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云薇洗了手，亲自拿了一株莲蓬，取了里头的莲子，仔细剥了。

她没像宫里大部分的妃子那般，留了寸长的指甲，染着漂亮的颜色，还戴上镶嵌宝石的护甲。云薇把指甲都绞了，再用玉矬子打磨圆滑，只为了能在亲近四个孩子的时候，不用担心长长的指甲、护甲会刮伤他们细嫩的肌肤，也不用担心会戳伤他们清澈的眼眸。

后来，玄凌知道了这件事，就夸起云薇的慈母之心，还在后妃聚会的时候大肆称赞，弄得宫里但凡怀了身孕、养了孩子的妃子也与她一般，不再留甲。而皇帝宠妃的言行举止，就像京都的风向标，云薇是如何做的，内外命妇们也如何做，消息传得远一些，整个大周都知道了宫里的贵人是如何做，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云薇把莲子从莲房里剥出，绿生生的莲子去了一层外皮，变得乳白光滑，再去了苦涩的莲心，最后顺着白玉柔荑滑入莲叶形状的小碟子里。陵容只能干看着，云薇没让她动手，怕她不小心掰了指甲会痛。

“姐姐，我想吃。”陵容拨弄着白瓷小缸的一大捧莲蓬，无聊道。

“唔，等会儿。”云薇剥完了那株莲蓬，先是自己尝了一颗，清甜可口，没有问题，“只能吃一颗，可不能多吃，这东西寒。”

“诶，我知道了。”陵容笑着吃了颗，果真清甜。吃完这颗，她歪着头继续看云薇剥莲蓬。一株接着一株，一颗接着一颗，云薇剥地仔细，不知不觉满了四五个小碟子。这个时候，楼梯上传来动静，孩子们终于肯下来休息。

“快来，母妃剥了莲子。”云薇招招手，让孩子们过来做好，“擦擦汗，洗了手才能吃。”

淑和等人看着予琛，长姐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都老老实实地由着伺候的宫女们擦去额头的汗水，且没让人帮，自己亲自洗了手，再去拿了莲子吃。

敦妃见状，笑道：“我们南阳可是个孩子王。瞧瞧这几个孩子，平日里长姐不在身边，跟个小猴子似的顽皮，现下长姐在这儿，都会肯乖乖吃东西了。”

几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及午膳，吃了顿莲花鱼，又谈笑几句，等楼船靠岸，晒人的太阳缓缓下落，众人才缓缓而出，各自回了宫中。

休息片刻，小禾前来告知，玄凌带两位皇子在瑞嫔那里用膳。云薇嗯了一声，知道玄凌多半是要在瑞嫔那里歇息。她把予琛、予瑾、予瑜三个小女孩哄去睡觉后，才去沐浴洗澡，又换了身舒适的衣服，予泽总算回来了。

“母妃，今日儿臣与皇兄在太傅那里学了《孝经》的前三章。”他笑眯眯地说道，“太傅夸儿臣很快就记下来了。”

“好孩子。”云薇慈爱的摸了摸予泽的小脸蛋，“能不能背给母妃听听？”

予泽点头：“当然能！”说完，口齿清晰地背了下来，一字不落。

“我们泽儿愈发聪慧了。”云薇很满意，“不过可不能得意，背下来是很厉害，但若是能知晓其中的意思，并能融会贯通，那才是真正的理解了经书的含义，知道吗？”

“儿臣知道。”予泽认真回答。

云薇颔首，让映竹把备好的青莲补汤送上来，温温的，味道清甜，用来解暑是最好不过的了。“喝碗汤吧。”

“好。”予泽乖乖地喝汤，又和云薇说了些课堂上的事情，然后突兀问她，“母妃，泊哥哥是不是不能再与儿臣一起习武了？”

云薇一愣，她没想到经予泊继任汝南王后，到今天，过去将近一年的时光，予泽会突然再提起闭门守护汝南王府和贺王妃的予泊。她问：“怎么了？我们泽儿不是还有洋哥儿陪着一起学吗？”

“洋弟总是偷懒，不似泊哥哥那般认真……”予泽偷偷瞄着母亲，“儿臣是不是不该提他的？”

云薇瞧着儿子小心翼翼的神色，不觉叹口气，孩子太懂事了，也是愁。“你若是想他，可以私底下和母妃提他，但不能和你父皇提，知道吗？”

予泽扁扁嘴，也没问为什么，只是说：“不了，儿臣这是最后一次提他。要是再和母妃说，被父皇听了去，母妃要是被父皇训责怎么办？那就是儿臣的不对。”末了，他又说句——“等以后吧，儿臣相信总有机会再和泊哥哥比试。”

又闲聊几句，洗漱过后，要准备去睡觉的时候，予泽犹豫了许久，才跟云薇说：“今日太傅教书的时候，儿臣与慕容、洋弟都背了，只剩皇兄和他的两个伴读没有……”他很是困扰，“后来父皇过来问察，知道后很是生气，责骂了皇兄，皇兄更是一个字也背不出来……儿臣，儿臣不知道该怎么做。”予泽口中的慕容是云薇的七嫂慕容世兰的大哥慕容世松的幼子，全名慕容烨，是予泊继任汝南王出宫后，玄凌新任命的二皇子伴读。

云薇搂住予泽，她的孩子五岁半，就要面对关于孝义、手足的事情了。予漓背不出，他的两个伴读就算会背也不能让自己背得出。而兄长不会背，父亲责骂兄长——做弟弟的不能为了兄长，也跟着不会背，那是对老师的不尊重；他也不能为了兄长顶撞父亲，那是不孝；可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兄长挨骂却无动于衷，那是毫无兄弟之情。进退两难，该如何去做。

“我们泽儿若是遇到背不下来的情况，会如何？”云薇尝试开导儿子。

予泽直接道：“儿臣没遇到这种情况。”

“……”云薇被儿子的回答噎住了，好吧，自己的儿子天资聪慧，是挺令人欣慰。

“母妃是说，要是你皇兄下次还背不出，泽儿不妨给他悄悄提示，等父皇考验完他，你可以想一些法子帮一帮你皇兄，看能不能快一些记下来……”她耐心地说出解决方法，“这样如何？我们泽儿就不会再看着皇兄挨骂，而不知所措了。”

“多谢母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予泽兴冲冲地说道。他像小时候一样，扑进母亲的怀里，放肆撒娇。

最后，他在云薇怀里闷闷道：“母妃，父皇说，今年过了生辰，儿臣就满六岁了，是个男子汉了，不能再像现在这般和母妃撒娇，母妃也不能再这样亲儿臣……”

今夜，云薇已经叹息了许多次，可没有如此时此刻般酸涩难耐，她眼眶微热。在皇家，五六岁的皇子不能再在母亲怀里尽情撒娇，要准备承担起皇子的责任。

可明明他还这么的小，都不到自己腰腹的高度；明明他还这么的轻，自己还能轻松地抱起他……可是，云薇只是温柔地摸着儿子的头发，越发轻柔地说道：“那在生辰之前，泽儿能不能多多的和母妃撒娇，因为母妃想再多亲亲泽儿，好不好？”

“好。”予泽的双眸明亮，“今夜母妃能和儿臣一起睡吗？儿臣想听母妃唱歌，就是小时候母妃对我和阿姐常唱的那首歌。”

怎么就是小时候了呢？明明还没长大成人。云薇爱怜地亲了亲儿子光滑细嫩的小脸蛋，温柔道：“好啊，母妃多唱几遍。”

……

夜间明月高照，莲香四溢，微风吹过，阵阵清凉，而陵容准备发动了——云薇听到消息，立刻嘱咐黄玉、蒋成看顾好光风霁月殿，自己则带着百叶、映竹匆匆赶去繁英阁。

等到的时候，还没有别人过来，她一阵风似的进了小厨房，亲自洗手做羹汤，煮了碗素面，端着往产房去。陵容正倚在枕头上面，满头大汗，很是痛苦，对于娇小纤弱的她来说，生产之痛确实很难熬。

“来，趁还只是阵痛，吃了这碗面，等会儿才会有力气。”云薇亲自给陵容喂面。至于安夫人，她眼睛不好，只能在一旁握着女儿的手，给女儿勇气。

陵容疼得不行，而这只是产前的痛苦罢了。她艰难道：“姐姐，我怕。”

“别怕，我在这儿，伯母也在这儿，我们都在你身边呢，还有罗信执、庞德中在外头守着，还有给我接生过的稳婆们，她们老练有经验，你就安心听指挥，别怕。”云薇把剩了汤水的碗递给小宫女，让她拿走，自己则软声安慰陵容。

等了许久，陵容才进入真正的产程。云薇这才派人去通知玄凌，且告知其他宫妃别过来，都大半夜了，就在居所里等消息。

又过了许久，陵容吐了口中湿漉漉的帕子，哀声道：“姐姐，我，我不生了，好疼啊！呜呜……”她泪眼朦胧，好不可怜。

云薇一叹，妇人生产，脚踏鬼门关，十分的不容易。“怎么就孩子气了，再忍忍啊，马上就要生出来了！”

半晌，只听一声“哇哇”，孩子终于生出来了。稳婆欣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位健康的小皇子呢！”

“我再也不要生了！”陵容却是这样说道。她仿佛真的看到了鬼门关——既然有了个皇子，她的地位无忧，安家亦无忧了。安陵容不愿再堵上性命，给皇帝延续血脉，在她的心里，二人只是单纯的皇帝与宫妃的关系罢了。

外头的玄凌喜笑颜开地抱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小皇子，真有力气啊！他这样美滋滋地想着，他终于有了个健康活泼的小皇子。

……

第二日清晨，云薇一夜没歇，指挥着宫人们收拾好产房，让人照顾陵容与小皇子，又劝玄凌回去歇息，也劝安夫人去歇息，然后嘱咐小厨房备好产后妇人该吃的食物，以及煮上罗信执与庞德中联手开的调理身体的药物。

她才忙完，小禾急冲冲跑过来。“怎么了？”云薇问。

小禾缓了缓气息，又瞧了瞧紧闭的房门，低声道：“主子，京都传来消息，赵容华不小心落水，没了！”

云薇一凛，直接抓住重点，“什么时候没的？”

“他们回禀的是昨夜。”小禾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本来是打算等到今晚，再直接告诉皇上的，被尹公公拦了下来。尹公公特地遣人来告诉，奴才多给了个荷包感谢他。”

尹公公大名尹成，既然有姓氏有名字，就不是一般的内侍。尹成是内廷副总管之一，在李长手下做事，平日里李长霸道，他都近不了身服侍皇上，很是眼热皇上给李长赏赐的好处，思来想去，尹成便决定从圣眷不衰的皇贵妃那里努力。

“做得好，等会儿你再亲自去给尹公公道谢，就说本宫记下他这份人情，其他的，不用再麻烦了，他只需好好照顾皇上。”云薇微笑，却毫无热度，“你遣几个机灵的回京，查一查是谁做的，本宫可要好好谢谢这份礼物！”

陵容昨夜生产，偏偏京中就有妃子没了，偏偏要告诉皇上是昨夜没了的。虽然赵容华失宠许久，但总归是个正四品的小主，又伺候玄凌将近四年，怕会给玄凌心里留个疙瘩。

云薇不爱想太多，可人有亲疏，第一次是她生予瑾、予瑜的时候，若不是提前生产，要是碰到襄穆妃薨逝那日生，那真是……单说自己生完双鸾没多久，去锦宫的两个废妃就殁了，万幸玄凌不会去关注废妃的事情，但这件事也在长乐宫众人的心里留了个小痕迹。

这一次，若不是她平日里撒出去的钱多，做事圆滑，多结善缘，要是没有尹成帮忙，小皇子留下命硬克死庶母的污点……云薇越想越气，她自问不是个好人，但也不会对婴孩下手，何况前途二字，对于帝王子嗣来说多么的重要。既然有人接二连三要下手毁去皇嗣的前程，那么就别怪她心狠，也如此做了！

“按京都至西京的路程，以羽林军来说，一路骑马过来不歇息，一整日的时间是要有的……”云薇喃喃自语，“那就是前日夜里的事情了。”

她冷笑一声，多年上位处事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你去告诉京都来的人，把有人趁皇上不在京中，在后宫里为非作歹，谋害正四品容华的消息告诉李长。他们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本宫说的，看他们是听深宫那位，还是听本宫的。要是有人不长脑子，就处理了吧。处理完，再告诉剩下的人，让他们对李长说，他们原本是多少人，结果路上遭遇袭击，剩下的这些是拼了命，才能赶来行宫……”

说着，云薇的眼里全是冷漠。总有些没脑子，也没眼睛的蠢货，看自己平日里和和气气，就以为她好欺负，竟然敢对她的人下手。古人说事不过三，就别怪她狠下心，故意把事情闹大。

“你把周嬷嬷请来繁英阁，告诉她要是皇上召见本宫，就说本宫昨夜照顾谦贵嫔太过劳累，发了低热，喝了药在睡，起不了身，把人打发回去。”

小禾为人机灵，消息灵通，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多问，当即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