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八月底，夏日当空，日头刺眼得很，镜头和打光都不太好调整，温昭尔跟张阳然还有段扬三个人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回戏，才定好走位。

正式开拍前，温昭尔把剧本递给贝贝，眼神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周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遮阳篷下，只有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在。

早上拍摄结束，大家伙都被晒得够呛，温昭尔回化妆间换衣服，从里间的换衣室出来时，段扬正瘫在靠墙的沙发上，捣鼓着手里藿香正气水的吸管，瞧见温昭尔出来，打了个招呼，随口问道：“要不要也来点啊？感觉你刚刚最后那条不怎么在状态，没中暑吧？”

温昭尔顿了顿，看清他手里举着的是什么后，委婉拒绝：“不用了，我没事。”

“行，”段扬点点头，嘬了口藿香正气水，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我靠！这玩意是人喝的？！万巧妙不会公报私仇给我买过期的吧？！！”

结果下一刻，万巧妙正好拿着盒饭推门进来，听见这话，眼风一瞪。

段扬立马认怂，赖兮兮地贴过去，瞥了眼她手里的盒饭，转移话题道：“这菜还挺丰盛，怎么突然改善伙食了？”

“你问导演去啊，问我干嘛？”万巧妙冷哼道：“还有这盒饭我给昭尔拿的，你要吃出门右转，自己拿去。”

段扬一噎，不死心地确认了下，还真只有两盒，啧啧嘴，认命地走了出去。

段扬走后，温昭尔打量万巧妙的神色：“你真生气了？他刚应该是开玩笑……”

“知道，我还不了解他，”万巧妙眨了下眼，“我故意支他出去的。”

“啊？”温昭尔疑惑地看着她。

“我问你啊，”万巧妙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早上看周聿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你是不是跟他闹别扭了？因为那女的？”

温昭尔犹疑：“你也看见她了？”

“我估计全剧组都看见了，那眼泪哗哗的，不知道的估计能以为周聿把人家始乱终弃了，哭成那样。”

“可她都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是——”

“因为姐姐我长眼睛了啊！”万巧妙敲敲桌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她都那么直勾勾梨花带雨地盯着周聿了，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人家对周聿有意思？”

温昭尔和她对视一瞬，小声道：“我看出来了。”

“所以你真因为这个跟周聿闹别扭了？”

“没有……”温昭尔说完皱起眉，思索了下苦恼道：“我也不知道。”

她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她跟周聿刚才是闹别扭了。

万巧妙咂咂嘴道：“昭尔，我现在发现你这人在感情里还挺没心没肺的，也就是人家周聿，能忍得了你这性格。”

温昭尔张了张唇，下意识就想否认，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万巧妙说的挺对，沉默了会，轻声慢慢道：“其实我今天看到施雯的时候就在想，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周聿。”

“怎么，你不喜欢？”万巧妙挑着眉反问。

“喜欢，”温昭尔抬眼看着她，认真道：“但我不知道我的喜欢跟她的喜欢哪个份量更重些。”

听到这，万巧妙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是觉得她的喜欢份量更重你还打算把周聿让给她啊？你圣母啊你？！”

“不是，”温昭尔急忙解释：“我就是怕他以后会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没有他选一个更喜欢自己的人当女朋友？！”万巧妙觉得好笑：“宝贝，这种事不是这样算，就像现在如果我跟你说江源东比周聿更喜欢你，你会转去喜欢他不喜欢周聿吗？”

温昭尔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摇头：“不会。”

“对吧，”万巧妙耸了下肩，云淡风轻地蹦出一段金句：“你要知道，爱情从来就不是道选择题，爱情是道只有唯一解的主观题，就像你不会因为谁喜欢你就去喜欢谁，周聿也是。”

温昭尔安静了会，而后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那秀气的眉毛却还是轻拧着。

万巧妙见她这副烦恼的模样，禁不住摇头：“昭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啊？”

“……”

温昭尔哑然片刻，她没办法否认，因为连她自己都发现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怪圈，明明她跟周聿还没开始谈恋爱，可所有恋爱后的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她好像都在心里提前预演了一遍。

以至于她上一秒还沉浸某种不可名状的甜蜜里，下一秒就可能被自己漂浮的思绪当头浇醒。

而这些本质上，就是她对自己不自信。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也是这么龟毛的性格，还是说经历过重大变故的人，下意识就会对生活递来的礼物保持警惕，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忐忑，既怕自己接不住这份礼物，又怕拆开后，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礼物，那不过是生活对你开了个玩笑。

总之她莫名其妙地就有一堆这样或那样的担心，说实话，连温昭尔都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万巧妙对此表示：“宝贝，你不如跟周聿好好聊聊，我觉得他对你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的担心还是有知情权的，不然的话，感觉对他有点不公平。”

温昭尔默了默，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唇，好半天才“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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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整天都是外景拍摄，在镇上取景了好几个地方，整个剧组都跟着扛仪器来回奔波，晚上好不容易收工，每个人累得连表情都摆不出来。

温昭尔让贝贝先回去休息，她留到最后看了遍回放才从片场出来，拿着手机往酒店走，手机上显示的是是联系人页面，周聿名字就安静地躺在最下方。

要给他打电话吗，温昭尔有点犹豫，她还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怎么说，却有种预感，这个节点，如果自己不主动联系，周聿大概率是不会反过来联系她的。

她也不说不清现在是什么节点，就是莫名觉得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到只有她往前迈一步才能往下继续的状态。

她低头盯着手机，有些心不在焉，就在她踌躇之际，忽而听见耳旁一阵闷闷的引擎声，抬头看去，一辆黑色轿车没有停留地路过她，而后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

昼白车灯穿过黑夜，温昭尔认出那是周聿的车，脚步顿了下，她是真没想过在这里，这个时候，还能看到周聿的车。

他是来找……

然而脑海里刚要浮现某个念头，下一秒，副驾驶被推开，张乐群从车上下来。

很快周聿也从驾驶座上下来，两人站在车前聊了会天，不知道聊到什么，张乐群忽地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抬手在周聿的肩膀上拍了拍，明显能看出两人之前就认识，而且关系不错。

温昭尔知道张乐群这几天一直在组里，剧本有几个地方需要改动，为了方便修改以及和导演沟通，他跟组也有一周了，只是她没想到周聿会和张乐群认识，还是熟识，否则周聿也不会专程送他回剧组。

没过一会，两人聊完天，张乐群进了酒店，周聿这才转回头，目光不轻不重地和她的碰上。

温昭尔心口一沉，这会更真切地意识到这人应该是真的生气了，明明刚才开车时就看见她了，但却一点都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刚才和张乐群说话时，余光也没有往她这边看过一次，就连现在，看她的眼神也是淡得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刹时想起今早，施雯来的那会，他看她时一点情绪都不带的那个眼神，冷的要命。

两人对视片刻，温昭尔觉得脚下像被人定住般，竟有点不敢靠近，良久，她看见周聿似乎是半带嘲讽地扯了下嘴角，随后偏开眼，抬手拉开驾驶座车门。

温昭尔脑子一嗡，那会真怕他就这么走了，一时也顾不上别的，急忙跑了过去，在人车窗前才堪堪停住脚步。

周聿坐在车里，靠着椅背，慢慢侧过头来，掀眼看她，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温昭尔喘着气，低而快速道：“你等下，我，我有话跟你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昭尔觉得周聿这会的脸色似乎缓了些，不过看着还是没什么表情，还未细想，下一刻就听见他淡淡道：“上车。”

“啊？”温昭尔眨眨眼。

“不是有话跟我说，”周聿微抬下巴，往副驾驶示意：“上车说。”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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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气氛静谧，周聿倒也没催她，一路都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他看着似乎目的地很明确，不过温昭尔这会也没心思问，她双手绞着安全带，满脑海都在盘算要怎么开口。

“我——”刚打好腹稿准备出声，身旁的人忽地踩下刹车，温昭尔被惯性拉回椅背，猛地抬头，顿时愣住。

周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开来了海边，温昭尔抬手按下车窗，风声裹挟着海浪声登时钻进耳朵。

空气里有海水淡淡的咸湿，她倏地转头看向周聿，夏夜晚风把她的发梢吹得凌乱，胡乱地贴在脸上，只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温昭尔语气掩不住的惊喜：“这是，沿北镇的海？”

周聿“嗯”了声，淡淡道：“下车。”

这个时间点的海边，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从海滩这边看去，远远能瞧见海中央那座高耸的灯塔，淡黄色的灯光模糊朦胧，把夜晚的海平面照耀得辽阔静远。

温昭尔小碎步地跟在周聿后头，面前是他高大的背影，典型的宽肩窄腰，肩线干净利落，耳边是海浪拍击礁石的阵阵闷响，无端地心里就平静了下来。

周聿忽地回过头来，对她道：“看那边。”

温昭尔立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暗黑的海面上，海浪在一层又一层地翻卷拍打，卷出一道又一道散着蓝色荧光的浪花，黑夜里，如同幽幽银河，流光溢彩。

温昭尔一下子被击中了，很没有见识地转头问：“那是什么？”

“蓝眼泪没听过？”

原来这就是蓝眼泪？温昭尔眼睛更亮了，兴奋地要凑近点去看，却被人捉住手腕，她立马回头，疑惑：“怎么了？”

周聿缓缓地挑了下眉：“刚不是说有话跟我说？”

“……”温昭尔已经全然忘了还有这回事，刚在车上打好的腹稿这会也抛到脑后了，她幽幽道：“我本来刚才车上是要跟你说的，结果是你让我下车，现在弄的我想说什么都忘了。”

周聿哼笑一声：“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兴许是现在气氛太好，温昭尔很厚脸皮地点了点头。

周聿摇头笑了下，漫不经心道：“温昭尔你有没有良心的？”

温昭尔：“……”

“真忘了？”他说着垂眼，对上她的眼睛，声音很轻，混在海浪声里，听上去冷静又性感，在这样的夜晚，简直像在诱人犯罪。

温昭尔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下，一股脑道：“其实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那个玩偶，我早上就是开个玩笑，我没有那么想你，”她说着，对上他的视线，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屑做那种事。”

“就这个？”周聿眼睫低垂，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深邃得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温昭尔觉得这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选在海边这么空旷的地方，故意让她看蓝眼泪，就是为了让她把打好的腹稿全忘了，让她不得不以最没有准备，最坦诚的状态来面对他。

于是，她放弃挣扎了，索性直接道：“总之，早上惹你不开心，都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

周聿似乎是笑了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吗，你就道歉？”

“你不就是因为我当时看施雯哭成那样，有点不忍心，可能流露了些同情，你觉得我虚伪……”

“我没觉得你虚伪，”周聿打断她道：“我觉得你没良心。”

这是今晚他第二次用这个词了，没良心，温昭尔抿唇片刻，轻声道：“我哪里没良心。”

周聿嗤笑了声：“那你说说你当时看到施雯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她哭得这么惨，一定是真的很喜欢周聿，会不会我可能都没有她那么喜欢周聿，那周聿有没有喜欢她，周聿比较喜欢她还是比较喜欢我，为什么周聿会喜欢我这些种没营养的问题。”

“……”温昭尔哑口无言，不得不说，这人简直把她当时的心里把握得死死的。

“好吧，”她屈服了，垂着眼泄气道：“是我没良心，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当时哭成那样，你让我怎么想。”

“你不知道怎么想不会问我？”周聿说完，低头自嘲地笑了下：“我有时候都在想可能是你一点也不关心这些，因为你确实不怎么喜欢我。”

“不是，”温昭尔刹时抬头，眼眶微红：“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问，而且我总觉得很不真实。”

“哪里不真实？”周聿语气明显有些无奈。

“你喜欢我这件事，”温昭尔慢慢道：“我怕喜欢你的只是过去的我，我怕你了解完我后就没那么喜欢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让你喜欢的，我承认，今天看到施雯的时候，确实心里有那么想，因为我能看出来她真的很喜欢你，你看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我不知道会不会你跟我在一起后就后悔了，会想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当初怎么会选了我，我就是不知道，就是会害怕，就是会瞻前顾后，我知道这样一点也不可爱，可我控制不了，我怕自己担不起你的这份喜欢。”

她完全没有语言组织，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完有些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却又立马忐忑起来。

周聿心口忽滞，明明是自己想着方设着法地让她坦诚，可真当温昭尔把自己的真心全然剖析完摊在他面前时，他却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会变得这么畏缩，竟然会怕担不起他的这份喜欢？

想要开口，发现嗓子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慢慢道：“今天沈鸣鸣问我，我拒绝施雯是不是因为你，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温昭尔仰起头，轻声重复：“你怎么回答的？”

“我跟她说不是，”周聿道：“我说我拒绝她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温昭尔静了下，半响点点头，她知道，周聿的意思是，他不喜欢谁不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觉得不应该或者不能再喜欢别人所以不喜欢，而且单纯的不喜欢，所以就算今天他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喜欢施雯，所以她那些问题就有了答案，即使有再多人喜欢他，也跟他没关系。

“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你怕我会不会后悔？”周聿失笑：“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我不是在那么多人里选择了你，我是只喜欢你，懂吗？”

好像有股电流从头顶顺着后脖颈流向四肢百骸，温昭尔眼眶盈泪，哽着声音问：“为什么？”

周聿无奈地笑了下，抬手很慢地替她擦拭眼泪，说：“我之前看过一句话，说人这一辈子虽然遇到的人形形色色，但能喜欢的其实只有那么几个，我呢，可能更少一点，能喜欢的只有你这一个。”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这话是不是听起来还挺肉麻的？”

温昭尔本来憋着满腔的情绪，听到这话一下子破了功，又想哭又想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有点。”

海风不知疲倦地吹拂在他们身上，两人面对面站着，对视了会，眼神里都是化不开的情绪。

温昭尔深呼吸一口，正想开口说什么，忽地手机叮咚了一声响，她本来没打算理，谁知手机突然跟疯了一样噔噔噔地想起来。

她无奈拿出来看了眼，是剧组通知群里，沈诚粦在说明天的通告，因为明天下午拍摄有个地方有新改动，让大家现在去领新剧本顺便简单围读熟悉下，底下的副导估计怕大家屏蔽了群消息正在疯狂艾特全体成员。

温昭尔：“……”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自己上课期间跑出去谈恋爱还耽误了学习的负罪感。

为了减轻这种错觉，她小声对周聿道：“你上次说要找我的答案，等电影杀青了，我再告诉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