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1)
严冬腊月,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来,刺骨的寒意找着缝隙不停地往人们骨头里钻,往日空荡的巷子两边人头攒动,他们有些还留着长辫子,穿着旧制的长袍马褂,双手往袖管里一揣,脖子还伸长着往后看。
巷口外迎面驶来几辆油漆光亮的小汽车,像个移动的黑色大匣子,为首的一辆车前面还插着政府小旗子,旗帜在寒风中猎猎地鼓动着,看着神气极了。
围观的人不由得露出艳羡的眼神,一个缩头耷脑的老汉嘀咕道:“这年头,当兵的就是有钱啊。”
旁边抱着一沓书的年轻人有些不屑道:“如今倡导人人平等,总有一天,我也会有的。”
老汉忙凑过来问道:“人人平等是什么意思?是说国家会给每个人一辆小汽车吗?”
年轻人瞪了老汉一眼,抱着书转身走了。
小汽车停在一座巨大的富贵府邸前,两扇猩红色的大门上挂着铜环虎头,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提着三个大字‘总督府’,浓重的碧瓦朱檐色彩和斜对面精致的小洋楼形成鲜明对比。
紧随其后的十几个护兵气宇轩昂的下车来,在府邸门口排队列开,驱赶着围在两边看热闹的人群。
围观的人看到护兵们腰间配着的匣子枪敢怒不敢言,满脸不情愿地散去了。
鹤绵短圆的小手臂抱着鹤父的大腿,白净稚嫩的脸气鼓鼓的,微微探出头盯着下车的两个小少年。
他们都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外面罩着皮毛顺滑的狐裘大氅,两人一黑一白,如出一辙的脸上都是相同的淡漠,年龄虽还小,俊俏的脸蛋和浑然天成的骨相却相得益彰,依稀能窥见长大以后的风华。
他们跟在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身后,那个男人侧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看着有些凶神恶煞。
他人虽长得凶,说话却很是有礼,走到鹤父面前拱了拱手,满脸笑容道:“这位就是国立中学的鹤教授吧?我们署长叮嘱我一定要来拜访您,要不是有要务在身,他一定要约您喝两杯。”
鹤衔玉一身淡青色长衫,头上戴一顶黑色毡帽,眉宇间透着一股难掩的书卷气,整个人都显得温文儒雅,他俊秀的脸微红,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署长长途跋涉过来,应该我上门拜访才对。”
穿着黑色大氅的少年剑眉微挑,很不屑地嗤了一声。
男人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对着鹤父介绍道:“这两位是我们署长的小公子,日后在学堂还要劳烦您多加照料。”
两位大人在旁寒暄,三个小孩在旁边互相打量着。
穿白氅的少年朝露出半个头的鹤绵挥了挥手,微笑着说:“我叫晏延卿,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呀?”
他声音温和,循循善诱的样子看着很友好。
鹤绵抓紧鹤衔玉的裤腿,怯生生地盯着晏延卿好看的眉眼,小声回道:“我叫鹤绵,今年七岁了。”
他人长得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小,精雕细琢的脸上粉嘟嘟的,雪白的斗篷裹得紧实,边缘滚着的一层雪白兔毛衬得他的小脸更加瓷白,糯米团子的样子看着就玉雪可爱,惹人喜欢得紧。
晏延卿笑意加深,朝他伸出手:“是叫绵绵是吧?哥哥带你去买糖吃。”
晏延野在旁边冷眼瞧着,默不作声。
鹤绵慢吞吞地抬头看着鹤父,奶声奶气地问道:“爹爹,我可以去吗?”
鹤父摸了摸他冻得有些发白的小脸蛋,温和道:“绵绵想去就去吧,但是糖只能吃一颗哦。”
鹤绵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爹爹。”
于是鹤绵就搭着晏延卿的手掌,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
鹤父有些担忧地看着鹤绵娇小的背影,察觉到男人的目光,苦笑道:“让大人见笑了,犬子自小身体就不大好,一到冬天就头疼发热的,一时忍不住操心了。”
男人自然是一顿细心劝慰,拍着胸口道:“鹤教授你放心,我们署长不是不知图报的人,往后小公子有什么事,尽管来总督府找我,我给小公子找最好的洋医生。”
鹤父双眼泛起光亮,连连道谢。
鹤绵跟着晏延卿拐过了巷口,走到热闹的大街上,蒸腾的热气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充斥整条大街。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星期了,但平日里鹤父鹤母总忧心他的身体,拘着他不让他出门,所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
他双眼放光,紧紧盯着烤红薯的摊位,嘴里泛滥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来到这天天不是喝药就是喝粥,嘴里一丝甜味都没有,简直苦不堪言。
正当鹤绵想着要不要抬头撒个娇让晏延卿给他买一个的时候,晏延卿突然停住了脚步,毫不客气地扯开了牵着鹤绵的手。
鹤绵人小腿短,身上还穿得圆滚滚的,一时刹不住脚,一个屁股墩摔坐在了地上。
鹤绵:“?”
他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到晏延卿原本和善的脸已经冷淡了下来,他从袖口拿出了一方素白帕子,有些嫌弃地擦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长睫微抬,声音清冽地说:“你晚点带他回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鹤绵一句‘操’憋在胸口,在系统的‘小孩子不能说粗口’的劝说下,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趴在地上,半响都爬不起来,盯着晏延卿潇洒的背影,心里骂骂咧咧的。
草,原本以为的友好邻家哥哥突然变成了冷漠渣男。
他还在兀自愤愤不平,一双大手连着斗篷和他的后脖颈一起凌空把他抓了起来,鹤绵四脚离地,吓得吱哇乱叫,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晏延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抓着鹤绵的手顿在半空不动了:“再叫我就松手了。”
鹤绵看着坚硬的地板,圆润的眼睛里含着一包泪,吓得惨白的嘴巴委屈地瘪着,瘦小的身躯在半空中一抖一抖的,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儿。
晏延野把他放到地上,弯腰盯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又站直身体在鹤绵的头顶上伸出手掌比了比,有些疑惑道:“你真的有七岁了?怎么这么矮?”
鹤绵的脸更皱巴了,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放声大哭:“我才七岁,以后还会再长的,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回家告诉爹爹呜呜呜”
小孩子的哭声尖锐,街上的路人看到一个长相可爱的孩子捂着眼睛哭,前面还站着一个满脸戾气的少年,心不由自主地就偏了,他们纷纷围拢过来,嘴上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晏延野也没想到鹤绵对身高这么敏感,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胡乱安慰道:“行了行了,我不说行了吧,你不是想吃烤红薯吗?我给你买,别哭了。”
晏延卿急着走没注意到,他跟在后面可是对鹤绵的垂涎看得一清二楚。
鹤绵放下捂着眼睛的手,眼睛里清澈无比,连泪花都没看见,他抿着小嘴,握住晏延野的小尾指轻轻晃了晃,小声道:“要两个。”
晏延野瞪大眼睛,发现自己貌似被人讹了,顿时有些不爽:“喂,小鬼,你故意耍我的吧?”
他语气凶巴巴的,脸上的表情看着好像是要吃小孩一样。
鹤绵嘴巴瘪了瘪,澄澈的眼睛里又转起了泪珠,有些委屈地看着晏延野。
周围议论的声音又大了些,晏延野猛吸了口气,忍气吞声道:“我不说话了行吧,我带你去买烤红薯。”
他抱起鹤绵圆滚滚的身子就走,不给鹤绵继续装哭的机会。
鹤绵趴在少年单薄的肩头,笑眯眯地朝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
哦耶,今天可以吃到两个烤红薯了!
晏延野依着鹤绵的意思买了两个烤红薯,油皮纸袋裹着热腾腾的红薯扔到了鹤绵的面前。
他霸着面摊的一张桌子不走,面摊主人看他穿着贵气,通身散发着一种有钱少爷的气息,只好默默地忍了。
鹤绵浑身不自在地坐在长凳子上,莫名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感觉,他抬头瞅瞅满脸无聊地拨弄着筷子的晏延野,小心翼翼道:“哥哥,我想吃面。”
晏延野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鹤绵垂下眼睛,细白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揪了揪柔软的兔毛,怯声道:“我说……我想吃面。”
他抬眼看了看晏延野黑沉的脸色,果断改口:“我……我不要了,我吃烤红薯就行。”
晏延野脸色好不容易缓和一点,又听到鹤绵说:“太烫了,哥哥可不可以帮绵绵剥皮?”
晏延野原先被他耍了一通,这会儿又被他一直使唤,顿时气得拍桌子,瞪眼吼道:“我是你家佣人吗?!使唤来使唤去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鹤绵垂下了脑袋,把被烫红的食指默默含在自己嘴里,轻轻啜泣着。
“你别给我装!年纪小小,心眼倒不小,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上当了!”
片刻后,鹤绵美滋滋地吃着剥好的红薯,对面黑着脸的晏延野骂骂咧咧地动手剥着另一个。
身侧突然坐下一个人,鹤绵瞥到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嘴里的红薯瞬间就不香了,在半空中晃悠的小腿也停了下来。
晏延野动作不停,漫不经心地叫了一声:“哥,这么快就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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