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仙心难逃计中计 神通分化身外身
入了密林,离开众人视线之后,道缘便腾空而起,踩着云雾向那山中妖气最盛之处前行。
他没有问那几个伥鬼具体地址,那几个伥鬼也没有明说。一则,是怕周边猎户知晓之后,贸然通报官府去除妖,平白害了性命;二则,道缘乃是真正修行人,自然能判断这方圆百里中何处妖气最盛,最盛者自然就是那老怪藏身的洞窟。
驾云乘风,就不必逡巡于路程了,也不消一时三刻,眼见得前方妖气浓郁,道缘从空中落下,施法遮掩住自身气象,信步便往前去。
这密林之中,鸟兽无声,万籁俱寂,只有道缘一人的脚步声响。他手持如意,缓缓而行,也时刻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走了不远,景色晃然一变,草叶萎靡,树木干枯,无有一点生气。地上散落着各色骨骼,鸟兽之骨居多,但也有些骨头一眼可知来自人身,数量还不算少。道缘见了,心中惊怒,这老怪究竟吃了多少生灵,才能凑出这足以铺地的骨骼来?
须知,这天地间大道,于修行生灵是有些说法的。无有灵智之物,如草木鸟兽之类的,若被有灵妖物捕食,其实并不会带来多少因果劫难,因为这些生灵无智,纵死也无有怨恨之意,就不会增加什么血煞,故而道缘也敢食肉而不怕劫难加身。但若是有灵之物,如开智妖精,如人族,若被妖怪吃了,死后怨念就能牵连因果,降下血煞。
天道自古酬有情,若是无情生命,就连大道都不眷顾,这也是阴司把投入畜生道视作对阴魂的一项较大惩戒的原因。
所以但凡妖族要正修,最大的忌讳就是捕食有情众生,有其是人族。本身妖族修行就不易,没有奇经八脉,修行缓慢,又受本身寿命限制,若是肆意吃人,再为自己增添血煞,不知何时就要有天劫加身了。
但反之,若有妖孽肆意吃人,无视因果,又能撑过各色劫难加身而成了气候的,它们在同等境界的道行上就比正修妖族要高,也能悟出各种邪法,为祸一方。这种妖孽就是为三界所共诛之辈,如四海龙族,如天兵天将、如各类正修妖族和修道之人,都以剿灭这些妖孽为己任。
这类妖孽为大道所弃,剿灭他们不仅无有血煞,还有功德加身。功德能消磨劫难,也有助于修行,故而这世间作孽为祸的妖类并不算多。但是,只要出现了一个,哪怕只是小妖,对周边有情众生都是一场大劫。
就如现在这般。
骸骨包围之中显出一座洞窟,真是狰狞可怖之貌,无有牌匾,门前立着两颗硕大獠牙,獠牙上还沾染鲜血。洞口虽大,却是怪石嶙峋,根根凸出如刺,又有妖气盘旋其上,便是寻常小妖,见了都难免胆颤心惊。
这般景象自然唬不住道缘,但他心中也颇有些思量。若是以人身进入,哪怕收敛周身气息,也难免会被察觉。之前望气可知,这老怪修行不高,但谁知他有没有什么独特的邪法在身上的?况且,他也吃了这许多人,难免会对人类气味有什么特别的感知。
念及此处,道缘心中一动。
他默念法诀,手掐道印,灵力盘绕周身,带起些许蒸腾的雾气。雾气中那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也不过两三息时,原地再无道缘,只剩了一条蜿蜒爬行的小蛇。
此时正是初春,若是变个蝴蝶蜜蜂之类未免太过惹眼,道缘就变了个柳物,花纹与周边洞窟里颜色正相仿,又是深夜,若不细看,谁也不知这地上还有条蛇类爬行。
他用的正是从祖师处学来的地煞七十二般变化。他虽也看过天罡变的精要奥义,但因着此法离道太近,实在是捉摸不透,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这祖师改良过的变化术。此法他当时便精通,只是这许多年没用过,贸然使出,他心中也有些没底。
而且,蛇类身姿与人身差别实在太大,无有四肢,只要脊骨扭动便能前行;头、身构造皆与人不一致,一双法眼也睁不开,而且眼前视线一片模糊,近乎失去了视觉。虽然躯体感觉远比人身敏锐,可又哪比得上道缘那真身初成的感知与识海呢?
地煞变毕竟与天罡变不同,对所变之物无有深刻了解,变化之后难免会如此。好在他道心圆融,压下心中波澜,适应了片刻,勉强扭动着蛇身,向着洞窟内蜿蜒而去。
也不知是这老怪自信,还是真不喜别人打扰,这洞窟内居然无有一个侍奉的小妖,也没有什么陷坑暗刺之类,从门洞入得内窟,也只有这一条直路,道缘以蛇身爬了半刻,眼见得前方光明,心中戒备,再往前去,四周于是豁然开朗。
他是一副蛇眼,看不清远处,但模模糊糊地,也看到这妖窟里四处灯火通明。这洞窟是贴着一座小山挖的,从内里看,眼见得是把这座山挖空了,四周空旷地诡异。道缘慢慢爬行,顺势观瞧四周。这四周并不像外界那般骨骼满地,反而干净地一尘不染,道缘的蛇身爬在上面都想打滑。眼见得远处有一朦胧巨物,鼾声如雷,身形随着呼吸一阵阵起伏。
看它体型,盘着身都有七八尺长,虽然不如村中那两丈的猛虎,但呼吸之间口鼻溢出妖气,睡梦中仍能透露出一丝摄人气势,却又不是那空有体型的老虎能比的了。道缘见了,心说当是此孽,心中默念解语变回原身,正欲祭出法宝时,忽然间洞窟里一阵摇晃,脚下不稳,道缘随即飞身而起,却不料刚一离地,头顶就撞到了什么,四周随即就有栏杆铁笼之类围拢。再看脚下时,一块铁板也拔地而起,四四方方一座牢笼,正把道缘囚禁在了半空。
“哈哈哈哈……”
四周鼾声忽然停住,紧接来得却是一阵放肆的狂笑之声。再看时,那盘身酣睡的巨物已经站起了身,咧开血盆大口,那笑声正是从这兽口中传出。
道缘虽然被困,心中却不惊慌,只以法眼去看那老怪。那怪头小尾长,四肢短健,毛发暗黄又满布黑色环斑;居然是一只硕大的花豹。这豹子张口时,尖牙上还满是干涸鲜血,一看便知是刚吃了什么活物,还未及清理的。
而且,这般距离近了,才看得出,这老怪分明也是个修成真身、妖气成云的大妖孽了!
怎么之前望气时看不出?
那花豹精看道缘不慌乱,笑声了停了下来,慢慢踱步来到道缘身前,一双豹眼微眯,语气中似是有些享受:“没想到啊没想到,真能抓着你这个修行人。这仙修的肉,想来应该比凡人要鲜美许多吧?”
道缘微微颔首,说道:“想来也是一般无二。倒是你这妖孽,没想到还能设下这局。那山下妖虎,莫非是你可以送去村中的?”
“然也,然也。”这花豹精似乎喜爱人前显圣,听得道缘问询,兴奋得眼都要眯了起来:“那痴物实在愚笨,就只抓着这山下一个村子去吃。我早知那村中人会去请仙修除妖,这才设下了这么个局,没想到啊,竟然真的抓了个你来!”
“所以,那几个伥鬼,其实也是你指使的?”道缘垂眸,又问。
“那是自然。”花豹精的语气更兴奋了,“那可是我自己放出去的伥鬼!我许他们引得那仙修前来,便能投胎轮回,不再受苦,他们当时就答应了。我虽然失却了几个伥鬼,却又赚了一个你!嘿嘿,我定然将你沾上雪盐,细细地嚼了,留着你的魂魄作伥鬼。有这仙修变成的伥鬼,想来我的修行也能更近一步了!哈哈哈……”
说道兴奋处,那花豹精又是一阵仰天大笑。
“呵,果然如此。”
却不料,笼中的道缘听得此话,并无惊慌,只是口中如此默念,又轻声叹气。
那花豹精见得此景,大笑道:“你是在为自己祭奠了?大王我好心,留个一时半刻的,让你念个安魂度鬼咒,黄泉路上走得好也!也不对,你没有黄泉路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伥鬼了,哪能让你下阴司?哈哈哈哈……”
“足下,似乎高兴得早了些??”
道缘微微抬头,面色平如静水。
然后,那牢笼中的道缘,忽然就如梦幻泡影一般,倏忽消失。
距离那牢笼数丈之外的洞口边缘,道缘身着玄素法衣,手持如意宝,身影自虚化实,缓缓出现。
“你!”那花豹精大惊失色,后退两步,怒喝道:“你这厮,怎么逃出来的?!这可是能散去仙修灵力的法宝!”
“逃?也瞎了足下那一双好眼睛。”道缘抬眼看着他,也不见动作,腰间阴阳玉扣盘旋,黑白相杂而成混沌之状,然后,就在那花豹精周围,一个又一个道缘自虚空踏出。
“混沌分晓阴阳气,化为千般身外身。”
道缘闭目,默念道。
“也让足下见识一番,这真正的身外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