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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章 惊世回眸

景阳城内,梁王官邸,一场宴会正在进行。不仅朱魁自己家人、部将,帝都之内的王公大臣及其亲眷也被邀请前来。皇帝虽然没有亲自到场,但皇帝派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栗阳公主,还带来了宫中乐队,来一场源于西州的歌舞表演。

栗阳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女儿,当朝太子的亲妹妹,虽然尚未成人,却深得皇帝疼爱,即使是其自己逃往湘州之时,也要把她带在身边。公主虽然自小长在深宫,万千宠爱,但还未成年经历遭遇两次逃难,因而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样娇生惯养、不懂世事。皇帝此次破天荒让公主来参加宴会,潜在的意思是让公主早些见人,多接触些京城内的公子们。

张钧飞虽然对这种宴会并无特别兴趣,但梁王亲邀,不仅崔琰等人前来,连李思恭、江孜也来参加,自己当然不好婉拒。回帝都转眼快两年了,自己显然无法融入这些人的圈子,他不喜欢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

朝堂之上的争斗和宴会之时的和美这种极具反差的画面在张钧飞脑中循环出现,他想不出为什么,明明上午还是死对头,夜晚却又可以坐在一起载歌载舞,没有人真得去考虑海州的水患,没有人真得关心春夏之交农民是否有粮吃,没有人去担忧北方逐渐坐大的胡人。张钧飞有时候会怀疑自己,也许是自己太过忧虑,只是当年自己拼命也要谋得一官半职,却不想,当今天他人已在位时却感到厌倦。

宴会之上,歌舞正兴,各个王公家眷彼此来往私语间,气氛倒是非常融洽。张钧飞并不张扬,他小心翼翼,独自一人,一边饮着酒,一边暗自观察这场帝国最高等级的宴会。是的,除了各个镇守州郡的地方长官和戍边在外的大将,恐怕这个王朝最有实力的人皆列席于此。围绕在江孜身边是他的干儿子们,羽林卫统领仇灿和安都府都护鱼恩,而梁王手下将领孔勋、段宁等人和儿子朱友伦则坐在江孜的对面,自海州来述职而暂居帝都的徐治颢也受朱奎邀请,于是紧挨着孔勋就座,而张钧飞则被安排在靠中间的位置,靠着崔琰。

筹光交错间,突然一个姑娘出现在张钧飞面前。她衣带金黄,头上的王冠高耸,尽显皇家气派。张钧飞手中的一杯酒还未完全入口,抬头一看,心头一惊,居然是栗阳公主。

“想来,公子便是西州张氏子孙吧。”公主问道。

“原来是栗阳公主,确是臣下,兵部侍郎张钧飞是也。”公主的突然出现让张钧飞很是意外。

“侍郎将过于拘谨了。我虽常年居于深宫之中,却早已听闻张氏公子有勇有谋,曾设伏关西,斩杀贼军无数,”栗阳公主坐到张钧飞旁边,“当今太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希望与公子一见,有要事相商,不知张公子可否有空一聚。”

这当朝公主尚不及二十,初次见面就直入主题,这行事风格完全不输于男人家,反倒让张钧飞有些惊措。历朝历代,太子笼络大臣都是大忌,更何况如今这多事之秋,恐怕也必然不是什么喝酒吟诗的风雅之事。

“那请公子陪我这个当朝公主玩个游戏吧,”栗阳公主看出来张钧飞的犹豫,便主动端上一杯酒,“我问公子几个问题。公子必须不假思索的答出,不能迟疑。若公子真能做到,我饮一杯以敬公子之豪爽。”

张钧飞趁机端量了一下这个栗阳公主,她年纪看起来倒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头却并不矮,她胳膊纤细,手也很小巧。

张钧飞转头望着她,却不想公主突然变得害羞起来,她明显有些局促不安,手放在膝前来回摩擦,张钧飞立马回过头,他不敢这样凝视公主殿下。虽然并未过多关注容貌,倒是非常惊讶于这个栗阳公主的胆量,敢在这么多人前找自己攀谈,这勇气之间哪像一个初出深宫的皇家少女,反倒像一个早已对这待客场熟络的交际之人。

“公主问吧,”张钧飞接过酒来,“题该我答,酒也该我喝。公主代表皇家,若因一杯酒而失了态,那对于我可是天大的罪过。”

栗阳公主先是露出了一丝窃喜,然后很满意地笑起来。

“那我开始了,请听好,”栗阳公主说道,“公子您最大的特点是啥?”

“不谙世事。”张钧飞脱口而出。

“是否有让公子倍感幸福的事?”公主继续问。

“太平盛世,天下大同。”张钧飞接着回答。

“那公子觉得何为太平盛世?”公主又问。

“文不贪财,武不惧死,战乱不再,百姓富足。”张钧飞接着回答。

“你讨厌的事是啥?”公主再问。

“矫揉造作,放荡虚伪。”张钧飞回答。

“你喜欢的事是啥?”公主接着问。

“高朋满座,志同道合,尽天下英豪。”张钧飞回答道。

“今天落座之人可有公子心中英豪?”公主继续问。

“无此人。”张钧飞接着回答。

“感谢张公子的配合,我想问公子的问题已尽数问完,我想,张公子定会反复琢磨自己的回答,也一定会考虑兄长之邀。”栗阳公主说完便起身,深鞠一礼。

张钧飞恍然大悟,回过神来,立马起身还礼:“太子有如此妹妹,皇帝有如此女儿,实乃皇室之幸。”

栗阳公主羞涩地笑起来。

张钧飞环顾四周,二人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他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逐渐走向宴会中央,一条长裙席地,每迈一步裙摆便会停顿一下,张钧飞的心也跟着跳动一下。

突然,她在宴席的另一头蓦然回头,目光奔向还屹立原地的张钧飞,如同一道光划过寂静的夜空,让他的心在那一刻被惊动,他矗立着,木然如土,心却早已飞走,如扑火之飞蛾。她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明媚而自然,红唇之下微痕起伏,一直延伸到尖尖的下巴,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

许多年后,当张钧飞回忆起那日情景,依然无法释怀,他不会去承认是她的羞涩感染了他,让他从此心无旁骛,直到他有一天也学会了羞涩,才明白,她其实真得只是羞涩,那是少女初见人的无所措。

这个人,不足以用美去形容,而是一种从容不迫,高冷中透着睿智。纵然第一次相见,却依然谈笑如故人,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做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公主,而是那个想要主宰自身命运的天神。只是当时,张钧飞仅仅看见了公主的美,却没有感悟到这么多,直到多年后,当他们一起策马越过乌鞘岭,却终在凉州分别时,他才恍然大悟,纵然她学着如何像平常人家女子去生活,可在她心里面,她从来就不想做一个平常女子。

“钧飞,尝一块玉蕊糕,”李思恭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是皇帝托公主带来的,没那么多,公主嘱托一定要让你尝一下。”

“李公一定想不到,我亲眼见过这玉蕊糕的制作过程,”张钧飞接过李思恭递过来的糕点,但并没有马上吃,“这玉蕊花只在每年四月盛开,花期不足一月,需要将花瓣收集起来晾晒风干、打磨成粉,待秋天用徽州新下的糯米粉与之混合,夹以馅料,方可入味。”

“唉,我这一把年纪白活了,”李思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小子,不一般!”

李思恭可能也是想不出什么别的词了,倒是让张钧飞想到了一些旧事。

每年玉蕊花开,总会熏香几道街,用玉蕊花瓣粉末制作的糕点俗称玉蕊糕,只是因为稀少,除了进献皇家品尝,也就只有昌明观的道士能吃到,但张钧飞却经常吃到。

他收到李继存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信中所言的道姑是姑姑了。这个女子其实很早就出现在他生命里了,她总以自己姑姑相称,记得小时候,那时候父亲生前住的宅子还没有卖掉,她就经常来宅前,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每次去昌明观,这个女子总要让他尝尝各种她亲手所做的好吃的,就包括玉蕊糕。他并不知道为何,只当做是她心地善良,照顾他这个无父无母的苦孩子了。

“姑姑,你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张钧飞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用剪刀划的。”女子回答。

“要没这两道,姑姑一定是景阳城最美的女子。”那时候虽然小,但他还是看得出来她真得很美。

“不,最美的是你娘亲。”女子用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头。

“你见过我娘亲?”那时候的张钧飞很是疑惑。

“没见过,”女子把他抱起来,“傻孩子,你娘亲不美,怎么能与你阿爸成亲呢?”

“哦,这样啊。”他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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