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章 决胜汴郡
李继存和邹德威率五千骑兵进至浑县西北的杨树堡,在此安营休整。杨树堡北临山垣,南靠溪流,易守难攻。
入夜,部下为李继存煮了一壶开水,他正在营帐中烫脚,斥候不断带来浑县前线的侦察情况,邹德威和几个参将正在反复推演进军方案。此时,斥候们带回的消息都是梁军主力尚处于浑县城下,完全不知段宁率领两万步骑经过几日行军,已经悄悄迂回到李继存侧后方。
段宁早已摸清了晋军位置,他率兵接近杨树堡之后,命令手下兵分三路向晋军大营包围过来。他命令士兵熄灭火把、舍弃战马,梁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慢慢向晋军大营移动,一直到距离大营不足五里的地方,才碰见巡逻的晋军,一场大战就此爆发。
外面杀声震天,四周似乎都是敌人,李继存听到声音立即起身,当他穿好铠甲走出营帐,梁军已经杀到了大营外。
“主公,是梁军步兵偷袭大营,事发突然,我军猝不及防,很难组织起像样的抵抗。”邹德威在大营外厮杀一阵,满脸都是血。
“你我各率一部骑兵,且战且退吧,山垣上集合。”李继存没有更好的办法,寄希望于退至山上居高临下抵御梁军。
随即,李继存和邹德威分别上马,率骑兵边战边退,向北边山垣退去。李继存一路狼狈,他也搞不清楚梁军究竟有多少,反正他的骑兵走到哪里都要和梁军步兵绞杀一阵。晋军各部各自为战,一直打到后半夜,李继存与邹德威退守到土山之上,梁军才没有继续追击上来。
半天亮,雾气蒙蒙,树叶被水气沾湿,从山上望不见山下有多少梁军,只是四面皆是梁军做饭的锅碗碰撞声。在段宁将李继存包围于杨树堡之后,后续的晋军立即赶来增援,得知消息的王彦章立即率兵赶来。对他而言,能将李继存困死于此地的意义远大于和浑县城内的晋军鏖战,于是他留下汴郡军阻击石恒,亲率大军赶往杨树堡支援。
天色稍亮,雾气还未完全散去,邹德威不顾劳累,亲自带人四处侦察梁军敌情。
“主公,山下梁军颇多,不过多以步兵为主,其没有一鼓作气打上山来,怕是在等后续援军,”邹德威建议李继存立即突围,“虽然我军兵马困顿,但一旦雾气散去,敌援军赶到,我们必将深陷杨树堡。”
“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困乏,敌人也困乏,我们不能等了。”李继存赞同。
“主公,敌强我弱,我愿率三百骑兵,吸引敌军,掩护主公突围。”邹德威跪下来。
“不,你兄长当年为我而死,如今我不能把你置于险境,你我合力集中突破,是有机会突出重围的。”李继存否定了邹德威的建议。
“主公,此时此刻我们要选择胜算更大的,晋王不仅身系我们沙陀族人的希望,也担负着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我若战死,晋军不至战败,晋王若处于险境,晋军绝无胜算,还请以大局为重。”邹德威单膝下跪,埋在潮湿的沙土里。
“多带点人,突围后我们往西北走,五十里外麻黄渡会和。”李继存知道,邹德威说得对,不按他说得来,他俩谁都跑不了,于是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
准备了一会之后,邹德威率一千骑兵向东突围,他们打出李继存旗号,阵势颇大,自上而下,向着梁军步兵冲击而去。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李继存才率其余骑兵向西突围,寂静了一段时间的杨树堡又被厮杀声笼罩。
浑县城内,围城梁军撤走之后,石恒尚不知李继存在杨树堡被围,隐隐觉得不妙,于是决定赶快撤出浑县,不想刚出城就遭遇了梁军伏击,大败而归,重新退回城内。
“报告将军,城外有汴郡士人求见,自称晋王朋友,名曰张钧飞。”士兵前来报告。
“快请其入城。”石恒认识张钧飞,也知道其和李继存的关系,此时其从汴城赶来,定是有急事。
“石将军,好久不见,得知你部进至浑县,我便出发,俟机进城与你相见,可惜浑县一直被围,直至昨日梁军撤走我才有机会进城面见将军。”张钧飞拜见石恒。
“梁军控制了我北撤要道,我军刚刚受挫,不然我已经退回白沙江边了,公子也就见不到我了。”石恒虽是这么说,可语气中尽是失望。
“梁军突然撤走,必然北方是有大战,将军欲离开浑县城,以动为进,这是正常带兵的逻辑,但这只是平常之策,”张钧飞直入主题,“我今日为将军带来上上之策。”
“公子快说。”石恒顿时眼中放光。
“将军在浑县,梁军大将王彦章抽调了汴郡的主力部队前来围困将军,如今汴城守备空虚。将军如果长驱直入攻取汴城,因汴郡紧邻建章郡,占据汴城,就相当于打开了万宁的东大门,晋梁两军对峙的焦灼局面就会被打破。”
“果真空城?”石恒不大相信,“实不相瞒,进军汴郡确实也是我们的主要目标之一。只是,梁军真得会疏于防范重镇汴郡?”
“报告将军,斥候来报,晋王殿下被围于杨树堡,梁军北撤正是赶往杨树堡!”谈话间,突然石恒的亲兵冲进来,形色慌张。
“我说呢,原来如此,”石恒听闻这个消息,也就明白了梁军不再围困浑县的原因,“张公子,我家主公渡河援我,如今被围,我必须得去救啊。”
“石将军,听我一言,杨树堡的情况你我皆不知,也许此刻,继存已经突围了。而且,梁军既然敢撤走围兵,自然已经做了防备,将军去救恐怕也于是无补,”张钧飞不放弃,“将军听我一言,如今两军对峙,梁军甚至还略占优势,我军欲突破白沙江防线,真得困难重重。只要袭取汴城,从汴郡西进,一马平川,万江唾手可得。只要汴郡丢失,整个梁军必乱,不仅继存可以脱身,整个滑县前线的梁军也将军心不稳。”
他不知道会不会真得如张钧飞所言那样顺利,也不敢去想象,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去救援,晋王真得身陷重围以至遭遇不测,如若那样,恐怕族人们必将怪罪于自己。可如果自己拿下汴郡,成为战役的转折点,应该就是首功。反复权衡利弊后,石恒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李继存率领骑兵反复冲杀,终于突出重围,在路上正好遇见朱守胤的援军。
“邹德威生死未卜,快去接应他。”说罢,李继存欲调转马头。
“晋王太过劳累,不宜再战,接应邹将军任务交给我,”说罢,朱守胤让几个士兵拉住李继存的马,“护送晋王回杨刘城,晋王若有事,你们提头来见。”
望着远去的朱守胤的背影,冥冥中李继存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在万江城郊的靖源驿,邹德海将军与自己并肩作战。那艘竹筏救了自己却最终埋葬了父亲手下的一代名将,如今回想邹德威率兵向东而去的背影,似乎与其兄有着某种相像的地方,都是那样的魁梧、伟岸、果敢,那是这世上真正的勇士。
当石恒的骑兵到达汴城下时,得知消息的林婉迅速带人前来增援,本就势单力孤的汴郡守军遭遇夹击,于是打开城门投降。
赵辛然站在城头,看着正在进城的晋军铁甲,猛然回想起在晋阳的过往,他多么希望带头的大将是心中的他,即将站在自己面前,给自己一个拥抱哪怕一声问答。
“辛然姐,你咋了?”吕苏若站在她旁边,“快下来吧,城上危险,小心流箭。”
“苏若,我是不是不好看了,”赵辛然回过头,“许久不上台了,身子都不轻巧了,怕是要穿不上以前的衣服了。”
“你是在想他吧。”看着满脸忧愁的辛然,吕苏若明白了过来,于是笑起来。
“别笑我,你喜欢的那个人在哪呢?”赵辛然从城墙上下来,拽着她的胳膊。
“很近,又很远,在身边,又隔着天涯海角。”吕苏若拿开赵辛然的手,自己转身离去。
那个人始终在自己的视线里,自己却要躲躲藏藏。
朱友伦发现了朱友乾的异常,于是派刘绁率军进驻同光,名义是防止郭嵩部从潞阳出兵,实际是防范朱友乾。却不想消息走漏,朱友乾知道后狗急跳墙,便暗中联络李在元,想献城投降。李在元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于是偷偷出兵黄泽,埋伏于朱友乾军之后,并联络潞阳的郭嵩部一同夹击刘绁大军。
刘绁大军离开同光准备尽快剿灭朱友乾部,在与朱友乾军交战之后,却遭遇李在元大军突然袭击,于是想撤回同光,没想到郭嵩趁同光空虚偷袭了同光城,遭遇三路大军围堵,刘绁大军惨败,他自己也身负重伤,只领数人逃回了滑县。第二日,朱友伦正要亲自带兵夺回同光,又传来汴郡失陷的消息,众将皆大惊。随行文武官员家属多在京城,皆建议朱友伦回守万江。
“皇上,此时我们应竭尽全力,击溃李在元部,然后夺回同光,确保西线安全,然后沿白沙江东进,找晋军决战。”孔勋反对撤军。
“那我的妃子,以及众大臣的家眷咋办?”朱友伦慌张不已。
“皇上,此时哪顾得上这些?”孔勋没想到朱友伦此刻居然也在想自己的家眷,“如果我们撤军,白沙江防线必将一泻千里,兵败如山倒,大梁将灭啊。”
“待我思索之后再做决定吧。”众人意见不一,朱友伦听得也有些烦。
孔勋退下后,便得到刘绁病危的消息,虽然与刘绁一直不算挚友,但还是决定去探望一下自己的这个同僚兼对手。
“大将军,你我二十年来互不相让,都想成为梁公手下第一武将,但说来说去,你我相争也都是在为先帝尽忠,可惜如今,大梁恐怕真得气数将尽啊。我们真是看走了眼,当今皇帝绝无先帝之英明,可怜了吾辈打下的大好江山啊!”面对病榻上的刘绁,孔勋也是很是绝望,心情低落得很。
刘绁无所言,脑海中浮现很多年前靖源驿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也许结局早已注定了吧,天意不可违。当年,在李敬忠府上,他在李沅眼皮底下毒死了自己的军闻司同僚,换来了后半生的升官发财和荣华富贵,没想到今天,一切也都是云烟而已。想到这里,眼角不觉流出了几滴眼泪,沿着脸颊慢慢流到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