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六月末的巴黎,日头炙热,街道两旁成荫的梧桐树,也挡不住这蒸人的暑气,路人们早已经带上墨镜,换上清凉夏装,经过商店时也步履不停。
周聿站在街道中央,周围人来来往往地路过,他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里,那通猝然被挂断的通话页面。
其实没有太大意外。
是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周聿低下头,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片刻,收起手机,他刚才不是瞎扯的,面前确实是家玩具店,玻璃橱窗内,陈列着一排排毛绒玩偶。
想了想,抬脚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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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国内。
海城的夜晚远不如宜市那样热闹,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才不过八点,窗外天已经全黑了,街上没什么人,车也很少,整座城市安安静静的,笼罩在一种很适合养老的氛围里。
万巧妙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见温昭尔坐在床头发呆。
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打趣她:“接了通电话怎么还魂不守舍了?”
温昭尔这才醒过神,抬起头看她,神色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万巧妙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下意识问:“怎么这个表情?”
温昭尔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脑袋这会又空又乱,半响,把脸埋进一旁的枕头里,稍沉地呼出一口气,闷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周聿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他模棱两可的三个字,就心慌撩乱成这样,就好像心脏被抛到半空,不知何时才能落地。
一种很不受控的感觉在控制着她。
她明明最讨厌不受控的。
万巧妙见她难得露出这种少女苦恼的模样,心底也有点复杂,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说:“不知道你就慢慢想,总能想清楚的。”
温昭尔静了会,良久才低声说:“可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想清楚了。”
她原先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但现在她又不确定了。
万巧妙也沉默,两秒后直截了当地问:“那我问你,你以前喜欢过周聿吗?”
温昭尔一愣,埋在枕头上的脑袋慢慢地点了下。
万巧妙又问了遍:“你确定是喜欢?”
温昭尔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万巧妙:“所以你以前都能分的清自己喜不喜欢他,怎么现在反倒想不清楚了?白吃这么多年饭了?”
温昭尔安静了许久。
万巧妙说的没错。
对于周聿,年少的她会克制不住地为他心动,现在的她似乎也是。
她当初提出当朋友的时候,不就是预感到这一点,所以才想用朋友这顶帽子给他们之前的关系画一个干干净净的句点,也让提醒自己别再喜欢上他。
但现在这么看,好像都是一场徒劳。
温昭尔有点无力地叹了声气。
万巧妙困惑:“为什么你会担心自己喜欢上他?你就没想过跟他在一起吗?”
“没有。”温昭尔摇摇头,隔了会才低低道:“我处理不好感情的,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有一天也还是会走到分手,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她也是后来才发现,她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面对一段亲密关系时,身体里那些负面的能量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偷跑出来,完全无法控制,让她甚至变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浑身散发着哀愁的怨气鬼,这些哀愁久而久之地积压着,总有一天会压垮一段感情。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高中时候的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周聿心动,现在却不敢。
她害怕重蹈覆辙,害怕两人关系回到冰点,害怕他们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万巧妙一顿,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也趴在床上,双手撑起脑袋,好奇地冲她道:“昭尔,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跟周聿后面是为什么没联系的啊?”
温昭尔一怔,半响垂下眼,卷翘的睫毛在眼睑投落下一片浅浅的月牙影,她声音缓缓道:“因为我伤害了他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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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医院。
病房里,华裔护士操着一口标准的法语过来交代,最后这瓶点滴挂完后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小田用中文应了声谢谢,护士出去后,病房内又陷入先前僵持不下的静谧,小田无声地咽了下口水,看向病床上的女人。
女人面容姣好,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绝对是个大美女,因为现在,即使身穿素净的病号服,那张脸庞依旧光彩动人,岁月似乎真的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正小田是看不出来,她觉得自己脸上的鱼尾纹都比沈老师脸上的多。
沈君这会正半靠在病床上,平日里那双灵动的笑眼这会就跟做贼一样,时不时就往坐在面前男人身上偷瞥一眼。
周达礼知道她的心思,不容置喙地说了句:“别想了,这事没得商量。”
沈君顿然,她上个月答应一位早年办画展时结交的朋友,送她幅画当新婚礼物,所以最近都在忙这件事上,结果就差收尾了,自己突然在工作室晕倒,这几天又手术住院,前前后后耽误了好些天。
艺术家在创作这事上都有点自己的小执着,沈君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创作中途被打扰,前面因为住院被迫停的这几天已经让她抓心挠肝了,现在满脑子就想着赶紧出院回工作室那幅画给完成了,生怕后续断久了,感觉不对之前的心力也白费,可周达礼却怎么都不同意,一定要她回国休息。
她正想要怎么说服人,余光瞥见门口一道身影,回头看了眼,立马朝人投去求救的眼神。
周聿脚步顿在门口,和周达礼对视一瞬。
怎么说是父子,就这一眼周聿就领悟了对方的意思,他淡淡表明立场:“我站我爸。”
“……”
又到了感慨“生儿子不如生块叉烧”的时候,沈君噎了下,憋闷地说:“你们父子俩又搞小团体。”
“你别扯开话题,”周达礼正色道:“让你回国养身体还是我们不对了?”
这几天他和周聿,虽然面上都没表现出来,但都被吓得不轻,所以即使平日里他再纵容妻子,也不会让她拿身体开玩笑。
“我在这也能养身体,这不是还有小田在。”沈君辩驳。
一旁突然被点名的小田猛地站直了身体,连头都不敢抬,她还记得那天周达礼到医院时的脸色,沉得吓人,她作为生活助理,收钱办事,结果把人照顾进了医院,虽然不是她的问题,但还是……亏心。
所以这几天恨不得当个透明人,哪里想得到竟然临出院的时候被点名了,她惴惴不安地咽了口水,生怕周达礼一个不乐意直接把她炒了。
周聿适时走进去,路过人时淡声道:“你先下楼办退院手续。”
小田登时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默默决定从今天起,沈老师的儿子在她心里不止长得帅一个优点了!
小田逃也似的出了病房,周达礼也适当退半步:“那幅画我可以让人空运回去,你在家也能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君只能答应。
气氛一朝变暖,周达礼也不再板着一张脸
其实他们一家三口像这样坐在一间屋子里的日子,一年到头都没几天。
沈君都有小半年没见周聿了,手术刚做完那几天挂的点滴有安眠的效果,她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这会才有机会看看她的这个儿子。
说实在话,他们母子俩真不算亲,周聿六岁那年她就来巴黎定居了,这些年来,每年除却过年那几天,周聿也就暑假会来巴黎陪她住几天,他们相处时间跟一般母子根本比不了。
自然也没有普通母子那么心连心,沈君知道有得就有失,她为了自己的梦想,没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就没想要周聿会怎么亲她。
况且周聿这孩子从小就不黏人,她当初能下决心出国也是因为这点,但凡周聿那时候在机场抱着她哭一下,她觉得自己可能就真狠不下心了。
她有时候都怀疑周聿是不是她亲生的,简直跟她太不像了,从小到大,她就没见他对哪件事有特别执着的时候,听起来好像挺正常,但是仔细想想,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爱好没有梦想呢?
还是说他已经被家里老爷子训练的,从小就学会克制自己的**,所以无欲无求,连小孩子最渴望的母爱也藏住了?
该不会以后谈对象也这样吧?
沈君不免操起老母亲的心,忽然想起件事,冲着对面,茶座前,正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剥着橘子的人好奇道:“我听鸣鸣说,她上次遇到你什么高中同学,还帮你遛狗呢。”
周达礼也来了兴致:“还有这回事?”
“那可不,”沈君有些做作地应和着道:“鸣鸣说长得可漂亮了呢。”
说完,夫妻俩默契地对视一眼,齐齐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沈君:“怎么也不跟我们说说?我跟你爸都很开明的。”
周聿把一整个橘子皮完整地剥下才抬头,迎上两道灼灼目光。
半响都没开口。
想说你们开明有什么用,他还不是被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