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看我

夜幕沉沉,  万物寂然。

所谓兽潮，在雨停的那一刻，首先出现的是……雾。

清而淡的月光下,  大片大片紫色织雾从四面八方涌来。

巨大的阴影飞速盖过头顶,  灰暗中，任凭人们如何拼命揉搓双眼，瞪大瞳孔,  皆为徒劳。

你看不到。

但集中注意力，或许依稀可以听到。

夜风如幽灵般在山谷间徘徊游荡,  不住发出呜呜的咆哮。

百片叶子同时落下,  又同时簌簌地遭卷起来。

除此之外，你再听，请虔诚地仔细地聆听。

空气里微妙的波动,  地表下细小的震颤。

在你目不所及的远方,  某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动静，那种低频的嗡嗡鸣叫，无疑是怪物正在向你迫近的最佳证据。

可它们究竟到了哪呢？

数量多少？

准备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

无人知晓。

而无知恰恰是恐惧滋生的温床。

时间一分一秒极其缓慢地流动着，众人屏息凝神，严阵以待。五分钟后,  一道颤声打破沉寂：“我、我看到了。”

说话的人身为「窥探者」,  以前做过狗仔,  拥有类似千里眼的能力，得以担任这次兽潮对抗中的侦察兵职责。

此刻他的眼眶被黑洞洞的瞳仁填满,  额头冷汗如瀑，一边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  一边向队友转述自己看到的情况。

“它们……在往这边跑。”

“数量很多,  非常多,  像……浪潮一样，我看不到尽头。”

“别紧张。”    孙晴按住他哆嗦肩膀：“看清楚，都有什么动物？”

“……好多种，太多了。”

窥探者的视网膜上，印满诡异的肉瘤脓包。

隔着千米距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蚂蚁，蚂蟥；看到色彩浓艳的蝴蝶幼虫爬过枝干，红眼螳螂在灌木丛间跳跃。

瓢虫，花皮蛛，山雀，画眉，巨蟒……  各种人类想得到想不到的山间动物，正挥舞着触角与尾钳，闪烁着鬼火般的幽幽磷光，联合成一支前所未见的猎食军团，朝他们杀来！

窥视者好几次险些乎被这画面冲击到昏厥。好在脑袋里时刻惦记着身后的队友们，又咬牙撑住，继续汇报情况。

“它们翻过山了！”

哪怕陡峭的山体都承受不住这份负荷。

山坡开始崩塌，树木**生烟。

天边黑压压的鸟群进入视线，叶丽娜等人抢先开火。

“其他动物正在接近第一关卡！”

“大概还有五百米，两百米，一百米！它们踩线了！！”

窥视者激动握拳。

恰在他落声的刹那，他们设置的第一关卡——整整两圈浅度掩埋的135改良型跳i雷受到触发！破土跳起一米高。

一排排火光爆裂喷溅！

其内包含数千颗钢珠亦向四周水平射出！

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地面上的行军队伍，同样迫使地底下的蜈蚣蚯蚓等物破土而出。

它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坚硬的表皮便多出一个个孔洞。

……  人类！

狡猾的人类居然敢设置陷阱！它们就在附近！

嗡嗡声陡然加大，近乎狂乱的吼叫。

前锋队中被炸成碎片的、伤及晶石的怪物们成片倒下，其他怪物不退反进，毫无畏惧毫不留情地越过同类尸体。

“它们又靠近了！”

短暂的欣喜过去，窥探者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努力恢复镇定：“正在靠近‘第二关卡’！两百米，一百米——”

他按照事先设下的标记物倒数距离。

林秋葵侧头：“准备好了吗？”

队员们统一点头。

“踩线——！”

金巧巧按下开关，楼塔一层层强灯应声亮起。

那些习惯于夜视的怪物不由得闭眼低头四下躲避。

高空中，孙晴借着雨后的潮湿，地i雷爆发的热量，凝聚出粗壮的冷锋雷。晋阶后的能力甚至能小范围操控**。

祁越也听话地放出吞噬异能，细化成网状，铺天盖地地压向低空，优先消灭蜻蜓蝶蛾一类的飞行昆虫。

陆地上则展开无比激烈的枪弹扫射，一个个被点到名字的异能者，纷纷发起石堆水墙等群体作用能力。

林秋葵一次性使用两次「极冻」，捏着卡牌指哪冻哪。

经此消耗，怪物们数量又减大半。

剩余部队争先恐后地挤到第三关卡。

这时，两辆坐载武装部队与特别行动队的武装车，一同启动引擎，猛踩油门，分别朝两条大道飞速驶离现场。

某些性急的怪物看不得食物逃逸，连忙沿路追击。

余下怪物将目光投向前方。

——  顺带一提，这次的战斗并非发生在避难所，而是人类方精挑细选的偏远郊区，一个名为  ‘千丘塔’  的当地小众景区。

这里地势较平坦，两面卧着矮山。

左右两侧直接通往交通隧道。

景区周边的植物所剩无几，地面上东一块西一块不规则铺着怪物外壳，希望尽可能地防止怪物从地底发起攻击。

千丘塔高七层，进行过必要的维护加固工作。

前面三道防线皆被突破，怪物们踏破护栏。

最终朝着景区中央的高塔涌来。

当初「预见者」的梦破碎不全，仅含糊提到  ‘发情的鹿’、‘几百只怪物包围人类’等话语。而根据林秋葵的经历，她的队伍一次对阵螺纹蛛，一次蚊子群，数量都不低于三百只。

“我个人觉得至少四位数才有可能形成兽潮。”

战前会议上，她这样说。

孙晴等人并没有相关经历，接纳建议后，将原先预估的敌人数目往上提了一个档次，大致定在两千只左右。

其中他们预测成年怪物一百只。

剩下的怪物幼崽体型偏小，杀伤力弱，威胁也小。

假若预测准确无误，经过前三**面积扑杀，这一环节她们需要面对的成年怪物数量，应当不超过二十只才对。

无奈事实远比想象更残酷。

春天发情期的到来使怪物军团规模大增；少数未完成□□的雄性动物更倾巢而出，企图用美味的食物打动雌性。

故而，她们严重低估了敌人的数量。

千丘塔陷入重重包围，好比一块掉进蚁群的金黄奶酪。

林秋葵迅速开启「保护领域」。

……人类，食物。

甜美的食物味道突然不见了！

低频的嗡嗡声时大时小，灯光照射下一只只形态各异的猎奇生物，正因为食物的无故消失，愤怒地到处乱爬乱蹿。

它们就像一窝窝蠕动的蛆虫。

或者来自外星球的蛇。

外形丑陋又怪诞，色彩斑斓且肮脏，好比一堆发霉的垃圾，长长的触角与肢体灵活交缠，延伸而生的线条充满病态感。以至于见者胳膊根根寒毛立起，忍不住转身干呕。

好恶心，好恐怖。

神经被挤压，灵魂几乎被洞穿。

这里到底有多少只怪物？

一百？两百？五百？放眼望去根本无地可立足。

他们真的能行吗？

如此脆弱的心灵，如此无力的躯体，真的能抵抗住吗？

这一刻，尽管事先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残存的理智头脑里也在疯狂尖叫催促：快啊！别傻愣着！回到你的岗位！

他们明明知道的，必须赶快动起来，然而身体被绝对的生理性恐惧所俘虏，别说移动了，简直连呼吸都难以进行。

一阵难言的安静降临。

所有人愣愣地定格原地，面色苍白。

“柔柔！卫以辰！”

基地里数孙晴和何清歌等级最高，前者摇晃肩膀呼喊姓名，后者干脆踢腿踩脚，艰难地叫醒一个个迷惘者。

祁越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废物。”

抬腿要走，衣角处忽然被拉住。

他回头撞进林秋葵的眼里。

那片平静的湖泊，难得漾起涟漪，看着漂亮又鲜活。

视线再往下落，她松开手，指尖若有似乎地划过他手背。

“小心。”  她说。

她很少这样的，祁越不禁低头去碰她的额头，动作算得上乖顺，语气倒很倨傲：“干嘛？你觉得我打不过？”

“没有。”    林秋葵低声道：“就小心点。”

他们的处境着实不好。

她在担心他。

祁越看出来了，所以弯下脊椎，脸贴着脸往下落。

祁小狗打架前总要抱一抱的。

林秋葵惯性回抱他。

不料这一次对方倾身靠近，没有抱，更没有咬。

面庞交错间，他只是伸手兜住后脑勺。以薄软的唇角触碰耳廓，抵着皮肤懒懒地说了一句：“不就一群废物。”

接着说：“看我。”

看什么？

滚烫的气息扑在耳边，林秋葵没能问出来。

下秒钟，雪白的绷带蜿蜒落地。

祁越往后退了几步，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笨蛋企鹅，唇边还勾着点儿艳丽古怪的笑意，径直往后倒去。

恰逢领域失效，他似风筝一样跌落高塔。

“祁越？”

林秋葵伸手没能抓住。

衣角从指缝间滑走，她下意识扑到塔洞前。

劲风吹拂脸庞。

墨黑的发晕成一团。

背景是无数只激动伸手张嘴的怪物，朦胧的烟雾。

面朝上方的祁越再次动了动唇。

他的声音被风与嘶吼吞没了，林秋葵只得模仿唇形，才能解读出这只热烈期待杀戮的小狗，真正要对她的话语。

“看、着、我，少、眨、眼。”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杀给你看。”

简直狂妄到不行。

白操心了。

林秋葵倏忽笑了一下，心想可能这人天生就这样。

又任性又残暴。

经常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但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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