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许运承走上去,拿着刀的李九脸上的不满就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嘴里不知道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此时此景就如重演,许运承不禁又想到那个时候,那个眼神桀骜又带着一丝阴狠的“大人”就是这样走到他们面前蹲下,然后从好几个人中选到了自己。
“你,你还有你,不错。”凌沧海说,“如果有机会,我或许可以带你们离开村子,去见一见更大的世界。
“展示给我看吧。”
但是他食言了!
许运承明白自己与阿菊肉眼可见的资质差距,但他也不想就这样平庸,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办法,在各处闯荡流浪,就是为了走上修炼的道路。
“三…三年了。”孩子怯生生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看样子,也就十岁左右。
左凤泥微笑着,右手伸在半空中轻轻摆动:“那叔叔问你,在学校里,有没有认识一位叫谢秋璇的,的,的叔叔啊?”
他脑子有点短路,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孩描述具体的称呼。
“婆婆妈妈!”后面李九“哼”了一声。
小孩一抬头就看到李九凶神恶煞的眼神,本来刚要放下的戒心又提了起来,吓得半晌说不出话。他后面本来还有几个同伴,也是一看这情形,一溜烟就跑开了。
远远的,几个大人和小孩从场地旁边路过,但看到他们的模样,也不敢靠近。
“俺就说不行吧!”左凤泥刚想说两句李九,却听到后者抢先发难,“左大哥,不是俺说,就按昨晚那个办法,直接给他抓起来绑了。再把那什么劳什子村长给叫过来让他去找人,给个时间找不到就把这小孩杀了。”
“杀了你就能把人找到了?”左凤泥阴着脸问道。
“找不到就再绑一个!”李九早有应对,“这村子又不缺人,杀到他们把人找到为止。”
左凤泥懒得理他,抬起头问另外四人:“有糖吗?”
李九见他左大哥直接冷落了他,干脆一抱双手,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去蹲着。
牟星秋嘿笑一声:“老头子只有酒,就是不知道这娃娃喝不喝得了。”
许运承也抬了抬手,表示自己没有。
却是郭玉辰伸手掏出了一个用发光红纸卷包着的糖放在手心,然后扔给了左凤泥。
左凤泥接过糖果,又听到牟星秋笑着说:“你们云洲的糖,这娃娃吃了会不会死啊?”
云洲是丹药大洲,许多炼丹为生的玄门选择把山头扎根在云洲,就是因为官方对这方面的管控不甚严厉。而到了民间,散修炼丹师更是层出不穷,许多有副作用的丹药流落街头,或者潜藏在日常生活的食物饮水之中根本不易察觉。
而更有许多精神方面的丹药在民间大受欢迎,一些被修炼者服食之后常常会催生幻觉,对那些自甘堕落的人来讲却是最好的避世之处。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云洲的东西不能吃,云洲的女人不能碰。嘿!”
牟星秋说着,看到同行的越菲芊瞪了过来,又嬉皮笑脸说了些胡话,糊弄过去。
那小孩刚刚受到了惊吓,本来见到糖果又有了些眼馋,现在听到牟星秋这几句话,尤其是“吃了会死”,又吓得不行了,小嘴憋着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
左凤泥平时本来耐心就不多,今天能演到这里完全是因为一种天生的警惕心。现在先是被李九呛了一通,又被牟星秋“调笑”--他是这么认为的--已经在发火的边缘了。
看见小孩子要哭的样子,左凤泥眼神越来越冷,深邃的眼窝就像黑洞一般,下一刻就要把那小孩吞掉。
他一手捏着糖果,一下抓住小孩的衣领,把糖果塞到对方手中。
“听着。”他嘴里冒着微弱的白气,声音嘶哑到了极点,“你拿着这个,然后去问刚刚跑掉的那几个小孩,还有其他你认识的人,知不知道一个叫做谢秋璇的人。
“如果你敢跑了,那么你会死,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会死。”
小孩一字一句听着,不断地点头,瘪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出来,眼泪鼻涕口水在脸上全粘在了一起。
只是小孩而已啊。许运承心中实在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己村子里的小孩,而且他又联想到当年小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场景,只是自己的运气就好多了。
“住手!”
他刚准备站出来劝两句,就听到远处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透过白色的雾气看过去,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个身材瘦高的人影急匆匆跑过来。
待那人将近,许运承稍作打量,见他蓬头垢面,胡子啦擦,浑身上下的衣服没几处是好的,没有被遮住的皮肤干燥粗糙,一看就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只是双眼之中颇有些神采,不似一般的流浪汉浑浑噩噩。
“抱歉!”来人先是道了个歉,也不知道是为何,然后很随手地就将小孩的肩膀搂住。
“这是我的学生,雾太大了找了半天没找到,原来是遇到了几位贵人,真是添麻烦了。
“这鬼天气,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知道怎么跟家人交代。”
他憨笑着,手中稍微一使劲,便把孩子拉到了身后。左凤泥眼睛眯了起来,也不做阻拦,耐心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讲着。而另一头,李九已经慢慢靠了过来,背后的大刀拿在手中,只等左凤泥一声令下。
秋千二老还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郭玉辰则事不关己,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许运承不认识对方。说实话,这样的打扮,又有大雾看不太清,就算是熟人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不过他脑子里也正在飞快盘算着该如何帮对方解围,却见左凤泥干笑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
“不消事的,我们也是看一个小孩在这,不太放心。”
男子又笑着点头,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句“当先生不容易”、“虎村的家长不好对付”、“有劳几位了”之类的话,拉着小孩转身便要告辞。
李九显然不想这么让他走了,他横身一步半拦在男子面前:
“你这副样子,能做先生?”
他自己虽然不学无术,但还是觉得先生不可能这么邋遢。
谁知那人本来还嬉皮笑脸的,一听这话反而来了脾气。他一把把小孩推远了点,自己竟反向着李九走近一步:
“你这竖子!古语云:德者为师。有人锦衣华服,玉面英姿,食必有那美酒珍馐,出必有那高蓬车驾,然而无才无德,粪土填于胸怀,可以为师乎?有人蓬头垢面,粗布糙麻,饮清泉食白馍,千里之路以步丈量,然而胸有山川宇宙,谈吐诗乐礼法,为善为义,又可以为师乎?
“我看你体格健硕,身姿英武,原想也是个豪杰。谁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口吐妄言,不可教也!”
别看他样子也就20左右,但这番话说的是义正严辞,威风凛然,尤其是说到“饮清泉食白馍”的时候,还把手里拿着的半块馒头扬了扬,显然就表明了是在说自己。
李九本就不是个能自控的人,听到这番话更是气得满脸通红,手中大刀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嘴里“啊呀啊呀”的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年轻人全然不顾,就直视着他,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就算要砍死我也无所谓一样,这种姿态反而让李九觉得很别扭。
左凤泥眼睛一转,忽然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李九:
“快把刀放下,先生在教你处事的道理呢。”
随后转身又对那人笑道:“我弟弟江湖习气重,得罪了先生,还望海涵。”
那人听到这话,脸上勉强算是松弛了一点,这才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他刚刚推开的那个小孩,已经跑到不知何处去了。
他刚一转身,忽然身后的左凤泥就像与人闲聊一般,随口说了一句:
“这虎村也称得上是藏龙卧虎了,不知那米若寻拿那老贼如今在大牢里,还剩不剩得下半条命?”
这话一出,年轻人背对着他们的身子,明显有个停顿。
……
……
虎村西边再偏北一点,离着许家的宅子不算太远,有一处颇为宽阔豪华的宅院。这宅院不似下方那些并排联络着修建,而是独立占地,自成一方。
陆通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宅子的大门。
刚刚他的眼线已经把大概的情报告诉了他,如今恶徒进村,直接去了公学,如果收拾抓紧一点,现在就是逃跑的好时机。
他很疑惑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和家眷一起出去避避风头。
管不了那么多,陆通赶紧走回厅内,吩咐起下人:
“快点快点,只拿两件基本的衣物,镇子里她们之前都带了不少。
“家里一个人都不要留,你们把自己的也带上。
“你去吩咐马车,先不要停在门口。都准备好,我叫你你再牵出来。”
“那小…小姐那边呢?”
陆通一下怔住,但很快又摆手道:
“不用管她,死了就死了。”
然后他转身走进里屋,想拿些贵重的财宝物件,当了这么多年商会会长,这些东西都是他的性命。
屋里光线有些暗,他那貌美的小妾坐在梳妆镜前,整理仪容。
“你起来了?”陆通有些惊讶地问。自打过门,这小妾就不太爱出屋,要么在床上躺着,最多也就是坐在床边看会儿书,连吃饭都要下人给送进屋里。
像这般主动打扮,倒是真不太新鲜。
“还是准备逃了吗?“小妾问道。“村长也不想当了?”
“命要紧。”陆通翻着柜子,头也没抬。“你的衣物也拿两件,天冷了,你身子弱,在外面不能只穿单衣。走的时候,路上我们从河西村过一下,看看你还有没有家人在,也一同接上。这些年我一直想着这个,但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总忘。”
“对了。”陆通找好了东西,出门之前又把头伸了回来,“我一会儿让娟儿过来,她扶着你出去。”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妾是不喜欢被男人碰的,哪怕是他自己。
说完,陆通揉了揉酸痛的腰身,轻轻把门带上,又去了大厅。
里屋的光线一下变得更暗了,坐在桌台前的小妾把一块镶金边的簪子插在头发里,整个人像静止了一样动也不动。
良久,她把手放到桌上,竟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
……
相较之下,许家此时就显得热闹多了。
许照怀原本靠在躺椅上养神。他心情焦虑得一夜没睡,又知道这样下去等到事情真的找上门来了的时候肯定坚持不了,所以干脆闭上眼睛,放空心神,能多休息一会儿就休息一会儿。
结果刚没眯多久,管家就急匆匆跑了来,在他耳边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许照怀差点跳了起来,“可当真?!”
“已经…已经派人去查实了。“管家也是气喘吁吁,“那人昨晚送信之后自己留了个心眼,在客栈外面没有走。早上看着几个人出的客栈,他只看见了背影,也不敢完全确定。
“老爷晓得,少爷他也总不在家,大家见的机会都少。”
“是,是,快派人去查清楚。”许照怀背着手原地走着,“对了,给那人赏点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