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诡异山林
……
沈无虞有些别扭地被圈在怀中,寻思着,她原本也不想来这山上。
身后是男子雄浑的气息,不知是否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她能清晰听到胸膛之下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心跳。
再抬眸看他,江丞意牵着缰绳,目光正眺望远处林木葱茂的山峦,神色再正常不过。
晌午日头晒,沈无虞扯了只薄纱幕篱戴在头上遮阳。此次江丞意出来,随行的除了她,小雅以及几个亲兵护卫后,再没有旁人。
想来不过是监察先祖庙的修缮,的确不用兴师动众。
原本坐着马车一晃一晃,她觉得不适。现在改骑马,晕眩感也随之消去许多,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蛰伏在空气中的尴尬。
就像现在坐在他胸膛前,沈无虞手脚一动不动的,僵得快麻了。
又绕着山道走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转头问,“殿下,要不妾还是下马自己行路吧?”
“为何?”江丞意一愣。
沈无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觉得有些别扭。他带着她骑马,远不如她自己一个人坐马车自在。
不过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强烈的日光使她不得不眯起眼。瞧着才行到半山腰,沈无虞又闭上了嘴巴。
江丞意没打算放她下来,见她忽的又不说了,坐正了身子往前望去,一双灵动的瞳孔映出苍翠山峦。脸上的薄纱借风晃动,蹭着他的下颔,微微撩动那条心弦。
忍住一时想撩开面纱亲亲眼前柔软小脸的冲动,江丞意闭了闭眼,再次牵紧缰绳,赶着马顺山道继续走。
从前听人说这座山叫乌龟山,取这名的缘由是因为这座山并不像别的山那样高耸入云,磅礴壮观,反而像几只宽宽厚厚并立的大龟壳。
八月的日光穿过枝叶罅隙,一个又一个明珠似的光影打在地面上。林子的后头就是先祖庙,一行人抵达时已经是午后申初,有不少匠人带了箱笼来,在各角敲补。
先祖庙用于祭祀开国始祖,常年都有人过来祭拜。祭拜的人无一不是有身份的王公贵胄,因此庙的后院修了不少厢房供落脚过夜。
江丞意此次前来是奉了圣旨督工,事倒是个清闲的。在落脚处收拾完细软后,便去了庙里督工。
见过何奉常,又听他说了庙里需修缮之处,以及常日庙里的诸多事宜后,天色已经黑了。
下午刚到庙里的时候,由于行了大半天的路,沈无虞觉得困惫,便去后院的厢房里躺下睡了一觉。当小雅轻步进屋来唤她用晚膳时,她睁了睁惺忪的眼睛,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小雅先她之前就用过膳了,见姑娘下午到这里时一张脸就惨白难看,睡了一下午也不忍叫醒。等到天快黑了,又担心半夜醒来饿着,这才叫醒了她。
不过睡了快两个时辰,舟车的劳顿消去不少,人也精神起来。
沈无虞从木椸上取来罩衫,穿戴好出屋时,小雅高兴地指了指西山腰上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极目远眺,整个西山金光灿灿。
“姑娘,山上的落日可真好看。”
是很美。
山上林木飞鸟,静谧的夜色仿佛浸泡在一汪深泉中,从尘世的喧嚣里脱落出来。
一轮淡黄的孤月挂在树梢,夜色还未全黑,浅淡如墨,依稀能看见屋檐重叠的轮廓。
沈无虞的厢房在最东的一侧,顺着厢房外的画梁长廊一路下去,绕了几绕,一个小吏引着去了堂屋。何奉常已经在屋里等了些许时候,见到她时略一行礼,“二夫人安。”
皇帝一向重视宗庙社稷。何奉承是掌礼乐宗庙之事,本不驻□□庙。□□庙里有寺卿驻,管庙中的祭祀之事。但由于下个月皇帝御驾要来□□庙亲自祭祀,这才提前一个月遣了何奉常过来。哪知前几日逢大雨损了几处,就遣了匠人仔细修缮。
沈无虞顺着他的手示,目光落在后面桌上备好的饭菜上。她一个下午没吃东西了,闻着烧鸭的香味,肚子瘪了又瘪。
“下官特为夫人备了几道小菜,夫人慢用。”
沈无虞朝他莞尔一礼。正想落座时发现这时候不见江丞意身影,先问了他,“殿下呢?”
何奉常笑笑道,“林子那头还有处将军庙,前几日受雨水倾覆也损坏了些,宣王殿下去那庙里察看,晚些时候会回来。殿下说了,让夫人先用膳。”
沈无虞颔首也没再问。
用过晚膳回厢房时,小雅正一根一根对点烛火。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沈无虞已经回来了,烛光映出眼角一点闪烁的晶莹。沈无虞一愣,再定睛一看,发现小雅眼尾通红,像是哭过。
“小雅。”沈无虞唤她一声,急忙走上前。
握住烛台的手抖了抖,小雅急忙背过身去,疑似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又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自家姑娘,“姑娘回来了?我去给姑娘备水梳洗……”
见她要走,沈无虞连忙拉住她的胳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小雅的脸,轻声问,“怎么哭了?”
“我没有哭呢。”小雅放下手里的烛台,摇头否认,“姑娘莫担心,只是眼里进了异物,揉一揉就好。”
沈无虞才不信她这话。以为她受人欺负了,连连追问。但小雅始终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趁沈无虞灰心叹气之际,小雅急忙溜出去打水。瞧着那跑得飞快的背影,她忽然想起数日前在街上,有个醉醺醺的老汉拦在她们的马车前,囔囔着“还钱”之类的事。
她以为那人是大白日耍酒疯,拉开帘子正要斥他离开。谁知瞧见车里的人儿,老汉的神色更是亢奋,直呼着还钱。眼见老汉就要冲了上来,两个随行的小厮驾了他去才得清静。
当时小雅紧张地说,“姑娘,咱们莫理那疯子,快走!”
沈无虞一直以为小雅被吓到了。但现在一想,那个老汉也是奇怪,难道见谁的车都要一拦讹钱吗?
过了一会儿,小雅端着一盆净水走进屋里。也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放弃问她,但她现只想做一些事转移姑娘的注意力。
她将软布浸在水中打湿,揉了揉,正要拧干递上前,手腕忽然被沈无虞握住。
沈无虞看着她,低低叹了声,“小雅,是不是你家中出事了?”
她没想到姑娘会这么问,神情一怔。目光又飞速低下,落在足尖上,出声否认。
沈无虞是了解她的,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刚刚掉眼泪,果然是和家里事有关。那个醉醺醺的拦路老汉,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开始小雅仍旧不肯说。她知道自己家里事又多又杂,她娘在她七岁的时候就把她卖了。这些年在沈府即便是为奴为婢,可段氏是个好主儿,这日子比从前在家中不知好过多少。
她爹是个赌鬼,每回赌输心里不痛快就会喝个痛快。回家了后又耍酒疯,对她和阿姊又打又骂。后来再长大了些,因为身下没个把儿,觉得养着她们是赔钱,就通通变卖掉了。
这几年,姑娘待她一直都好。如今见姑娘仍是急切关心自己,小雅拗不过终于开了口。
自从数年前被卖掉后,她和她那个爹就没再联系过。直到几日前在集市上偶然碰见,赌鬼爹一喜,直拽着她的袖子要钱,说她娘得了病要花钱治。不给,就要去她现在做事的人家门口大骂她不孝。
小雅的爹是个泼皮无赖,后来还真偷偷跟着马车去了宣王府。但王府风向素严,还没叫唤就被下人拿着木棍赶走了。
沈无虞以为小雅是怕她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无事。有你家姑娘在,不会让你爹再打你的。他要是还敢来,我就让人打断他的腿!”
“姑、姑娘……”瞧着那一脸坚定的神情,小雅终于破涕而笑。可没一会儿,她的神情忽而又低落,“可我娘的病,好像是真的。她病得很重,家里的钱都被我爹输光了,没钱给她治。”
沈无虞一听,目光凝了凝,“你娘从前待你可好?我记得,当年就是她把你卖掉的。”
“是不好,因为我是个女儿家,她也不喜欢我。”小雅神情几分哀恸,“她不会像我爹那样打骂我。可是姑娘,鸟雀尚有反哺之情,她好歹也养了我七年,我想着就拿我这几年在沈府攒下的所有积蓄给她治病,往后也与我爹娘一刀两断了。”
“好。”沈无虞搂了搂她的肩膀。见小雅神情依旧不安,想来是因为她娘病重的缘故,便连忙取来这此自己出门带的银子塞到她手上,让她明日一早就下山,早些回去见她娘。
小雅并不肯收自家姑娘的银子,沈无虞只好道,“好啦,我这不是给你,是借你的。既然欠了我的债,往后可要一直跟着我噢。”
……
第二日一早,沈无虞便遣了个护卫送小雅下山去。
这一回她只带来小雅一个侍女,能跟自己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小雅。等小雅一走,沈无虞才发觉这日子没人说话确实有点闷。
昨夜又下了场大雨,江丞意赶不回来。听说那将军庙可没个睡觉的地,想起他昨夜卷铺盖睡下,就觉得好笑。
第二日江丞意在□□庙里督工。沈无虞看了一遍庙后,便想到山上再走一走。
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这是头一回上山,对山上那些高大林木和野物觉得十分新奇。这片山头没什么豺狼虎豹,江丞意见她想出去走走,并没有阻拦,遣了几个护卫跟着。
这几个护卫是他的亲信,平日跟着他的次数也最多。见他们对这山林还挺熟悉,哪条野道出去能看见什么泉,什么果树都能说出来,可见这些护卫不是头一回来这山林了。
一回,沈无虞正想摘几颗红艳艳说不出名的野果,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马蹄声。她站的地方是一处高坡,前面有茂密的灌木遮挡。
沈无虞扒开灌木丛俯身往下看,下面的山道有几个人骑着马簌簌而过。他们的扮饰很普通,布衣巾束发,但马术娴熟,又快又狠,像练武之人。
上午日头不是很大,沈无虞在林中逛了一会儿。看着飞鸟衔枝上梢头,不由想起昨夜小雅说“鸟雀尚有反哺之情”,也不知道她这回子下山了没。
等到正午日头当空,大喇喇地罩在林子上方。沈无虞腿也走得酸了,便由其中一个护卫引路返回先祖庙。
匠人们还在敲打修补,走进挂着墨字牌匾的大门时看见江丞意站在围墙的一侧,正与何奉常说着话。
江丞意的目光淡淡扫过她,没多说什么,只叫她去后院用午膳,便继续跟何奉常交谈事宜。
沈无虞一个下午过得都还挺清闲。躺在床榻上时,越想越觉得纳闷,江丞意没事带她来做什么?她又不是匠人,也不会修祖庙呀。多带一个她,还要分些护卫跟着,不嫌麻烦么?
想着想着,沈无虞又担心起天未亮就出门的小雅。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进城了吧?
午后日子闲淡,她躺在榻上睡了一觉。
她做了个神仙美梦,梦里自己成了个能呼风唤雨的仙子,指头一动便能制敌千万。正在云端得意之际,不知哪来的一阵罡风,吹得她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从云上掉下来。
从梦境中坠去,沈无虞的额头渗出了些细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发现江丞意正握住她的肩膀摇晃,神情紧张。
就说这罡风哪里来!原来是他毁了美梦……
沈无虞努了努嘴角,很是不高兴地看着他。坐起身正想兴师问罪时,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认真看着她说,“沈无虞,一会儿你先躲那方角柜里。”
沈无虞刚睡醒,脑袋正迷糊。又见他神色这样慎重,不忍一问,“为何?”
江丞意什么也没说,只把她紧紧搂进怀中,在耳畔低低道,“等事过后我就告诉你。记住,一会儿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都这么说了,不明白也得明白。见她睡醒还有些迷蒙,江丞意便起身取来木椸上的外衣罩衫替她套上。完事穿好绣花履后,又拉着她的手将人儿塞进方角柜里。
方角柜的下半层堆了些衣物,沈无虞坐进去倒也刚好。只要不起身,就不会碰到头。
这时是戌初,黑夜将近,山上的一切仿佛被阴霾笼罩,荡在一片诡异静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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