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蕊仙子
景阳东门有一家胡人开办的酒楼,名曰胡月楼,因为恰好地处城门内,来自帝国东南的官员、客商进入景阳便很自然在此落脚。点上几道西北美食,甄上一碗酒,在胡姬们的飘飘起舞中轻轻醉去,从此便不知旅途劳累,只觉这盛世景阳,尽在这胡旋舞里。
一日,在胡月楼二楼的某个角落里,军闻司小吏张焕之在这里送行自己的好友、在盐铁司闵州专署任职的赵军寅。张焕之的祖上可并非一般人,当年嘉中之乱,西州落入吐蕃人之手,正是其祖父带领归义军赶走吐蕃人,收复西州三郡。只是作为张氏庶子,张焕之父辈来景阳之后就没有再沾上祖上多少荣光。
“这几日,我听闻这昌明观的玉蕊花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美景,香可醉人,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喝了几盅,赵军寅偶发感叹。
“那确实遗憾,那可是景阳八景之一啊。”提到玉蕊花,张焕之有些不自在,只是酒劲之下,赵军寅并没有看出来。
“我还听闻,这尚书仆射林从观的女儿因为看了玉蕊花,从而变为了仙子。”赵军寅说得很轻松,只是他也是当八卦听听,没有当真。
“这可不要乱说,林相痛失爱女,至今未查清是怎么回事。”张焕之心中窃喜,传言传得多了也就像真的了。
这是初春时候的事了,当时新君刚刚即位半年,宰相林从观的女儿在前往昌明观赏花的路上离奇失踪,在景阳、大白天、大庭广众之下消失,从此杳无音信,想来简直不可思议。
为此,李沅调动安都府在景阳四周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皇上甚至让军闻司也参与协查,却最终却一无所获。可没过多久,就有昌明观“玉蕊仙子”的传说。传言这“玉蕊仙子”其实就是林相之女,本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侍女,犯规受罚才意外来到林家,只有等待十八岁那年赏过人间神花后方可重回天庭。这种坊间传言虽然在朝堂之上不会激起什么浪花,但在市井之间还是引得一阵讨论。
昌明观是一座悠久历史的道观,因坐落城南昌明坊,因而得名昌明观。景阳有道观、佛寺不下十几座,唯独这昌明观独树一帜,从来都是香客不断。其原因,一方面是其建筑恢弘而有气势,号称集天下道观之大成,另一方面,则是其兴建之人乃河州天君山道长玉萝真人,号称这玉蕊树在玉萝真人建观之时便已存在,只是从未开花,甚至世人都以为只是一棵树。玉萝真人在这棵树旁边挖了一口井,水涌出来,居然让这棵树开了花,此花号称集天地阴阳五盛之气,凡人闻此花香就可了却俗念,如道家仙人一般寝不梦、觉无忧、食不甘,因此每年花开之时,赏花之人总是络绎不绝,昌明观也因此名扬天下。
“张兄,你家也就在这昌明坊,距离这昌明观也不算远,应该看过这玉蕊花吧,应该闻过这玉蕊花香吧,果真如传言那般?”赵军寅对这玉蕊花充满了兴趣。
“这个你就问对人了,”张焕之突然开始眉飞色舞起来,“我还真见过。这花吧,远看如玉盘,花须足有尺把长,雪白雪白如玉雕一样,花蕊金黄,映衬之下,花须就更显得白了。”
“那气味果真闻了之后让人了却忧愁?”赵军寅眼中泛起光。
“确实有一种浓郁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人愉悦,大概还是有功效吧。”张焕之接着说。
“唉,”赵军寅叹了一口气,“希望明年可以在春天来帝都公差,兄可得亲自带我去一睹这玉蕊花之全貌啊!”
“每年都有,明年我亲自带兄前去!”张焕之夸下海口。
张焕之在军闻司虽然级别不高,但却深得沈铭信任,大概确实是沾了祖上的光,让沈铭对他高看一眼。二人虽然差了几岁,倒是行为举止都很相像,看起来似乎还蛮像兄弟的。张焕之就住在昌明坊,与昌明观隔了一块水田,他几乎每天出门都能瞧得见昌明观里飘出的炉烟。他之所以方才紧张,正是因为他知道这“玉蕊仙子”背后的真相,但他要谨言慎行,正如沈铭所言,军闻司办过的案子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之儿,你在楼里吗?”二人正喝得畅快,突然听见一声呼喊。
张焕之听出是老母声音,便赶忙站起身,身子却不觉晃了起来,他转了两圈,扶住旁边的柱子。他的眼前尽是胡姬们舞起来的身姿,只是他的眼里,她们在不断转着圈、转着圈,转得让张焕之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焕之醒来之时已在家里。房门外只听老母和几个人在说着话,嘈嘈杂杂,让他很心烦。
“卧槽!”张焕之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与西街豆腐坊李家女儿定亲的日子,他本来只想小饮几杯,把赵军寅送走,没想到居然睡了过去。
“张焕之,你啥意思!”突然,门“嘭”地一声被踹开了,他未来的妻子李清茹跳了进来。
话说这李清茹虽然看着娇小,但其实则是个暴脾气。张焕之吓得连忙从床上蹦下来,出了门直接奔向自己未来的岳母身边。
“清茹这孩子就这脾气,你也知道,其实她心眼可善良了,”岳母赶忙帮他解围,“清茹,以后进了婆家,就这样放肆可不行!”
“亲家母,这事还是怪焕之,”老母居然也帮着数落他,“定亲之日,双方亲戚朋友都到场,你出去送朋友也就算了,还喝得不省人事,这像个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清茹,别生我气了,都是我不好,”张焕之倒是很快赔上笑脸,“择日不如撞日,良辰美景就在此时,咱们就现在吧!”
“亲戚朋友都回家了,这也没准备好啊。”李清茹安定了下来,嘟哝着嘴。
“唉,这还不快。”张焕之于是立马让母亲去备些酒菜,自己则带着李清茹去他藏书的房间里,那是他们从小就一块玩的地方。
张焕之和李清茹说是青梅竹马倒也不过分,二人从小就是玩伴。李家在西街开了一家豆腐坊,在昌明坊一带还算小有名气,李清茹自小便勤劳能干,李家的生意做得也非常好,张焕之自小也吃了李家不少饭。
但他俩的故事却和沈铭脱不了关系,沈铭最喜欢李家豆腐坊的热锅豆腐脑,那日,他先是拜访了张焕之家,二人商谈了一些公事之后肚子就饿了,沈铭就非要带上张焕之一起去吃豆腐脑。那日的李清茹戴着一条小围裙,忙活着满脸都是汗水。
“那个姑娘,你们应该彼此认识吧,”吃着吃着,沈铭突然抬起头,一脸严肃,“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哦?”张焕之也停了下来,“我们从小就一起玩大的,当然认识,不过咋个奇怪?”
“她明明与你熟识,刚刚却装作不认识,”沈铭瞟了一眼李清茹,“这阵,却又忍不住偷看你,这正常吗?”
那日,李清茹见到张焕之,本来想热情地和他聊几句,但偏偏沈铭在场,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强压制住心里的欣喜,装作若无其事。只是,这刻意的表现反倒被沈铭看在眼里,毕竟他可是圣上钦定的军闻司主事,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
“要不考虑考虑吧,姑娘看起来很朴实,人也挺漂亮的,”沈铭低下头接着吃起来。
“那就是表象,她可不一般,那脾气闹起来像个母老虎。”张焕之“切”了一声。
“所谓欢喜冤家,没准你们还是天作之合。”沈铭笑起来。
“绝对不可能,我可怕她。”张焕之撅起嘴。
虽然张焕之如此说,但那一日确实是他俩关系的转折点,自从被沈铭点破了心思,李清茹倒也不再拘谨。于是不过半年,二人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要不是之前张焕之配合沈铭去执行一件重要任务,可能现在李清茹已经进门了。
赵军寅骑着白马,沿着官路而去,盛夏的风燥热得很。一路上,他还是留恋帝都的繁华,那气派的乾宁宫,宽阔的朱雀大街,还有那西市灯火通明的夜市,和胡月楼里舞池上的胡姬,还有让他为之神往的玉蕊花香,以及那让人浮想联翩的玉蕊仙子的故事。
“提拔你做闵州的盐铁专办,就是要盯紧闵州的税收,徽闵是我们的底盘,不能让林从观插手。”他想起临行前崔琰大人对他的嘱咐,隐隐感觉到了身上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