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第一把火
县尉大呼冤枉:“胡县令不是我杀的,我主管刑案,不会责任推卸,撤我的职我心服。要从伙食费上开刀,搞我的名堂,我不服。天下带兵,哪里不是这么做的,远的咱不说,我们榆林哪个县不是这样,我还算好的。”
他把眼睛瞪向副官,指望他带头挑事,把局面搅浑。
副官也知祸事来了,伙食费自己也贪了,虽然是小头。要是查起来,这个官就当到了头。
他急吼吼地说道:“我们都是卖命的,可不能卸磨杀驴。从州里到府里,从府里到县里,哪里不是这个样子,逼急了,别怪老子们翻脸。”
刘振虎目一瞪,一股杀气弥漫开来,吼道:“那个王八蛋在那里胡说八道,借你两个胆子,翻脸试试看?”
见到没人敢搭腔,他回头对同来的士兵说道:“把那个人找出来,下了他的武器。”
府里的护卫雄赳赳从四面围了上来,在榆林,只有他们发飙的份,县里算个屁。
县兵们心里也不害怕了,指着那个副官说道:“就是他说的。”
长史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他悄悄跟刘振说道:“刘县尉,正是多事之秋,还是不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好,安抚为主,安抚为主”。
刘振没心情搭理他,转脸对着士兵大声说道:“我也不想刚一上任,就搞成这个样子。你们都是肩负着县里安危的柱石,如果连吃都吃不饱,还有什么精力来保卫百姓。我要么不当这个县尉,当了这个县尉,就不能苦了我的兵。你们有什么不满,或者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等调查清楚,自然把克扣你们的钱物补发给你们。”
一阵欢呼声从队伍中响起。当兵吃粮代代如此,榆林府何曾有个这样贴心的县尉。
见到刘振不听打招呼,事不关己,长史也就不再说话。
刘振趁热打铁,把军费一途也翻了出来。
县里发给每个士兵的军饷是一千个铜子,实际到营里账上有九百五十钱。士兵从营里领的一半左右,大概快五百的样子,除了一些公用,每个士兵就被克扣了四百多钱,用白纸条代替。
营里几番操作,这里罚罚,哪里扣扣,剩下的四百多钱,最后到手不了几个子。
三年来,这个数目很是惊人,这还不算大概两百人的空饷。
当然也不是都被县尉贪污了,中间还有很多人插手其间,这就不是刘振该管的。
看到这个情况,刘振心里害怕,要是有心人从中挑拨,士兵们发起蛮来,端了县里都有可能。
怪不得大公子要自己带这么多的钱来。他高声喊道:“弟兄们,苦了你们。今后,军饷发放不会拖延,也不会打白条。直接发到个人的手里,中间不经过任何人的手。”
当着长史的面,刘振又对县兵们说:“至于前任县尉怎么处理,不是我能管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心急的士兵一片骂声,“去你奶奶的,你们官官相护,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处不处理先不说,库房里一个蹦子都没有,拿什么来发我们的欠饷。”
见到群情激愤,刘振跳上一把椅子,用手按了按,大声说道:“我会把这些喝兵血的王八蛋交到府里,自然会有人来处理。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现在,开始发饷。”
县兵们一时愕然,不会又是打白纸条子吧。
正当他们游疑不定时,几辆小车被推入操场。打开袋子,黄灿灿的铜钱直晃眼睛。
三年的欠饷,一次性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士兵们疯了,流着泪只喊万岁。
长史心里一格登,这样大手笔收买军心,就不知知府怎么想的。这些兵,刘振开口,就是叫他们死,也不会蹙一下眉头。
难道太守被吴堡事件吓破了胆,用收买军心来维持稳定。府里又不只吴堡一个县,其他县呢?还有府里那些兵呢?这得要多大的开支。
傅忠的意图,别说长史,就是田蕴、副总兵也看不懂了。
接下来的搞法,别说榆林官场,就是朱元璋知道了,也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刘振宣布,成立士兵委员会,自己推举委员会成员,监督军队的一切事务,人格上:包括官兵一致,不得打骂士兵;经济上:包括军饷、伙食、抚恤,都要经过委员会签字才能上账。
一个全新的带兵模式出现在吴堡。
吴堡补发军饷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府,财帛动人心,各县索饷的士兵都自发行动起来,纷纷要求与吴堡待遇看齐。每个县的县尉,被索饷的士兵弄得焦头烂额。
除非他们把自己多年贪污的钱拿出来,弥补这些士兵的欠饷,才能平息这场风暴。
在有心人的搓弄下,榆林府的士兵也开始跟风。
副总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回榆林又不敢。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不说傅忠同不同意,等到想起在这个世上,自己唯一能依仗的士兵时,恐怕也调动不了了。
这从底层往上刮起的风暴,已经剥夺了他的兵权。你说是阴谋,士兵却是堂堂正正要自己的卖命钱。
这是大智慧者想出来的招数,别说是副总兵这样的毛毛虫,再有能耐者也挡不住。
没有兵,将领就是退了毛的凤凰,连鸡都不如。
他是军人,从不参与府里的官场争斗,与田蕴和长史的关系都不错。
找到他们两人,副总兵连连拱手,“现在的形势我都看不懂了,知府是不是要我的命。”
长史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我们都在榆林供职多年,这样高明的主意,想都不曾想过。从吴堡来看,知府不会把事做绝。吴堡县尉除了退赔了部分赃款,也只是判了几年。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况,刘振要杀他,便如杀只鸡那么容易。但他没这么做,而是将县尉送到了府里,由府里处理。”
田蕴:“我们都是同僚,当面无是非。要是你持身清白,大可放心在吴堡等着。要是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看不如争取主动,向太守坦白,积极退赃,交了军权。我们也从中斡旋,免了那牢狱之苦。当然,你现在也没有什么军权了。”
副总兵一下子就明白了,就是告到行省,自己也占不了理。这哪里是闹什么饷,不动声色之间,全府的军权就全被知府收回去了。
见两人说的都是真心话,副总兵也没什么顾虑了,问道:“知府要收军权,谁阻止得了。我也不是这么揽权的人。他何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长史鄙夷的一笑,说道:“你揽不揽权,他怎么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对他没有半点危害,他一不高兴,随时可以撤了我们。你就不同了,你的职务,就很敏感,而且,他要动你,还得经过行省。”
田蕴:“正是这样,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你们没看出来吗,这是全府、县军队的一次大改动。这么短促的时间内,七个县尉就换了人,而且还没有一个敢于跳出来说冤枉的。他们除了积极退脏,减少牢狱之灾,还能做什么。这就是典型的被人买了,还帮着数钱,知府的心计真让人害怕。他有如此厉害的心机,府里还有谁敢强项出头。以前,曾总兵是不大爱管事,我们逍遥了几年。今后,我们恐怕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知府后面讨口饭吃。”
长史与田蕴对望了一眼,暗暗挑起了大拇指。这一番从下到上的操作,不费一枪一弹,知府就掌握了全府的军事力量。而且,每个县尉退的赃款,也不是一笔小钱。
这要是从榆林动手,消息只怕马上就传到了都指挥使司,他们要是干预下来,恐怕吃不了还得兜着走。那他的面子就不好看了。这样的心机,是那个不到二十的小青年想出来的吗?
第一把火烧完后,傅忠心里默默计算着,府里暂时保留三千士兵,大县三百,三县计九百士兵,小县二百,四县计八百士兵,加上太守府护卫,差不多有了五千人了。
凭着这支部队,榆林是没人敢乱来的,一股豪情在他心里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