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后宫计划
京城,天一酒馆。
天一酒馆以酒闻名,向来人满为患。
今日也同往日一般,一楼大堂到二楼雅座皆座无虚席。
“小二,那是什么地方”临窗雅座,一身绸缎华服的青年摇着扇子,指着远处人山人海处。
这京城什么时候能有比天一酒楼人群更密集的地方了。
伙计一边摆菜,一边笑道“那是马家戏苑。”
“马家戏苑”青年抿了口杯中酒,眯起眼睛。
青年正是乔装打扮后的丞相顾安,他平日的雅兴之一,便是孤身一人来天一酒馆喝两盅小酒。
这马家戏苑他也熟,是京城八大戏班之一,之前祖母过七十大寿,就请了马家班来庆寿,热热闹闹唱了三天大戏。
“这戏苑为何人这么多”顾安好奇,他记得以往来时,并未如此热闹过。
伙计听言,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马家戏苑最近出了好多新戏,特别新奇,我若不是为了营生,也想一天都在戏苑内呆着。”
顾安扬眉,略微诧异。这马家班的戏可以说是全京城最无趣的,胜在热闹,只适合达官显贵请来做寿,而且每年来来回回就两三场轮着演。
顾安来了兴致,让小二打包两壶天意酒。
小二拿着银子,心道真是有钱公子哥。天一酒馆有条奇怪规矩,同样的酒,外带的酒钱是堂食的两倍。
顾安拎着酒,朝马家戏苑方向走去。
马家戏苑内。
小红坐在长凳上,紧张地背着台本。这是她第一次登台,双脚都在哆嗦。
和她对戏的玲姐走过来,没好气道“对着平民百姓你都不利索,到了宫里可还得了。”
“够了阿玲”马班主刚画好妆,训了阿玲两句,而后对小红道“别紧张,你可是皇后钦点的女主。退一万步讲,皇后宽宏大量,你真演砸了,也不会为难你的。”
一个月前,马家戏苑收到皇宫的“邀约”,让其到宫中献演。
马班主面上“谢主隆恩”,心底叫苦不迭。
京城内知名的几大戏班,常被商贾权贵请去唱戏,哪怕是皇宫,他们也进出过几回。
但若能选择,他们最不想去的地方便是皇宫。
比起其他平民百姓梦想见天子一面,感受皇恩浩荡,他们更清楚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其他权贵请他们唱戏,酬劳给得还算丰厚。至于到皇宫唱戏,可没有给酬劳一说,只能靠打赏。
好的时候能赏好些金银珠宝,可若只是给后宫娘娘之类唱戏,也就能得些小玩意。
况且伴君如伴虎,皇上身边的女人也是母老虎。
他就曾听闻其他戏班去后宫唱戏,戏本中不知哪段惹恼了娘娘,认为其在影射,最后被杖责八十,出了宫人便没了。
马班主万般不情愿,却也不能拒绝。
他连夜将班里的样板戏排了几遍,确保其中不会有漏子,整好八箱行当要入宫,结果翌日,小太监却跟他说,行当都不用带,几个主创跟他进宫即可。
入了宫,他们才知道,召见他们的,竟然是皇后。
这皇后也是个神奇人物。作为北齐第一位男后,其民间传闻沸沸扬扬。
最常见的说法,男后不过是皇上牵制镇国大将军的棋子,放在深宫任其自生自灭。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马班主进宫后,皇后甚是热情地招待了他,让他受宠若惊。
皇后表示“我并不想听你们的戏。”
马班主那你召我们进宫干嘛
皇后拿出两叠纸“这是我近两日写的两个戏,是我少年时无意见闻的,想请马班主帮我排出来。”
马班主接过,两叠纸页最上方字体娟秀写着牡丹亭西厢记。
马班主见皇后是个宽宏之人,实话实说道“小人浅薄,不曾听闻这两戏目,皇后恕罪。”
皇后依旧笑意盈盈“没听过不要紧,马班主可以抽个时间排练这戏目,不求精致,有个框架,能将故事讲清楚即可。”
皇后只给了马家班两天时间,一众人马分成两个团队,熬了两个大夜,战战兢兢地来皇宫表演。
因为准备仓促,他们做不到尽善尽美,只能将故事表演个大概。
演出取得热烈反响,后宫来看戏的娘娘们连连拍手叫好,两场演出都得到了满堂彩,观众热情前所未有。
马班主能理解众人的心情,因为他第一次翻看两本剧本时,也完全被情节吸引。
演出结束,马班主又被皇后召见。
马班主只以为皇后要问责,惴惴不安。毕竟十分的剧本,马家班只呈现了三分不到。
就在马班主祈祷着赏个板子就好,千万别掉脑袋时,皇后却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打赏,说是酬劳。
马班主千恩万谢,自责自己没将戏搞好,一定会再三斟酌打磨。
未料皇后又掏出两叠纸页,同样是他未曾听闻的剧目,要求同上次。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再加上心态上放轻松,马班主排出的戏比第一次成功。
连续合作四次之后,马班主早已驾轻就熟。他斗胆恳求皇后,这剧目只表演一次太浪费,能否允许他们在民间也演出这些戏目。
皇后欣然应允。
自此,马家班进行扩充,有了六套演出班子。众人轮着排新戏,排好的戏目也对大众开放。
能在宫中博得满堂彩的剧目,自然也能在民间掀起浪潮,很快,每日来看戏的人将戏苑挤得水泄不通。
马班主看着跟前的小红。
小红是她新收的小徒弟。新徒前两年主要是做杂役,不教学,一来担心是其他戏苑来偷师,二来担心学徒学成便跑,因而两年杂工既是学费,也考验其品性为人。
小红爱演戏,经常在后台偷着练,马班主是看在眼底的。
那日去皇宫,小红又在后台学着台上花旦走位比划,恰巧被散心的皇后看到。小红不知对方是皇后,言语多有冒犯,不料皇后不恼,还在看到马班主时,笑言该给新人一个机会。他新的剧目霸王别姬,恰好适合小红。
皇后钦点,马班主也不敢造次,手把手教小红排完整部戏。为了克服其紧张心理,马班主擅自决定,先在戏苑演出一次霸王别姬,再进宫演出。
马班主“别紧张,注意台风。”
小红哆嗦着手“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马班主理解初次登台的恐惧。他忽然想起自己初次登台时,师傅和他说,你就想象下面坐的是师傅。
马班主“你就想象一会你是给皇后演出,只有皇后一个观众。”
非常神奇又意料之中,小红的手不再颤抖,呼吸也变得均匀。
马班主心下感叹,皇后真是个神奇的人。
明明小红和皇后仅有一面之缘,却对皇后十分仰慕。
而皇后身上最大的特点,是亲和,以及让人宁心静气的独特气质。
马班主不得不感叹,民间的谣言果然离谱。
说皇后极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根本是胡说八道。明明大度宽容,施恩布德。
还有谣言说皇上极不喜皇后,将其置于深宫不理不睬,三年不入坤宁宫。
若不是担心随意言谈宫内之事会惹祸上身,马班主真想替皇后澄清
根本不是
皇上对皇后明明是一往情深好吗
光他就撞见过好几次,皇上来坤宁宫用晚膳,见到他和皇后谈戏本,神情不悦,却极有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皇后谈完。
每次马班主都如坐针毡,迎着皇帝冷冽的视线,又看着浑然不觉的皇后,心道民间谣言果然十分离谱离了个大谱
这哪是什么皇帝冷落皇后,明显是皇后恃宠而骄
戏剧中最受宠幸的妃子,也不敢这样啊。
马班主一边觉得皇后胆大包天,一边又觉得,像皇后这般人,倒也值得这份宠爱。
戏台下,顾安拎着酒瓶,环视了一圈满脸期待的观众。
真是奇了怪了。
他犹记得马家班的戏无趣至极,这群人也不太像戏拖。
抿了口天一酒楼的酒,顾安莫名多了几分期待。
一阵悠扬的琴声,台上拉开序幕。妙龄女子身着华服,缓缓舞入台中央。
今天的这场戏叫霸王别姬,顾安未曾听闻,但他完全沉浸在了项羽和虞姬的爱情故事里。
直到台上落下帷幕,顾安都未缓过神,仍然被凄美悲凉的故事所感染。
观众慢慢退场,顾安却仍坐在座位上,久久不愿离席。
他完全能够理解戏苑爆满的原因。
台上没有名角,甚至演虞姬的青衣表演还十分生涩。每一幕剧间的连贯性也磕磕绊绊。至于服化、妆容、音乐等,同样算不上出彩。
这剧能让观众全情投入,流连忘返,就在于其剧本本身过于优越。
顾安正想着要如何向戏班人打听剧本为谁所做,就见一穿着戏服的青年男子盯着他腰间瞧。
顾安垂眸,看到腰间挂着另一瓶未开封的天意酒,心下了然。
他主动招呼“兄台是马家班的人”
青年点头。
顾安将腰间的酒递过“在下平日便喜欢看剧,能否请教一二”
青年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迫不及待接过酒。
顾安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后装作不经意道“今日这霸王别姬,我从前未曾听闻,兄台可知剧本是哪位高人所作呢”
已经有三分醉意的青年摆手,神秘兮兮道“这不可说。”
顾安颇懂对话套套路,又磨了会,等对方的醉意已有七分,再重启话题。
“这剧本真是妙呢,马家班能人辈出啊。”
“谬赞谬赞,这可是皇后给的剧本”
顾安扬眉。
皇后
这是什么离奇的来源
醉酒的青年藏不住事,很快把来龙去脉全招了。
顾安把玩着手中空荡的酒瓶。
没想到看个戏,还能打听到这么有趣的事情。
这皇后他认识,镇国大将军水天元的儿子。水天元和他爹顾宁国是死对头。他爹在职时,基本上三天一本折子参奏,想削弱水天元的军权。
奈何先皇器重水天元,水将军在百姓和军队中的威望又很高。民间话本里没少将他爹刻画为残害忠良的奸臣。
至于今上对水将军的态度,可谓十分微妙。即仰仗,又忌惮。
今上的登基之路阻难重重,因为的确不太清白。
先帝意外亡故时,恰逢北齐边界交火,内忧外患。最终还是水将军力挽狂澜,一举扫平敌国铁骑,帮今上除了心头患。
甚至在当初今上和太子夺权时,水将军也算软站边今上。
而顾安,自小便和今上一同长大,是今上的左膀右臂。今上娶水天元的小儿子为后,便有他从中出谋划策。
娶一个不爱的人,亦或因为政治目的嫁一个不爱的人,都不合人性。
可谁让他们出身特别呢
顾安从不觉对皇后有愧。
他只是起了点兴致,这皇后和他所打听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坤宁宫。
水长乐睡完午觉起身时,洛清澄已在外室等候多时。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洛清澄身上嵌下一片片鎏金,本就白如透玉的肌肤,更显明媚和生机。
不愧是女主,连阳光都格外偏爱她。水长乐心下感叹。
下一秒,洛清澄将午后恬静的氛围打破“长乐长乐,你终于醒了,快和我说说,马嵬坡赐死杨玉环后面是什么”
水长乐无奈,示意绿粤上两碗莲子汤。
这一个来月,他都在写剧本打发时间,再让马家班排成剧目,在后宫演出。
习惯了无聊样板戏的后宫娘娘们,哪看过这么精彩纷呈的故事,全心全意“追起剧”来。闲聊时的内容,也从后宫八卦,刺探打听,变成了纯粹的“剧友交流”。
水长乐乐得清闲,嫔妃们终于不来他这上演“宫心计”,也不用他出面“主持公道”了。
也有每日准时来坤宁宫打卡的人,比如洛清澄。
女主洛清澄本就是个性格豪爽之人,好交友,尤其在发现水长乐的才情和人品后,更恨不得结为异性兄妹。洛清澄主动示好,水长乐自然也顺着女主。
洛清澄极为熟络地从架子上取下笔墨纸砚“皇后今天讲什么,我来誊抄。”
“你当我教书先生呢”
“怎敢怎敢”洛清澄嘴上说不敢,身体却很诚实地缠着水长乐。
一直到傍晚,水长乐才说完长生殿。
洛清澄双掌托着脸,唉声叹气。
“怎么,是气愤唐明皇胡作非为导致朝纲废弛,还是感叹杨贵妃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水长乐笑道。
洛清澄摇头“都不是。我就在想,天子真的会动凡心吗”
洛清澄说罢,忽觉不妥,无论是讨论皇帝,还是在皇后面前议论是非,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水长乐想起自己为女主找寻爱情的基础任务,暗示道“天子也是人,是人自然会有七情六欲。若你愿意花费时间精力去了解一个人,你会看到他更多层面。”
比如小说后期,男主因为女主思乡,亲自下厨学做南潇国的本土菜;女主喜欢放风筝,男主便偷偷做了个大雁风筝
虽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帝皇家的人能有这份儿女情长,便也是动了真心。
洛清澄的想法则和水长乐南辕北辙皇后这是在炫耀吧炫耀皇帝对他与众不同,他见过皇帝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洛清澄摸了摸肚子,这狗粮,吃得很饱
洛清澄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我先告退了。”
水长乐也没留对方用餐,因为皇帝这些日子抽风,每日都来坤宁宫用膳,哪怕国事忙碌,也要和他小酌一杯再回养心殿。
前几次,水长乐皆留洛清澄用膳,本欲制造男女主相处机会,没曾想适得其反。
皇帝面色阴沉问“皇后和洛昭仪的关系,很不错呢。”
水教授很快察觉出这话后的深意。
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质子性质的嫔妃;
一个大将军的儿子,谈判筹码的皇后;
这两身份的人走得近,很难不让喜欢政治阴谋论的人想入非非。
迫不得已,水长乐只能和洛清澄避嫌。
当然,避嫌并不是“划清界限”,而是“制造水火不相容”的局面。
不用水长乐明示,洛清澄便心领神会。
很快,关于“洛昭仪得罪皇后,被罚抄万字书卷”等传闻,便在后宫中散开。
此刻,洛昭仪将方桌上的糕点打包,问水长乐“今天要再来一次吗”
水长乐“简单来两句吧,每天都搞出太大动静,反倒不真实了。”
洛清澄点头,将糕点塞进丫鬟小翠怀里,走出坤宁宫。
路道上恰有其他殿的太监宫女。
小翠十分上道“主子,皇后太过分了,罚你抄一天的书”
洛清澄一副黯然神伤模样“是我平日逾矩,皇后责罚得是。”
而在坤宁宫内,水长乐收拾好笔墨纸砚,倍感困倦,倚在贵妃榻上休息。
另一边,尚书房内,芒安石和臣子们结束会谈,起身,头也不回向外走。
几名老臣面色复杂,大眼瞪小眼许久,最终还是高太尉开口,问正要离开的太监总管卓林“皇上今晚又去皇后那”
“是啊。”
老臣们面色凝重。
北齐虽有娶男妻之风,但男后的确是第一个。
当初芒安石娶水天元的小儿子水长乐为妻时,他们也从中推波助澜。面上是支持皇帝英明决策,心底各自有小算盘。
老臣家里皆有女眷入宫,谁受宠或封后,都会影响朝堂局势。一个镇国大将军的儿子,背景强硬又不能生育,显然是上上之选。
可他们以为陛下封水长乐为后,是为牵制水英年,谁曾想,近来竟传出陛下只去坤宁宫的消息。
一个背景雄厚的男皇后不可怕,一个背景雄厚还受宠的男皇后,那问题可就大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