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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千载山君蒙心障 百岁洞主拜仙庭

“这虎妖,也忒没道理,你只管去吃旁人,却来阻拦我一猴儿作甚?”

灵台山下,猴王费尽心力躲开了老虎,想起樵夫的告诫,不觉深深叹气,只道求仙之路果然坎坷,还未上仙山,拦路的猛虎就让他难以招架,在花果山做美猴王时,几时能遇到这般大妖?不过猴王求道之心依然坚固,避过了虎妖后,仍然坚持着往山顶走。

半空中,菩提祖师与道缘隐去身形,正关注着那跋涉的猴儿。

两世以来第一次驾云,道缘颇觉新奇,脚下似若无物,但的确有所依凭,褪去凡壳后踩云驾风也并不会摔落。而且,明明他并未曾学过驾云乘风之法,但只是这般踩在半空,就突然心生感悟,挥手一招,一片云彩自然出现在他脚下,不再依靠菩提祖师的驾云之术,漂浮在了半空。

“道心圆融时,果然是一道通,万法明。”菩提祖师在云端感叹。这世间天生道体者皆是神通天授,由凡入仙者皆是先求术而后求道,似道缘这般道心圆融真身已成,却未学仙法道术者其实罕见,故而祖师有这番感慨。两人后方,从山林中飞起的白衫客也驾云来到两人身边,看到道缘独自驾云时也不以为意,反而是一脸不悦地开口:“也是晦气,这猴儿明明不会一点仙法妖术,修为也低下,却也是一个得成真身的!我才知你道缘因何看重这猴儿,你与他莫不是同乡旧识,离散的兄弟?!”

白衫客的心情很不好,任谁看到自己的千年苦修抵不过别人的随随便便时,都会是他这般态度。

“同乡旧识谈不到,我本非此方世界人,又哪能和猴子成了同乡呢?”道缘摇了摇头。菩提祖师和白衫客都知道他并非当世之人,当年他被转轮王投向此山时,菩提祖师便在旁观,以菩提祖师的通天法力,略一推算便能知晓道缘出身不在此方世界。只是,他与猴王不同,猴王和此方世界牵连太重,道缘却和此方世界没有牵扯,一个因果太大一个毫无干系,都让菩提祖师难以推算细致。但对于菩提祖师来说,其他大千世界的存在也并没有什么稀奇,他也曾元神离体去往其他世界游历过,所以对道缘的来历并无好奇,他关注的只是道缘这个人。

只是,此刻见白衫客作态,祖师心中了然,一挥拂尘,道:“白衫儿,这世间真身天成者又非罕见,天庭的北天玄武大帝、九曜星君二十八宿、西方灵山的世尊如来、孔雀大明王菩萨、大鹏金翅雕,遑论真身,哪一个不是天生道体,自悟的神通?可玉帝以凡人之身,历一千七百五十劫,终成三界共主,那众多天官神将、罗汉菩萨,又有多少不是凡人修成?你气闷于别人的天生成就,却忘了自助者天助,岂不是入了魔障,自堕邪道!”

说到最后时,菩提祖师以道音轻喝,落在白衫客耳中时已若惊雷,白衫客悚然一惊,额头登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翻身跪倒,冲着菩提祖师大礼跪拜:“多谢祖师点化,方才几入魔道!”

“无妨,无妨,”菩提祖师道,“你本妖类,重修身而不重修心,心境时时蒙尘,更需勤加拂拭,勿使堕落!”

“尊祖师命!”

白衫客没再多停留,转回自己的洞府闭关静修去了。道缘静静看着他离去,不觉微微蹙眉,说道:“妖类不似人类,懵懂时本性多凶顽,食肉者伤生害命,食素者盲目痴愚,纵然开智,亦多为本性拖累,作孽为祸。我看白衫口中清气尚存,言谈举止礼仪俨然,想是开智之后未曾吃过人的,即便如他这般,竟也还会被心中欲念拖累,几入魔道。这世上妖修,欲成正果,何其难也。”

“终归是修行法门不同,”菩提祖师言道,“禽兽之属,弱肉强食,修行先为保命,再为争斗,又怎有余力再求修心?唯力而不唯道,所成亦不过一大妖,终不能修得正果。”

“也是环境影响人。”樵夫叹气,指向下方,“那猴子既无天敌,在花果山潇洒度日,何止三百余载,可曾有过向道之心?直至自觉不能长生,方才渡海求道,若是如一般山野妖怪,有他这般天赋,苦修百年,怕不是早成一洞妖王,号令一方了!”

他本是感叹至此,可话一出口方觉失言,再看向菩提祖师时,祖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祖师已从他那一番话中推算出了许多,不由得微微叹气。方才这话出于本心,所以没有遮掩,他本不想影响猴王求道这一过程,可终究还是难以避免地参与了进来。

不过,猴王本身牵连天命,这一点小小的变动,应当不会对他的求学之路带来什么大的影响。

“罢了,在这里看着也无趣,我们去观中等他便是。”道缘冲着菩提祖师拱了拱手,两人于是驾起云头直奔山顶,不消片刻便至,祖师自回了观中,道缘却在观前山门落下,仍作樵夫打扮,在山门前的大石旁边坐了下来。

山门到山下只一条直路,但云雾盘旋,常人并不能一眼望到山底。只是道缘真身已成,自有一双法眼,看破云雾只是寻常,一眼看下去时,已经能看到那只猴子在赶路了。山路崎岖,但猴王的跋涉却并不艰难,在两旁古木上蹿下跳,如履平地一般,不多时,都已经快要爬到山顶了。

道缘于是起身后退几步,藏身于古木阴影之下,静心凝气之时,整个人仿若融于天地之间,再难以发现他的踪迹。而这时,猴王已经来到了道观门前。

来时它穿林过树,身上、头上早已挂满了枯枝落叶,此刻得见仙观,它没有贸然敲门,而是先整理了一番仪容,把身上杂物清理,毛发也理顺,身上衣物有褶皱处也精心扯弄了一番,这才上前小心地敲响了观门。

连敲三遍,才有个童子出得门来,随口询问道:“什么人在此骚扰?”猴王一跃上前,打了个稽首,说道:“不敢骚扰,不敢骚扰!我是来求仙的!”童子闻言,上下看了看他,在他满是金色毫毛的猴脸上停顿了片刻,方才笑问道:“你也是个来求道的?”猴王道:“正是。”童子笑言:“方才祖师正要讲道,却对我说:‘外方有个要寻仙的猴子来了,’交代了几句,让我出来回你。你道祖师如何说的?”

猴王听得,不由得挠手挠脸,小心问道:“想必是知道弟子求道心诚,请仙童带我进山门的?”

童儿闻言大笑:“不然,不然,祖师言道:‘我这观中乃清净之所,那猢狲是个跳脱的,山上古树瑶草都被他攀折了许多,若入我观中,却如何能静心修行?’祖师之意,大略是不愿你拜入山门的。你且去吧!”

说罢,这童儿转身就要进门,猴王急切,一把拉住童儿衣袖,说道:“仙童莫走!是俺莽撞了,俺不该攀援这山中草木,不该在仙山中放肆!劳烦仙童回禀祖师,我本山野猴儿,不通礼仪,有所冲撞,但猴儿知错了,知错了!请祖师饶恕猴儿,给猴儿一个求仙问道的机会吧!”

说罢,猴王冲着道观深处连连稽首,情之所至,几乎落下泪来。

侧后方不远处,道缘看着猴王,眉头微蹙。他曾通读过古文本的西游记,清晰记得,猴王上山时是很顺利的,几乎没受什么阻碍,可为何此时菩提祖师却在刻意地刁难猴子?

是吴先生没能真实记录吗?又或者,是自己那些无意的举动,反而带来了更大的改变?

他在暗处思绪翻滚,门口,那童儿犹豫片刻,看着猴王恳切的面目,终究心软了刹那,说道:“罢了,我看你也是求道心诚,便回山去替你问一句,我却不替你担保什么,若祖师一心要赶你走,我也无甚办法!”

“多谢仙童了!”

猴王拱手行礼,童儿回身去了观内,也不消片刻,便重新出来,说道:“祖师说了,看你求道心坚,愿意收你入山门,可因为你毁坏了仙山草木,却还有几个要求于你。”

“俺听着呢!仙童请讲!”猴王激动地抓耳挠腮,立时应声道。

童儿道:“祖师言说:‘那猴儿若执意要进山门,他需应下这三个条件。第一个,山中一应杂务皆归于他,每日洒扫庭院,挑水运浆,不得拖延;第二个,山中草木需精心侍奉,便是一株凡草,也不能随意攀折,第三个,若有一日,犯下错来,我赶它离去,不得有丝毫迟疑,若有逡巡,教它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万劫不得翻身!’”

“省得了!省得了!”猴王连连点头,欢欣舞蹈,跟随着童儿入了正门。后方,道缘从隐蔽处出来,望向山门,长长出了口气。

终归是没什么变动,猴王也投身入了斜月三星洞,按原文,猴子在洞中进学七年,得授长生之法,又过了三年余,得授七十二变之术和腾云驾雾之法,之后又有几年,才被祖师逐出山门。前世看书时,也曾对猴王颇多崇拜之意,若想与它更亲近些,这十年只怕还真要在观中度过了,这莫不也在祖师盘算之中?想到此节,他不由得苦笑,心念一动,身周尘埃自净,他驾起彩云,向着道观深处飘然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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