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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爱你

继裴氏兄妹后,  ‘多手怪’肢体剧烈抽搐,歪斜着倒下。

“好寂寞……”

“真的……好寂寞啊……”

它抱头蜷缩,音调怪异地呢喃着。犹如泥沼表面咕噜、咕噜鼓胀起来的气泡,  细小,又沉闷。

但他曾经也是人类。

一个失败的辍学者,  高中毕业便步入社会,  只身来到一座繁华奢靡的大城市,  仅仅做着一名微不足道的帮厨工。

街道车辆来来往往。

霓虹灯光炫目闪耀。

这个世界经常告诉我们人人平等,  人类似乎生而平等。

层出不穷的彩广告牌以‘你可以,你应该’为噱头,  拼命鼓吹着各样消费陷阱,仿佛你庸俗平淡的人生,  只要拥有一个名牌表,一只镶钻的打火机,  或咬咬牙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游,  就能实现美妙的华丽逆转。

通常俗套浅白的网文,  被批判毫无价值的无脑爽文,升级流,  经久不衰的开场白亦是如此。一个普通社畜获得系统,一个废柴宅男穿越到异世界,  而后烂俗的人生就此结束,  他们走上全新的道路,  大放异彩。

可惜移开眼神,关闭网页,  回到现实。

你还是你。

他还是他。

一个没有文凭又缺乏亮点的社会底层打工仔。住着廉价的合租房,  仅15平米大的房间里不可能有太阳,  更不可能带有独立卫生间。

工作日五点起床,  潦草地洗把脸,赶两个半小时通勤,抽根烟——最便宜的烟,接着换上工作服,进去装孙子。

餐厅不包饭,有时点个外卖炒饭,有时随便泡包泡面。

老爸摸黑走楼梯把腰摔了,下个月还得往家里打两千块钱,让他上医院。

休息日没有好去处,也没有什么想法。不过精疲力尽地横在床上,睡觉,打手游,看看主播,刷刷短视频。

他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从来都不是。

很少问自己到底有没有梦想,有什么追求,为什么活着。

可有的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他躺在狭小的房间,发潮的被褥上,无所事事地瞪着天花板,也会想到那个词。

——寂寞。

一个人吃饭,睡觉,生活,寂寞。

一个人突发奇想、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走来走去,与无数人擦肩而过,兀自缩起脖子,揣着手机,寂寞。

跟的师父犯了错,掉过头来对他发脾气,扣他工资,他找不到人倾诉,寂寞;本周新菜研发的不错,经理答应下一个大厨退位就让他掌勺,他找不到人分享,寂寞。

最糟糕的是,倒计时后,历经磨难跑回老家,推开门,腰不好的老爸跟腿脚不好的老妈,还有他俩当宝贝似的供养的鸡群,看护鸡群的黄土狗。

尸体破破烂烂洒满整个院子,红通通的,臭烘烘的,死得一个都不剩。

自那之后,渐渐失去了说话的**,慢慢不想接触陌生的人与事。他就像一块石头掉落大海,安静无言地往下沉落。

这或许是自作自受的寂寞。

可是……还是……好寂寞。

真的真的非常寂寞。

身体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看不见的洞,没有伤害他的肺腑脏器,却将他生的**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你想要什么?”

当那道声音低沉蛊惑地问他,疯狂挤压他的神经。

他想,他想要一个拥抱。

简简单单的,温暖的,能让他感受到久违安宁的,拥抱。

于是他长出了无数只手。

他用其中一只攥住了顾海洋的裤脚。

是个……大人物啊……

他看着他,如同一只瓢虫仰望着冷傲的、遥不可及的山峰,咽喉迸出无比腥臭的绿血,无比怯懦的啜泣:“不要……杀我……我只是……寂寞……”

辐射,寂寞,饥饿。

包括来自同胞的迫害,使他从他堕落为它。

全然失去身为人的意识,眼下的言语,只不过是本能地替自己争取生机罢了。

顾海洋俯瞰它,冷静的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报告,身份已验明。”

有人根据铁笼内部剩余的物件识别出它的人类身份,正是第一批进入热带雨林的志愿者之一,无异能。

“是否原地处决?”

一杆枪对准它的脑袋。

顾海洋伸手推移,沉声点到一个亲信兵的名字:“你,抱他一下,注意规避风险。”

“是!”

其实怪物已无力挣扎,皮肉骨悉数萎缩,仅剩下两条枯枝般的长臂。

为防突袭,亲信兵取出绳索手铐,将其一圈圈捆绑严锁,再按照指示,俯身靠近它。

轻轻短暂地抱了一下。

“行了。”  顾海洋头都不回地离去:“杀了它,检查体内是否含有晶石,再运回去交给后援部解剖。”

“收到。”

身后应声枪击。

替此次游乐园事件彻底画上句号。

铁皮库房那边,据说缴获了不少武器。前三批无辜牺牲的人员,一半被人为催化成怪物,当场诛杀;另一半沦为怪物的伙食,尸身残缺不全,一并焚烧。

凡身份明确者,名字都将铭刻到新的‘城外碑牌’上。

顾海洋认为这是一起针对官方基地有预谋发起的恶性i事件,从林秋葵这得知贺闻泽这个重要名字后,马不停蹄投入新一轮工作。

这边调遣人员进行资料调查,周边巡视排查,以免对方另有同伴趁机逃脱。那边又要赶回基地汇报情况,指不定还得向其他基地派送消息,严以防范类似事件的发生……

好在这些都跟林秋葵没关系。

她们相当于基地花大价钱请来的外援,只管完成任务,然后回家睡觉。

凌晨两点。

夜还深着。

山火逐渐熄灭,一排排冷硬的武装车掠过断木灰烬,盘绕下山。

祁越上车的时候表情还不错,偏坐着坐着,不知怎的又摆起臭脸,搞得整辆车氛围压抑。

临到基地,他说还不想回去。

林秋葵让他带上唐妮妮,随便跑去外边,打够了再回来。

“别跑太远,进来报名字,没必要跟基地的人起冲突。”

“你知道他们都打不过你。”

她说着,贴心替他整理好皱巴巴的衣领,将破损的长刀换成全新的一把。

祁越定定看她几秒,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掉头走掉。

唐妮妮默默跟上。

望着两人快速消失于夜色中的背影,叶依娜不禁迟疑:“就这样让祁哥走……不会出问题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祁越状态不对。

估计顾海洋回了基地,还得如实上报这人本性残暴,须谨慎合作。

林秋葵却只是托着下巴说:“没事,有妮妮在,他能找到路回来。”

“……”

不是说这个啊。

叶依娜挠挠头,一时也不清楚怎么说,便不说了。

有关祁越的事,终究是秋葵姐最拿手,相信她心里有数。

到了家,疲惫一战后,俩女生各自回房,首选洗个澡卸除一身血污。

热水淅淅沥沥,潮湿绵密的乌发顺着脊背弯曲下垂。

林秋葵往脸上扑了一捧水,脑海里始终回荡着裴时清死前的血咒。

有种不祥的预感。

“统老板,能不能从技术角度讲解一下,这种临死前的怨咒,灵验的可能性有多大?”

系统即刻回答:“对方死于耗能过度。”

意思是,裴时清体内的能量已经被榨干了,甭管她是死前一秒两秒,拿肉拿命做诅咒,都没有用。

谁让异能客观存在,从不受人类意志影响呢?

别说诅咒了,就连里常见的‘主角受到生命威胁,临危突破晋级’都是美好的妄想。

有能力就是有,没能力就是没。

吸收晶石变强,不吸收晶石,不能一次次面对并战胜精神与生理的双层感染,等级就永远停滞。

单从这方面来说,异能的规则简单却残酷。

“但你依然感到不安。”

系统顿了顿,指出宿主内心的真实想法:“因为祁越,你不希望他变成裴时明。”

祁越和裴时明不一样。

他们存在微妙的差异。

经过第二个训诫所的长期精神治疗,祁越对他人怀抱的无差别恶意,比裴时眀淡了很多。

加上他有傲气,一般情况下不屑对付老弱病残。勉强有点团队意识,知道有些人打了杀了没有意思反而会给企鹅找麻烦;或者偶尔被饼干鱼肉打动,仿若威风慵懒的打盹狮子,抬抬爪子,放过某些不起眼小飞虫小蚂蚁也无伤大雅。

就目前而言,祁越解决过不少人。

好在尚未伤及无辜,至多扮演着黑吃黑的角色,将一个个送上门的罪犯顺手弄死。

不过……以后呢?

假设林秋葵没有及时制止他对白娇娇的厌烦。

假设永安基地外的熊孩子,拉的不是唐妮妮的头发,而是祁越,甚至她。

谁敢保证祁越不下死手?

他喜怒无常,野性难驯。

总有一天,林秋葵清楚,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或早或晚,他们会因这件事再次发生矛盾。

只要对方罪不至死,她就不可能后退。

至于祁越肯不肯为了她退——,好比一只流浪过也被爱过的小狗,愿不愿意抛弃一些陈年恶习,来换取一间干净明亮的屋子,拥有一个温暖整洁的新家。最终得看他自己的意愿,由他自己来判断究竟哪样东西对他来说更重要。

到时候再说吧。

林秋葵素来擅长随意而安。

洗完澡,套上睡衣,吹干头发。

接下去本该睡了,奈何忽然想起身上还有部分伤没处理,她对着镜子,折下一半外衣,偏头往肩后抹药膏。

祁越就是这时候从窗户外面翻跳进来的。

猫一样悄无声息,踱到亮灯的浴室边。

门半掩着。

昏黄的灯光,连同散落的水汽,一并倾泻出来。

再往里走,地上铺着一块块米色瓷砖,是有些湿的。

林秋葵搬了一张塑料矮凳进来,背对祁越坐在上面。

浓发如流水般柔顺轻垂,衣领落到手弯

里面一件吊带背心,没能藏起雪白的肩头,光洁的后背。以及上面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已凝成血痂,通通裸i露出来。

被祁越的视线捉住。

屋里萦绕着淡淡的玫瑰香气,而肌肤上泛着更淡更娇的嫩红。祁越不清楚自己一声不吭地看了多久。

直至纤细的蝴蝶骨旁坠着一道长疮,她抹不到,脸颊偏转过来,便望见倚在门边的他。

“回来了?”

明明是句废话,他最讨厌的那种。

可他不仅嗯了一声,还好自然地走了过去,抱住她。

手肘环绕过腰际,冰凉的布料贴上光裸的皮肤。

他身上还残留着兵刃的锐气,带着一股厮杀过后未散尽的血腥气息,从背后拥了上来。

几乎近似拥住一块香腻的软玉,一把伶仃脆嫩的骨头。

数不清第几次听到自己错乱的心跳,而后熟练地将脸埋进松软的肩窝里。

“有没有高兴一点?”

林秋葵问。

他垂着眼,从口袋里哗啦啦丢出一小把晶石。

赤红,嫩黄,雾蓝,靛紫……圆形弹珠们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幻彩,一下把浴室填得很满,似一只只光怪陆离的水母往墙上游。

“你想晋级。”  她偏过脸问:“是不是?”

从误以为自己弄丢她,被幻象恐吓的那一刻起,祁越就在闷头想这件事了。

他觉得自己不够强。

不强才会让企鹅受伤。

想要变强,也没什么,用晶石升级就好了。

但是——

“不是,没有。”

他否认了。

胳膊箍紧些许,闷闷地说:“这些还你,还完再说。”

上回晋级,他承诺要把消耗的晶石,一百倍还给林秋葵。

祁越把这事记得很牢,觉得晶石对她非常重要。

而她的重要经常可以排到他前面。

两者需求相撞,他让步了。

他逼自己放弃晋级的想法,用力抑制对力量的本能追求。

为此感到煎熬,头疼,不舒服,甚至有那么点点委屈。

又特别心甘情愿。

实在找不到理由责怪别人,才一直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

真是一只……好认死道理的笨小狗。

林秋葵不免失笑。

她笑了,祁越反而不高兴。

觉得自己没被当回事,怀疑她在嘲笑他。

他一不高兴就爱戳脸。

发觉脸戳得多了好像没有什么威慑力,就又多伸出一根手指,力道不轻不重地掐住下巴。

“笑什么。”

他抬起视线,脸压得极近。

眉骨长得好看,沥血的眉梢长而锋利,散发无尽压迫感。

遑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对漆黑森冷的瞳孔,纵是盛着缤纷的柔光,也遮不掉骨子里的凶蛮。

祁越才不是一只任人戏耍的小哈巴狗,他有着严重的攻击性,暴躁又残暴。总是一次次通过言行举止,一个眼神,一股扑面而来的腥气,无意间提醒了林秋葵。

他实质上是一头豺狼,黑豹,老虎。

或者最少——好歹也得是一只大狼狗,食肉的猎犬,伸爪便能轻易地将敌人碾碎。

闹脾气的小狗可以摸头哄哄就过。

愠怒的野兽却不容许猎物如此敷衍的翻篇。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她,等着她的回答。

一股轻微的战栗从尾椎上升到脊骨顶梢。

林秋葵悄然压下错落的心跳声,被掐着脸,温吞吞道:“其实我也没有特别需要晶石,这些本来就是留给你和妮妮……”

“关他什么事?”  祁越眯起深不见底的眼,“你呢?”

他要她也升级。

比唐九渊先升级。

然而林秋葵说:“我不用的。”

最早的时候,祁越质问空间。

林秋葵并不信任他,没同他说实话。

后来他慢慢不问了,她自然没想着主动去说。

直到这会儿话题到位,才懒散地跳过穿书环节,把系统的存在和作用,马马虎虎说了一通。

“所以你可以随便升级,我跟你们的能力体系不一样,用不到这么多晶石,知道了吗?”

“一样。”

祁越听不得她把自己划出去,不跟他放在一起。

非要坚持说他们是一样的。

这一点也相当死脑筋。

接着他又问林秋葵为什么不生气。

他差点把她弄丢了,没有保护好她,觉得她该生气。

因为换成他肯定生气。

偏偏她不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

这是前几个小时困扰着祁小狗的另一大难题,害他情绪不佳的原因之一。他想不通,越想越绕,越绕越乱。

林秋葵想了想:“可能我脾气好吧。”

祁越追问:“为什么脾气好?”

这次她默了两秒,唔了一声,眼瞳里的光游离扑散,有点儿淡了。

“可能……发脾气也没用?”

不讲道理地大哭,大笑,情绪偏激,性格叛逆厌世。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有过那段时间。

不过太久远了,具体情节差不多都混淆了。只依稀记得,从九岁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她认识到自己已经彻底失去吵闹的身份与资格,便识趣地安静下来,再也不吵不闹了。

为什么没用?

为什么没用就不发了?

她以为祁小狗会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设防他手上力道加重,掐得她回过神来。

然后冷冷的、蛮横地说了一句:“有用。”

“我说有用就有用,谁没用杀谁。”

“以后你脾气不好。”

“不准好了,听到没?”

他一句接着一句,像命令,又近似一种单调的陈述句。

好像他说了就落成事实。

只要他说了,放眼全世界,所有人,就都得听他的话。

从今往后乖乖看着一个坏脾气的林秋葵的脸色,乖乖站着让她尽情的撒泼泄气,必须想方设法地哄着她,捧着她。

如此理直气壮的口吻。

近乎孩子意气的优待。

林秋葵看着他,莫名又笑了。

她笑起来是格外好看的,脸颊边凹陷下去两个小小的梨涡,让人喜欢得不得了,心脏快要炸掉。

“不准笑。”

祁越一口咬住她的下巴。

意识到那里有一道细小擦伤,又小心地收回牙齿,改成舔。

用湿滑又粗糙的舌面,迎合那片细嫩的皮肤,如国王逡巡自己的领土。

他慢条斯理地舔舐着。

舌尖轻一下重一下地勾吮。

镜里朦胧映出两人的身影,一片湿漉漉的下巴,一截红艳艳的舌头,旖旎氛围浓郁。

林秋葵忽然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冷,还是被这份过度的亲密感所惊惶。

“不要随便咬人,舔也不可以。”

她推开他的脸,临时找到理由:“快洗澡,你好臭。”

鲜血,泥土,怪物,各种各样的气味冗杂含混,确实不好闻。

但祁越不肯承认这个。

“不臭。”  他搂着脖子,非但没起来,反而更大力气地抱住。

林秋葵:  “臭了。”

“不臭。”

“真的有点……”

“闭嘴,不准说。”

“不好意思,我脾气不好,必须说你真的很臭。”

她一本正经地,拿他刚刚说过的话噎他。

祁越在打打杀杀上天赋异禀,无理取闹这方面也还可以。唯独嘴巴不怎么好,骂人过关,辩论糟糕。根本说不过她。

也舍不得说她。

他想让她赢。

让她变得脾气想不好就不好。

同时又不想放开她。

莫名地,祁越迷恋现在这种感觉。

万籁俱寂,相依相偎。

于是他把气势收起来,声音低下来,懒懒地说:“再抱一下就洗。”

真的好爱撒娇哦。

林秋葵笑了笑,摸着他的头,也轻轻地,像说悄悄话一样:“就一下。”

祁越说好。

接着又说:“我爱你。”

没头没尾。

突如其来。

林秋葵一怔,瞳孔轻微放大。

然而不给她任何逃避缓冲的机会。他迅速贴过来,湿而热的吐息扑在脖子上,又说了一次:“真的爱你,林秋葵。”

“——我最爱你。”

“所以你也得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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