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126余生

就在她几要放弃时，她看到一束光温柔倾泻。

陌隐伸手，牢牢握住了历悠然的手，在她耳边轻柔却坚定道：“就算你不知道走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也没有关系。我不允许你闭上眼睛，你看，我会牢牢抓住你，”说着，陌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似乎只有疼痛才能重新给予她生的力量：“无论怎样，我总会抓住你的手，带你一起走出这次绝境。你无需多想，只要跟着我就好。”

在她身陷暗无天日的黑洞中，冥冥之中仿佛听见了来自天际的救赎：“我会握住你的手，带你走出这片黑暗。”

历悠然散乱的目光终于再次聚焦，投映在这个自己从未认真打量过的男子的身上。

她看着他，宛如不辨五色的盲人初见世间斑驳的色彩，生就失聪的聋人初闻人间动听的声响，药石无医的病人终得枯木逢春的欣喜。

“这是命令。”银亮的面具下，陌隐坚定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令人振聋发聩。

历悠然怔愣着点头。

这一刻，有光坠落。

如水的月光透过溶洞顶部残缺的漏口尽情倾泻，无声笼罩在他们的身上，为二人狼狈不堪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光晕。

她仰头，逆着光，想要看清昏暗中那人隐于面具下真实的面容：“我可以见一见你的庐山真面吗？”

陌隐点头。

历悠然伸手，缓缓探出，豁然僵顿在他的耳畔，下一瞬又转而坚定，果断掀开那张鎏银掐丝镂空面具。

面具揭开，银色的月光瞬间如水般倾泻在他俊逸如仙的面容上。

这是怎样深受上苍偏爱的容貌！

淡笑化融千处雪，明眸停驻万星光。

倘若人世间真的有神灵存在，怕也不过如此。

这分明是谪贬凡尘的神祇，玉山倾倒，宸宁之貌，目若朗星，仙君堕凡。

第一次真正见证这张千人多面背后隐含的真容，自以为阅人无数的历悠然竟也一时呆住，怔愣良久。

终于坦诚相见的二人相视而笑，他们注定携手，共渡难关。

这世间，每个人在身处绝境时，都期盼着能有这样一份救赎，不用去思考未来的路究竟该走向何方，只需要跟着这名引路人一步一步，就能够成功走出黑暗。

当绝望的人摒弃了过往，重燃求生的意志时，这场救赎才算真正开始。

又是一个昼夜过去，历悠然的烧总算彻底消退。

“悠然，”这一刻，陌隐拥住她，看着她重新振作，不禁喜极而泣，他侧头，轻唤她的名字，微微哽咽道：“接下来我们要一同前往阳国灵都，根据娆姬传来的消息，”当提及娆姬的名字时，他无比清楚地看见她倏尔震颤的睫羽。

陌隐并未停止，而是选择继续：“阳城灵都方可解此蛊毒。”

谁也不曾料到，那日宸帝强灌她服下的堕胎药中更暗藏剧毒，难怪宸帝并未选择赶尽杀绝，这是因为在他心底，先镇国皇后的死局已然注定。

而根据娆姬冒死探到的消息可知，只有选择继续前行，历悠然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早在华京脱困时，历悠然瞬间迸发的内力，已然牵动了蛊毒，稍有不慎，即有可能随时发作。

而陌隐不会放任她轻易拒绝：“你的命早已不单单是你自己的，我以为，这一点你我早已心知肚明。”

历悠然沉默。

亲子的早殇，枕边人的背弃，挚友的牺牲……短短十日光景，她竟仿佛经历了一世般。

痛入骨髓，不过如此。

此时此刻，她早已失了拒绝的意识，面对身前唯一的一颗救命稻草，她除了紧抓不放，又能如何？

“好，我跟你一同前去。”历悠然终下决断。

是夜，幽深的溶洞中，为了驱寒点燃的火光映亮了二人倦怠、苍白的面容。

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

陌隐脱下身上仅剩的外套，连着早已罩住历悠然周身的大氅，一道覆于她的身上：“好些没？”

历悠然捏住覆于身上的衣襟，纤细的手腕蜿蜒着清透的血管，弱柳扶风般，不胜孱弱。

她轻声道：“谢谢。”疏离有礼。

陌隐轻叹了口气，转身在溶洞外不远处又拾了一些柴火。

下一刻，洞内的火苗烧得更旺了。

历悠然睡不着。

陌隐心知她定是一夜无眠。

可他还是止不住担心。

终究，他还是迈过了本应严守的那道无比分明的界限，轻声来到了她的身边。

陌隐在历悠然的身侧坐下，隔着厚厚的大氅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拥着她，为她无声传输着内力，助她驱寒保暖。

在他碰触她的一刹，历悠然分明轻微瑟缩了一下，却最终还是放松了身体，依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地看着火光跃动。

暗夜无声。

彻夜燃烧的火苗发出‘噼啪’的爆响，温馨了这方简陋不堪的小小天地。

不知何时，历悠然终是在一片混沌中睡去。

陌隐却彻夜未眠，他趁着历悠然小憩之际，打坐调息，以期尽快恢复，为明日的逃亡之旅做好准备。

次日。

当一切准备就绪，时间已翻过一夜。

历悠然知道此行定是千难万阻，却从未料到会是这般惊险。

他们需一路西行，方能抵达阳国处于重重雪山环绕的灵都。

而他们俩人，一人是攸国宸帝高价悬赏、四处搜捕的先镇国皇后，一人是叛出魔宫、惨遭魔教旗下多方势力共同追剿的前少宫主。二人一路行来，只得不停变换身份角色，待到抵达与阳国都城相距不过百里的小城时，更是无需化妆，便已然一幅讨饭乞丐的残败模样儿，让一众经过的平民路人都不由掩鼻嫌弃。

陌隐还好，虽是衣衫褴褛，浑身脏污，一脸的破败不堪，起码身体无恙，尚能够捱过难熬的高原反应，得以独立行走。

历悠然却体弱衰败，在数月的疲于奔命和近日的高原反应下，几乎无法正常喘气，恨不能走一步躺一天。

陌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以身替之，代她遭罪。

这一日，历经风雨波折、重重磨难的历悠然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赶路的小巷中，陌隐甚至无法带她去客栈，也无法帮她找医者，一路走来那些客栈医馆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只待他俩自投罗网。

只要去了，要的就是历悠然的命。

重重风雪中，陌隐咬牙，打横抱住历悠然，用大氅牢牢包裹住日益失温的她，用已生冻疮的手一家一家、依次敲开荒芜村落中的简陋人家，跪地乞求，求他们行行好，救救他怀中的女子。

一家闭门，两家闭门，直到陌隐敲到第九家时，一道苍老的声音才从石屋内传出：“进来吧！”

陌隐顿时喜极而泣，抱着历悠然跪倒在老者的跟前：“多谢老人家活命之恩！”

老叟语气平淡，你要什么，便自去屋内去取。

陌隐将历悠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温暖的围炉躺椅前，赶忙去屋内搜集所需的药物、食物和水。

这里的药物都是老叟自己翻山越岭采摘的珍品，原本是打算卖望集市换钱的，可是看到他们二人衣衫褴褛，大冷天还在门外挨家跪地乞求活命，历经世事的老叟还是心怀不忍，他想起了自己体弱早逝的妻子，这才终是放他们进了屋来。

经过半个月的休养，历悠然终于在陌隐的悉心照料下恢复了基本的活动能力。

在二人千恩万谢地告别老叟后，历悠然回望着小小村落中零星分布着的残破石屋，不禁感叹道：“若是能把银票留给老人家就好了。”

“你无需多想，待到来日我们定能回以厚报。”陌隐背着历悠然，安慰她道。

历悠然点头：“我知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们一路西行，路遇的追杀搜捕不知凡几，他们身上的金银票据根本就无法出手，前脚花出去，后脚就有人追，这也迫使他们不得不轻车简行，这才会狼狈至次，几乎沦为乞丐。

一路行来，他们受到的帮助不知几何。

或是一碗水，或是半餐饭，或是收容救济，或是借宿求医，他们一路掩藏踪迹，接受过无数普通百姓的帮助。

他们无一不生活平凡，有些甚至堪称困苦，可是在这群平凡之人向他们二人伸出救援之手时，历悠然和陌隐却只觉得看到了人世间最动容的景象，那样的赤诚，那样的温暖。

而今，在薪火传递的百姓帮助下，他们终至阳国边境，阳国都城灵都距此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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