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平生不行善 临祸一惘然
道缘听了此话,毫不慌张,只轻笑道:“您缘何如此肯定?须知鬼怪之事不比他事,多有人装神弄鬼,作诈唬人。”
“若是旁人与我讲时,只怕我也是这般与他说。”李才叹了口气,“可这事就发生在我眼前,我眼睁睁瞧见了的,如何能做得假?”
“哦?”道缘眼神一眯,“您是亲眼得见?”
“然也。”
李才叹了口气,说起了自己所经之事。
原来就在旬日之前,李才家中出了些变故,总有家中仆役莫名染病,一病便是浑身乏力、两眼青黑。李才本以为是出了疫病,寻了医生诊治,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而且没过几天,就连李才自己都染上了。他也曾派人出门打探,才知道只有他李府中有这怪事。
染病还则罢了,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他也没太往心里去,可自此之后,每到夜间,中庭总有女子哭泣之声,那声音鬼气森森,听得人心里慌张。最开始还只在中庭间或出现,到近几日,就连后院中也能听见这声音了。
昨日晚间,李才在熟睡中猛然惊醒,忽然就觉得脖颈处发紧,眼前一阵昏黑,朦胧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身穿大红衣袍、飘在半空中的一道虚影,那影子双臂极长,伸手就要来掐他脖子,是他大叫一声,召来了巡夜的家丁和管家,那红影才消失无踪。那之后他一夜未合眼,待到天明,立刻就吩咐管家去寻高人,欲要做法驱逐鬼怪。
“此言非是诓哄,是有实证在身上的。”李才向下扯动衣领,漏出颈部,脖子上居然带着两道青黑印子,仔细一看,分明就是手掌之形,只是手指极细。
道缘睁开法眼,仔细看了,沉吟片刻,问道:“李老爷,您现在是否觉得周身寒凉,冷气侵骨?”
“正是!”李才当即点头,“便是点起火盆也难取暖,身上一阵阵的冰冷……咳咳……”
许是一时情绪激动,牵扯了病根,他又猛咳了一阵,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啊,我虽然家财万贯,可也只是个凡俗之人,这等神鬼之事,实在是难以处理。不知先生可有妙法,能救我一救?我必有重谢!”
说着,李才拱手施礼,面色隐隐带着期盼。
“嗯……”道缘眼看着他,迟疑多时,这才开口,缓缓道:“鬼神之说,非是无稽,但常人往往看不出、猜不透,妄自惊恐。但您这一遭,倒的确像是遇了鬼怪。”
“果真如此?”
虽然心中早已有猜测,可听得高人点明,李才双手仍是一抖,不自觉地抓住了椅子,“先生可能做法?”
“做法之事且不提,我有一不情之请。”道缘说道。
“先生但讲无妨!”
“我欲往您家中中庭花园处一观,可好?”
“但去无妨,但去无妨!”李才匆忙点头,叫来管家,搀扶着自己陪同道缘出了后院,穿过院门,来到这中庭之中。中庭乃是李才与家人日常观景之所,颇有些树木花草、池塘游鱼之类,庭院不小,道缘信步走来,管家扶着李才跟随其后,不多时,道缘走到一棵桃树附近,停住了步子。
这桃树还幼小,径不过两三寸,枝条也不过人指粗细。枝叶不算繁茂,生得普普通通,在一众苗圃中并不显眼。
“这府中可有花匠?”道缘伸手抚着树干,出声问道。
“管家!去把花匠叫来!”李才当即大叫道。不多时,花匠来了,看看李才,又看看道缘,茫然不知何事。
“敢问,这棵桃树生了几年了?”
“这个……”花匠仔细看了看,又抬头回想了半天,这才迟疑说道:“得有五六年了吧……这树长得怪漂亮,就一直留着,也不用修枝,自己就长得秀气,就是一直不开花。”
“应当是六年了。”道缘点了点头,忽然低头看向桃树扎根之地,又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天当正午,乃是阳气最旺之时,可这树叶却给人以诡异的萎靡之感。道缘伸手指敲了敲树干,树干不动,却有一阵凉风忽地吹起,让在场的李家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道缘于是微微点头,看向李才,道:“我已明了,但此地非是讲话之所。李老爷,你我二人还回后院之中,屏退众人,我自有些话要与你讲。”
李才听了,心中大喜,知晓这是神仙要给自己解惑了,三两步就往后院中行。他这里兴奋不已,却浑然没注意道缘方才语气中满是严肃。
回到后院,两人坐定,清退众人之后,道缘看向李才,语气有些莫名:“敢问足下,这李府之中,六年之前,是否出过一场命案?”
“命案?绝无此事!”李才满口回绝,“我乃奉公守法的安善之民,家中怎会有命案发生?”
“是吗?那就奇了。”道缘垂眸,语气转为严肃,“若家中无有人命官司,我方才步踏中庭,怎得就在那桃树之下,发现了一具女尸呢?”
李才抓着椅圈的手猛然一紧,本就瘦削的手掌青筋都显露出来。过了许久,这才强颜笑道:“先生……莫不是说笑了?方才不过随便走了几步,怎么就能看出桃树下藏着什么女尸呢。”
“既然如此,是我叨扰了。足下另请高明。”道缘也不施礼,起身迈步就要出门。李才在背后看着他,眼神游移不定,就在道缘伸手想要推门的那一刻,他忽然一拍桌子,叫到:“先生且慢!”
他从椅子上窜起,三两步来到道缘身边,抓住他的手,满脸堆笑:“道缘先生,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不知先生有这般本事,适才不过戏言耳,先生莫要怪罪啊!”
重新把道缘请回桌前,道缘眼看着他,严肃说道:“此事无有戏言,若是足下不肯明说真情,我如何能做的了法,为你驱逐鬼怪?”
“是此理,是此理!方才是我孟浪了……”李才不住地赔礼道歉,见道缘似乎消了气,这才陪着笑小心说道:“真是我忘却了,方才先生一提,我才想起来,六年之前,我这家中确实有过一点小事。”
“人命关天,如何能是小事?”道缘轻喝道。
“是,是,不是小事,乃是一桩大事。”李才实在不敢反驳,只能接着道缘的话说道,“六年前我娶了一房妾室,本以为她良家出身,清白温顺的,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院中勾搭小厮,几乎与人成奸!我一怒之下,失了分寸,不小心将她打死……实在是事出有因,不是我胡乱杀人的!”
听得此话,道缘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愠怒。且不论这未报官府,私自杀人一事,方才道缘说起树下尸体,李才那反应足以说明此事绝非那么简单。况且,一条人命,在他口中,竟是如此轻飘飘不值一提吗?
虽说只要起卦占算,就能明了当年发生之时,但此时的道缘实在是无心占卜。他摇了摇头,对李才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足下请我来此,我便要为足下解难。不过,此时乃是正午,阳气正足,非是做法之刻,还需等到夜半更深时,再有分晓。”
“也好,我这就吩咐下去,一应做法的物件,定给先生备齐!”
道缘看了看他,也不说拒绝与否,在这桌上闭目养神。李才又叫人准备饭菜,各色酒食就着这个桌子摆满,道缘略动了几筷,也不说话,就在那里安静得等。
李才那里可没有他这好涵养,心中焦躁,不时地踱步,总起身去看太阳,直走得自己面色潮红、咳声不断也不停歇。好容易熬到日头西斜,阳光刚刚暗淡时,李才就不停地往道缘那里看,道缘自不去理会他。
日落月升,鼓打一遍,街上已有更夫巡夜了,李才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先生,天色已晚,该是此时了吧?”
道缘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只伸手点指座椅,示意李才安坐。可李才哪里坐得住?心中愈是急切,对道缘也有了一些怀疑。可如今天色已晚,便是想再请高人,又有哪里的高人是入夜才出门的?
终于等到鼓打二更时,道缘慢睁双目,缓缓起身,抬脚便往中庭里去。周边皆是家奴院工,举着火把跟随。李才自己不敢闭目,又怎能让这些奴仆们合眼?强令他们都跟随着,与道缘一并来到中庭。此时,中庭里也搭起了粗陋祭台,摆上各样祭祀贡品,也有香炉蜡扦等物,但道缘一眼不去看它,只信步来到那个桃树旁。
白日里太阳高照之时,这树颇显萎靡,可此时二更时分、阴气浓重之刻,这桃树却莫名地精神起来,枝叶根根挺括,树干都在月光照耀下泛起光泽。而且,此时明明才是初春,这树冠上居然盛开了一朵奇花,花瓣鲜红如血,在月华笼罩之中,莫名诡异。
“这……”
眼见此景,别说李才,就连奴仆院工们都是惊慌失措。便是那蠢笨粗人也知道,此景绝非寻常可见,怎么看怎么像是妖孽作祟。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颇有些不好的臆测,落入李才耳中,李才面色更差。
“噤声!”还是管家出声打断了众人,看看面色奇差的李才,又看向面露沉思的道缘,硬着头皮开口问道:“敢问……敢问先生,这是什么妖孽啊?”
“你问此物?”
道缘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瞥了李才一眼,压下心头思绪,沉声道:
“此物,名为鬼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