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百无一用

广定城相当大，计当归和关月两人走了许久，才终于是走到一处行人稍多的地方。两边的商铺民居虽不如富人区那么气派，却也是干净整洁。一座拱桥横跨两岸，将南北两边连接起来。桥边围了一些人，似乎是起了些争执。

“月姑娘，歇歇脚顺便找些吃食吧。”计当归摸摸肚子。早上没吃早饭，他早就饿了。

“也好。”关月自然也是饿了。之前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街边有卖吃食的，去饭馆吃又太耗时间。现在这里倒是有许多街边小摊，凑活一顿不难。

两人走走看看，最终选择了一处贩卖汤羹的摊位坐了下来。不为其他，就是被香气吸引。

三张小桌，几条板凳，四五食客，便形成了这人间一幕。厨师兼老板是个女子，大概四五十岁徐娘半老。她本是坐在两个木桶后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有客人上门，立马站起来打开一个木桶的盖子，从中舀出一勺汤羹，装在木碗中，接着重复，将另一个木碗也装满。

女子端着两碗汤羹放在计当归和关月桌上，随后又回去从另一个木桶中夹起两个饼放在碗中，给他们拿过去。

关月凑近汤羹，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她拿起勺子捞了捞，汤羹很实在，里面有些肉末，不知名的蔬菜，还有一些其他不认识的东西。她舀了一勺到嘴里，“恩，好吃。计兄你也尝尝。”

计当归正在奇怪，那个女人拿了吃食过来便回去坐着了，看起来完全不在意他们是不是要吃这些。听到了关月的话，他收回思绪，也开始品尝这顿迟来的早餐。

汤羹味道很好，似乎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的秘方，搭配那个焦黄色的饼，味道更上一层楼。

“小哥可不要怪九娘，她这人啊，就这样，不爱说话。”摊位旁边，有个老婆子，地上放着块布，上面有一些不知道是蔬菜还是野草的植物。她一直注意着这两人，看他们并没有闹事的意思，所以才开口。

“老婆婆，这汤羹相当美味。”计当归放下手中的动作，面向老人回应道。

老人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似乎在夸奖她一般。“那是，九娘做的菜羹和菜饼，吃过的人都说好！”

菜羹菜饼。。。什么破名字。计当归吐槽。这其实都是老人自己随口喊的，九娘根本没起过名字。

“店家，再来一碗。”关月简直是干饭达人，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喝完了汤羹，干完了饼子。“哦那个饼也再来两个！”关月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单。。。

老人在一边看的喜笑颜开。计当归也赶忙快速干饭，吃饭就该大口大口的吃！慢条斯理捏着个兰花指，一口塞不下几粒米的，那是娘们的吃法！

趁着女子给关月端汤羹和饼的时候，计当归也赶紧下单，“麻烦再来一份一样的，谢谢。”

关月挑眉看了他一眼，先喝了口汤，又把两个饼各咬了一口，“这是我的了啊，别抢。”

计当归满头黑线。。。我又不是等不及非要抢你的。计当归决定不理她。趁着上菜的功夫，转头和老人闲聊。

“老婆婆，你可知那边在作甚？”计当归指向桥那边围了一群人的地方。

老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发现是那书生两口子的摊位，便收回了目光，摆弄了一下地上的蔬菜。“那群人呐，是嫌弃那个书生有辱斯文哩。”

有辱斯文？书生？计当归稍稍分辨了一下，确实是一群书生装扮，衣物干净，打扮潇洒。有几日手中还拿着纸扇，这秋风瑟瑟的，过于装腔作势了。

“这是为何？”计当归诚恳的请教。

“哎。”老人叹了口气，“那摆摊的本是书生娘子，前一阵突然换成了书生来摆摊。那群人隔几日便来闹事，说什么有辱斯文。有几回甚至还厮打了起来，但那书生啊，硬是每日都来，没有退缩。”

“那他为何非要出来摆摊？”关月左手端着个碗，右手拿着个饼，还非要凑个瓜吃。她本来在一旁吃的好好的，听到这边在讲八卦，这谁忍得住。。。

老人缩了缩身子，将双手拢在袖中。这天越发的冷了，她这身子骨，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这年头，难啊。”老人默默感慨一声，又接着说道，“那李小子啊，家住南城，是他娘把他拉扯大的。娶妻之后，又是他娘子照顾他们母子。前些日子他娘子染病，这一家人的活计啊，便落到了李小子身上。可怜这一家人，就由得两个女人遮风挡雨，哎。”说到伤心处，老人颤颤巍巍的擦了擦眼角。

“诶，那李小子一个男子，怎的就不知心疼自己的老母娘子！太不是东西！”关月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义愤填膺。要不是手里东西没吃完，她都想摔碗。

“姑娘快坐下，快坐下，可别浪费了粮食。”凭着不羁的穿着，狰狞的疤痕，关月这是颇有一股怒目金刚的气势。老人安抚她坐下之后，又接着说，“都说书生薄情，李小子算是好的啦。你们瞧瞧那边的。”老人伸出手，指向围观处，“他们才不是东西啊！这些人呐，有一个算一个，家中一贫如洗，爹娘没日没夜，妻女忍冻挨饿，为的就是让这群畜牲出门体面些，不辱了他们口中的斯文啊！”嗓音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对这世道的厌恶。

关月激动的又准备站起来，计当归急忙摁住了她，“月姑娘别冲动，吃完再说。”

关月眼神不善的瞪了他一眼，随后低头一顿稀里呼噜，准备快速把东西吃完。计当归有些好笑，月姑娘的性子有些像侠客，锄强扶弱，嫉恶如仇。他端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桌上的汤羹，快速吃完这顿早餐。

“我说老婆子，生气有什么用，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老人身后的铺子里走出来一个围着围裙，身材魁梧的男子，手中还拿着个碗，边走边大声嚷嚷。“喝碗茶消消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穷书生就这副鬼样。”

老人抬手接过男子递过来的碗，喝了一口茶水，身子似乎多了些暖意，气也消了一些。“朱小子，回去管好你的铺子，老婆子身子骨好着呢，不用你操心。”老人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有那闲工夫，还不去多关心关心九娘。”

男子本来大大咧咧，站的挺胸直背的，听到了老人的话，顿时脸色羞红，弯腰驼背，“嘘，嘘，老婆子你小点声。”说完这一句，男子逃也似的飞奔回他的店铺，碗也不要了。。。

“孬货。还是个杀猪的，就这点胆子。”老婆子恨铁不成钢。早点把话说清了，也省的人家一个寡妇没依没靠的。

唔。。。老人家应该是个年长的长辈，对那九娘，朱屠夫，李书生都是认识的。这世界的书生好像还是一如既往的的除了风流潇洒吟诗作对，其他什么都不会。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吃喝玩乐，百无一用。也不知读了那圣贤书，知晓了古今理到底是用来做什么了。

计当归在关月直勾勾的眼神下，颇不自在的解决了早饭。这女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凑热闹了。

“店家，结账。”

“五个铜币。”九娘言简意赅，声音清冷。

嗯？这么多东西只吃了五个铜币？计当归算了算，四碗汤羹，六个饼，居然才五块钱。是货币保值还是物价便宜？计当归从之前找的零钱中数了五个铜币递给九娘，“五个铜币？”似乎是不敢相信，他最后又确认了一遍。

九娘点点头，收起铜币回到木桶旁坐下，高冷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我们吃了这么多只要五个铜币？”关月也是震惊。“早知道就多吃点了。”对于她一个练武的女子，刚刚那些东西只不过堪堪四五分饱。

“小姑娘若是爱吃，以后常来就是。”老人家在旁边慈祥的笑着。“九娘做的东西啊，好吃，便宜。”

“好的老婆婆。”这话对她胃口。坐在街边巷口大口吃喝，的确是最适合她这种不拘小节之人。

别过老婆婆，关月迫不及待地赶往吃瓜第一线，计当归无奈的牵过黑云，跟在她身后。

“让一让，让一让。”关月完全不把自己当女子，到了吃瓜地点，伸手就推开了前面几个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一张桌前。“有什么好吃的都拿上来！”一幅土匪的模样。

“诶，你这人。。。”几个被推搡的书生话说到一半，发现那人是个女子，赶忙都整了整衣衫，一幅翩翩君子的模样。

“这位姑娘，这里。。。”其中一个书生妄图搭讪关月。

“滚一边去，吃东西的时候别在旁边聒噪。”关月不愧是关月，脾气直来直去，想骂便骂。更何况先前听了这些书生的龌龊行径，心中早就积满了怒气。

“不知在下何处惹姑娘不快？”君子自然得有君子的做派。书生不知道是真的没生气还是装作没生气，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关月坐在那一脸霸道的模样，实际内心正想着该找个什么原因。她也不能直说，我刚刚知道了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你们有多远滚多远。虽然她性格豪爽，但不代表她没脑子！

“让一让，让一让。”似曾相识的一幕重新上演。计当归牵着黑云挤开同一批书生，顺利帮关月解了围。

“计兄你来啦，快坐。”关月拍拍桌子。同时不忘把黑云拉到身后。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撞到人不会道歉吗？”男女的差别一目了然。

“嗯？”计当归疑惑的回过头，“这么多人聚在此处作甚？散了吧散了吧。”计当归随意的挥了挥手，就像在驱赶蚊虫一般。

书生之中自然不全是傻蛋，听到计当归的话语，自然明白此人为何而来了。

“此处并无吃食，兄台另寻他处吧。”又是之前那个君子做派的书生，他打量了一下计当归，语气变得有些不客气。

“快走快走。”“有辱斯文。”“这儿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

一些附和的声音试图将他淹没。计当归嘴角勾勒出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这些人的智商和伎俩，就如同那三岁小儿一般。

“店家，上些吃食。”计当归没有理会那些书生，转而对着店家说道。

“对对，你倒是快上啊。”关月也是焦急，她坐下来就点单了，可到现在都没上来。

之前说了，这店家是个书生，替自己娘子出来摆摊的。他没有马上给关月上菜，是不想她被牵扯进来，所以一直在犹豫。

“店家，开门迎客，可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计当归看那男子一脸纠结，于是又给他加了把火。

男子犹豫半响，最终一咬牙，从身边木桶里盛出两碗汤，端到计当归和关月的桌上，又拿碟子装了两碟类似干果的东西给他们。

“李有志，读书人的斯文都被你丢光了！”一人对着男子喊道。

男子，也就是李有志，没有搭理那些人，相似的话，来来回回已经被他们说烂了，没有什么新意。

计当归也没有在意那些人的聒噪，端起桌上的汤尝了一口，有清新的果香味，酸酸甜甜的，似乎是某种果茶。他又拿起那碟干果，往嘴中放了一粒。恩，好像是果干，还蛮好吃。

“李有志，为了一些铜臭之物，你连读书人的尊严都不要了。莲华府，容不得你这样的人。”说话之人，其实与李有志并无多大交情，只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罢了。读书人不求利，那就是求名了。

“哈~”计当归又喝了一口果茶，如同喝了口酒一般长出一口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自顾自地说着，眼神望着桥下的河面，“世人碌碌庸庸，不过是求一屋两人有三餐。月姑娘你说，这读书人，要不要房屋遮风挡雨，要不要三餐充饥活命？”说到最后，计当归转头问关月。

关月自然秒懂，“要啊！没有房屋他们不得被雨淋死，不吃三餐不得自己饿死。”关月大声的捧哏。

“那这房屋哪里来，三餐又是哪里来呢。”两人一唱一和。

“哈哈，计兄说的哪里话。这房屋自然有人给他们建，这三餐自然有人有人给他们送。读书人啊，好好读书就行了嘛，要会那些事情干嘛。”关月深谙阴阳师之道，一出口就是老阴阳怪气了。

“读书人读书人，读了书，丢了人呐。”计当归一边说一边转头盯着那群书生，神色冷漠，“果然，最是负心读书人。各位觉得，对是不对？”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侮辱我们读书人！”有人不忿，出言怒骂。也有人受不得计当归辱骂，撸起袖子就要上去与他厮打。

“来来来，要打架我奉陪！”关月当先站起来，恨不得一人干翻他们全部。

那疑似莲华府读书人的领头之人拦住众书生，“兄台牙尖嘴利，辱我广定城读书人，他日当来请教。”说罢，率先甩袖离开。他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起来肯定是要吃亏的，不如等过几日纠集了一些好手再来讨回这个场子。

“唉，无趣。”关月见没架打，便失了兴致，“走吧，没意思。”

计当归端起碗喝干果茶，留下两个铜币在桌上，便起身离开了。徒留李有志在那边不知所措。

“好，说的好。”“早该治治那帮穷酸了。”“最是负心读书人，说的好啊！”

一句句叫好声，讥讽声，马后炮似的在两人生后爆发开来，直至再不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