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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迷雾终开

于子非来到汴郡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他得到了张钧飞的款待,而后在他的帮助下,见到了赵默涵、萧品灵等人。原来杜荣尚所言不假,杜荣尚确实是真正的耶律楚和,而张钧飞等人对于杜荣尚在中都之所为也并不意外。

“杜荣尚,只论谋略,当今天下无人可堪与其并论。”张钧飞在与杜荣尚相处之后,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才智非凡。

其实,张钧飞早已观察到,在汴郡之时,杜荣尚得知自己身世之后,他的性情已经有了不小变化,野心也逐渐暴露出来。这个人吧,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但太擅长耍阴谋,张钧飞与他相处总归觉得差点什么,所谓人心隔肚皮,也就这种感觉。

“总归都是一家人,毕竟大仇已报,子非兄长还是劝劝我那儿子,不要真得大动干戈吧。”萧品灵说道。

于子非本想和自己的师弟师妹叙叙旧,却不想师弟赵进由已经失踪许久。最近江湖上有传言,说有人看见赵进由曾出没于南吴闵州会稽郡,林婉也因此赶往南吴寻找他。

南朝百余寺,坐落在每个适宜隐居的深山中,隐藏于每个皇亲贵族的封地里。相比北方战乱,南方的文化兴盛足以勾勒出一幅市井生活,佛道无争,共同繁荣。南吴是朱奎时期册封的地方割据势力,占据海州南部及闵州、徽州,而玄妙观地处闵州会稽郡东南。因为正好处于南北运河边,繁忙的水运带动贸易发展,一个以此为生的市镇逐渐形成,玄妙观也因此总是人满为患。

自当日逃出万江,赵进由便和朱友达自汴郡乘船逃到会稽,藏在了玄妙观,等待道己真人的到来。赵进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懑,他此刻想找到无数个理由去把自己今天的狼狈归罪于自己的师父,却又有着诸多胆怯。他感念师父将自己毕生所学悉数教与自己,并将自己视为真正的左膀右臂,却又说服不了自己不去计较,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和努力,全被一个朱友达毁于一旦。所以他想问个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道己真人得知朱友达等人在前往南方途中赶上晋梁大战,行程反复耽搁,一拖再拖,大半年之后才进入南吴境内。

林婉却在道己真人之前寻到了赵进由的下落。她没有声张,而是在镇子上落脚,时常扮作香客混在人群中进入玄妙观,逐渐摸清楚道观的情况,也确定了赵进由就在此道观中。甚至有一次,她远远地望见正在清扫堂屋的赵进由,那瞬间的感伤险些让她忍不住想喊出他的名字,却又很快忍下来。记得那时他刚从晏州回来,短暂的互诉衷肠曾让她幻想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美好生活即将到来,却不想结局居然是这样,他的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她明明觉得他还是爱自己,却又感觉这个人逐渐陌生,让她害怕,让她不敢靠近。

然而,就在不久后,忽有一日,她在市镇上居然遇见了自己的师父道己真人。那日,水路上下来的船客匆匆忙忙离开码头,穿过市镇上繁忙的集市,她靠着仅存的记忆隔着人群认出了那老者就是自己的师父,师父带着斗笠,却并不觉得已是古稀之年,依然健步如飞。她那一瞬间是兴奋的,却又冷静下来,她依然没有声张,而是跟在师父身后,居然一路来到了玄妙观。林婉预感到,这一切不是巧合。

终于,在道己真人来到玄妙观之后,还未等师父休息,赵进由就忍不住要问个明白。

晚饭后,在道观的侧屋内,微弱的烛光透过窗纸将两个身影倒映在上面,初夏的夜,清风徐徐,吵闹一天的道观此时也安静下来,草丛中的虫鸣格外清晰。

“师父,我现在真得不知道该怎办?”赵进由很无奈,“一直都是按照你的指示行事,一度已经接近成功了,可最终却落了个一无所获。”

“现在也并不是完全没了机会,你还记得你布下的那枚棋子,也就是萧长杰之女吧,”道己真人坐在桌前,“要利用好她与李继存的关系。”

“这我知道,听说李继存这小子被她迷住了,确实可以利用好这层关系把万江再次搅乱,”赵进由给师父倒上一盏茶,“不过我心中有诸多不解之处希望师父解答,否则我觉得我难以继续谋划下去。”

“问吧,”道己真人端起茶杯,“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我们这二十年的努力就是为了把友达送上皇位,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他?”赵进由情绪有些激动,“他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吗?你我都心知肚明。”

“这件事还是告诉你吧,”道己真人叹了一口气,“记得很多年前,那时还在汴郡,一日在被朱奎请去府上作法之时,偶遇了一个姑娘,她躲在堂外的树后听着我们的对话。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我深深地被这个姑娘吸引,如我这等人也有动了凡心的一天,想来真是不敢相信。那个姑娘就是朱友达的母亲,当时朱奎的小妾。”

“哦?”赵进由目瞪口呆,“那朱友达是?”

“是的,朱友达其实是我的儿子,”道己真人说,“此后数载,朱奎喜获朱友达之后曾多次和她到观上还愿,我们也多次趁机幽会,那时你们已经来汴郡了。后来,不知为何坊间有了传言,说朱友达不是朱奎的儿子,引起了朱奎的警觉,也导致后来朱友达不受朱奎待见。”

“原来如此,”赵进由长叹一口气,“没想到二十多年的努力竟是为了师父的一念私情。我为此不仅耗费心血,甚至赔上了我和婉儿的感情。”

“也不仅仅是私情吧,达儿若能当上皇帝,黄老之学也就可以重新为官家所用了,而且,想来你和林婉的感情也没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林从观也不是你杀的,”道己真人接着说,“当年让你杀李沅虽说有些操之过急,但事后证明也是对的。沈铭通过追查河州的兵器失窃案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朱奎思虑太多,生怕李沅死在汴郡境内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所以只能我们下手了,对我们而言,李沅必须死在汴郡,这样才能彻底终止帝都对那桩刺杀案的调查,也可以顺便逼迫朱奎加快他称王称霸的脚步。况且,只有我们杀了李沅,江孜才愿意帮我们把沈铭逐出景阳。”

“我们杀李沅,江孜赶走沈铭,这是交易吗?”赵进由问道。

“算吧,这李沅和皇帝爱上同一个女人,江孜怎么可能让他平安回帝都?”道己真人回忆,“沈铭吧,死于能力太强。于我们而言,即使他没有查到林案线索,我们也不能留他,因为他是林从观新政的支持者,当朝唯他最懂林从观,如若他在,新政可能还会推进下去,说不准真能力挽狂澜,那我们辅佐朱奎称帝谈何容易。只是,他掌管着军闻司,我们不好下手,只能借江孜之手。也是在那之后,沈铭、李沅皆已不在,江孜及其党羽才控制了羽林卫、安都府、军闻司三个重要部门,开始了他二十年的权臣生涯。”

“这些年,这些事,实在压得我太沉重,”赵进由不禁泣不成声,“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这些事暴露。我一直瞒着婉儿,怕她知道我们在这些年在背后的谋划,甚至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一句话。”

“怎么说,如若不是看在师徒之情、不是看在她是你结发妻子的份上,我当年回中原就会杀了她,以绝后患,”道己真人面色凝重,“我一直在想,当年怎么那么巧合,偏偏在去中都路上遇见她?我曾经一度怀疑她的身世是她自己编织的谎言,但只要是谎言就一定有漏洞,可关于她身世的所有都很完美,难免不让人多想。”

“是师父太敏感了,我从未发现师妹有何异样。”赵进由低头说道。

“唉,你也是,自从爱上她,就不再是河州的那个求道少年了,”道己真人感叹,“但我是理解你的,如我辈之人一旦动了凡心,自然就会如凡人一般,难以超凡脱俗了。”

窗外月明星稀,一阵微风吹过,即使如此温柔,也让林婉感到有如刀割。当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感觉到她的心碎了,她是无助的,她依靠了半辈子的丈夫居然一直都在欺骗自己,她感觉自己要瘫倒在地上了,也许她对朱奎的怀疑一直都在,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师父、丈夫竟暗中策划了如此多的阴谋之事,甚至曾经想要杀了自己。当日徐治灏表达出对赵进由的怀疑,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否认,没想到只是自己太天真。

林婉用手扶着墙,沉浸在刚才师父与赵进由的对话里,忍受着震惊与悲伤,就在此时,朱友达恰好路过屋前。

“谁躲在檐下偷听?”朱友达说罢拔出剑赶过来。

听到声音的赵进由和道己真人也冲出房间,一阵疾风竟把桌上的蜡烛吹灭了。

“婉儿,怎么是你?”赵进由看见林婉的一刹那,从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已经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内容,“婉儿,你要相信我,我真得爱你,我一直真心待你,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别过来,我真没想到,陪了我半辈子的人竟是这样一个心如海底、不可捉摸之人,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一直瞒着我。”林婉一边后退,一边弯下腰,她的手扶助自己的膝盖,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父亲,不能留她,她和我们不是一条心。”说罢,朱友达三步并两步,持刀冲向林婉。

刀刃向下,眼看就要伤到林婉,可林婉却不为所动,仿佛已经不惧生死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匕首从林婉眼前闪过,在月色中闪过一道银色的弧线,匕首划过耳旁的瞬间甚至还带着风一样的呼啸声,它直直地插入朱友达的脖子中,瞬间血滴四射,甚至迸溅到林婉的脸上。

她带着惊恐,看着朱友达倒在自己脚下,她双手捂着嘴,却惊叫不出来。赵进由杀死朱友达之后,丝毫没有犹豫,拔剑刺向道己真人。道己真人猝不及防,手臂被刺伤,一看形势不妙,迅速原地起跳,登墙而逃。

“婉儿,你没事吧。”赵进由扶起林婉。

在那一刻,在林婉与道己真人之间,赵进由选择了林婉。

他此刻内心极其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去关心她,只好把她扶在怀里。他不知道他算不算欺师灭祖,更不知道今夜之后他将走向何处,一瞬间,他仿佛和过去做了割裂,他曾经不是个好人,现在连坏人也做不成了。

“婉儿,你醒醒啊,你别吓我。”这场打斗惊动了其他道士,隔壁院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此时,一个青衣剑客翻墙而入,身法轻巧。赵进由抬头,此人原来是吕苏若。

“快带师父走,我先断后,随后就来。”她帮助赵进由把林婉送到墙外,然后自己留下,防止有人追来。

众人看见一具尸体静静躺在院子中间,旁边是一滩血。房门还是敞开着,桌上的茶还没有凉透,似乎不久前还有人在叙旧,只留下墙上的脚印,掉落的泥土浮在草上,说明人也就刚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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