴,教她抬头看自己,眼波温柔坚定,道:“若我有那份心思,早便攀高枝去了。这道理你原先都懂,怎如今反倒混了?又是谁在你跟前搬弄的是非,吓唬你?”
莺时别过头去,咬着唇不作答。
殷旭偏再招惹她,又强她回应自己的视线,问道:“谁?郑渔卿?”
“你不说我也知道。”殷旭走去一旁,轻轻推起秋千来,道,“因我是武安侯提拔上来的,所有人便都觉得我需牢牢攀附侯府的势力,哪怕是我身边的人也都认为郑渔卿是最好的选择,我从不否认这个看法。但最好的便是我该要的?谁又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你想要什么?”
殷旭莞尔,推动秋千力气大了些,有意陪着莺时消遣时光,道:“这便是我是想要的。”
日光晴朗,照着他身上绣着的翠竹,清逸儒雅,与他此刻看来闲散的神情相得益彰,当真是个风流闲散之客,清流得很。
莺时却觉得此间温柔灼心烧肺,立即从殷旭身上收回视线。
垂眼时,她的目光似穿过眼前明晃晃的日光,看见那在一片明媚中豁然飞溅的鲜血,而转瞬之间换了一处简陋房舍,屋中一片血迹里正躺着虚弱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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