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夜谈
王以宁微微点头,“我也有个故事,但和陈武的不一样,你们有人要听吗?”
潘逸杰主动为王以宁倒满了酒杯,“难得啊~王副校长都开始讲故事了,我们当然要捧场啦~”
“我刚出道的时候,混的是科考队那边,跟着队伍去探查各类古文明遗址。”王以宁的脑海中闪过自己年轻时的记忆片段,“那次我们是在公海海域下潜,去查一艘所谓‘南宋消失的幽灵船’。你们可能不信,那艘船其实不是真正的船,就是一艘长成船型的魅虚异兽。之所以被称作‘幽灵船’,其实就是因为祂的身躯可穿透的缘故。古人不能理解,才会这么称呼。”
“魅虚形态各异,长成船的样子不奇怪。我还见过长成高楼大厦样子的魅虚呢,新闻报道说是海市蜃楼,糊弄过去了。”潘逸杰十分理解古人见到船型魅虚的茫然和恐惧。
“但是在这个时代,船型魅虚居然现身了。祂并没有死亡,只是沉睡,就在我们科考队下潜的那段时间,祂苏醒了。当时我们整个小队都在船身内,有人在研究瓷器,有人在研究金银,有人在研究铁锅之类的日用品。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这艘船就是魅虚,我们以为这只是一艘魅虚曾经待过的普通古沉船。”
“你们是想分批次打捞文物回去,好做研究吧?”
“对。可是我们谁也没想到,意外在那时候发生了。先是有人好像看到穿宋朝服饰的虚影飘来飘去,后来是有人出现了幻听,再后来是大家都没来由地恶心反胃。像是体内的神经系统运作紊乱了一样。我们队长本能感觉到有问题,就想带我们走,但那时候已经晚了。”
“我知道了,你们就像进入了那艘船的‘肠胃’里,你们要被‘消化’了。”
“还没那么快。我们打算离开古船,但是发现各种船舱重重叠叠,我们迷路了。我们打算直接打破木质舱壁游出船,可是打破一层外面还有一层,打破一层外面还有一层,没完没了。我们那时候就知道,我们落入了迷宫一样的陷阱里,九死一生了。”
潘逸杰敏锐地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细节,“在海底,你们的氧气够用吗?”
“当然不够,所以折腾了几轮下来,大家都很着急。”王以宁的表情微变,“你们永远也不知道,在生存面前,人性是多么经不起考验。”
“你们起了内讧,开始打算抢同伴的氧气活下去了。”潘逸杰猜都猜得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这次你还真错了,我们的队长镇住了场子。他告诉我们,以我们这群书生的身体素质,抢了同伴的氧气也很难独自脱身,大家一起合作才有活路。我们就像开学术研讨会一样,坐在那里想点子,提方案,执行。我们一秒钟都不敢浪费,因为氧气在不停减少。”
潘逸杰也不由自主思考,如果是他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他会和大家一起想点子讨论问题吗?
“后来还是队长的洞察力惊人,他发现船舱的排布极其像奇门遁甲中的八门方位,他当时就猜测,船体内布置了八门金锁阵。他利用史书上的八门战阵原理,带我们找到‘生门’,破了阵法。但代价就是我们没能带回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什么瓷器铁器之类的,都被我们半路扔了。因为那些东西影响破阵。”
“人没事就好。”潘逸杰稍稍松了口气,这可比陈武副校长的事情轻松多了,起码没死人。
王以宁冷笑道,“呵,人没事才是最大的错误。我们白白浪费了任务经费,什么东西都没带回来,那艘幽灵船也不知道去哪了,我们就像公费旅游一样什么都没做成。督察部倒是没有追究,可下面成员的风言风语你挡不住,所有人都在那叽叽喳喳,什么‘为了完成任务,有点必要的牺牲也是可以理解的,王以宁他们就是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我们小队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了心理问题,全都故意接那种自杀式的任务求解脱,最后一个死的就是我的队长。他救了我们全队人的命,可是却间接让我们忍受了一种更煎熬的人生,大家最终还是免不了一死。”
“人言可畏。”潘逸杰皱眉思索,“我相信普通的谩骂也不至于伤得你们这么深,肯定是语言暴力过了线,是个正常人都没办法忍受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谁说我熬过来了?”王以宁根本没从那件事里走出来,“我就是靠一口气撑着,不要脸活到了今天。从那时候起,我不管什么人的死活,我只要完成任务。你们不是都有大格局吗,都觉得完成任务了死点人无所谓吗。那我就告诉你们,你们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坐在指挥中心说‘不惜代价也要完成任务’的指挥官,你们就是那个代价。怎么样,把自己的命押上赌桌,你的格局还起得来么?”
陈武附和王以宁道,“同意。有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我小时候也听过老师举例,大意是张三和李四见面,李四对张三说‘你看起来真蠢’,张三没有回应;第二次见面,李四对张三说‘你长得真丑’,张三也没有回应;第三次见面,李四对张三说,‘你就像条狗一样’,张三把李四揍了一顿,李四哭诉说‘真是玻璃心,开句玩笑都不行’。”
“人性如此。”王以宁的神色阴沉,“我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陈武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也对我这套滥好人作风看不上。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想开点,人性有卑劣的一面,也有闪光的一面。你要尝试去相信人性的闪光点。你我都不算是庸庸碌碌的普通大众了,要是连我们都不相信人性的闪光点,其他人该怎么办呢?不要失去希望啊。”
“天真。”王以宁提起酒杯喝酒,玻璃杯挡住了他下半张脸,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