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含光

山涧下积攒着大量的污泥以及腐烂的骸骨，凌宁实在无法分清哪些是自己父亲凌远的，当下也只好作罢。他本是修行之人，对是否有实实在在的坟冢并不是十分执着。对他来说，在自己心中建立一座墓碑，比有一个实际的墓碑重要得多。

他试着找回从前的那些师兄弟，多方探查之后才知道那些人已经被凌道父子杀害了，无一幸免。“斩草除根”这四个字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而他是唯一的例外。如果当初他们对自己赶尽杀绝，那自己是否也能幸免于难呢？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宫主，他们之间还有一些未了的恩怨。

凌道父子本想偷偷溜下山，但却被村民们抓个正着，村民们将这对父子打了个半死，最后被挂在城楼上，这两人都是修道之人，筋骨强横，听说足足被吊了七天才断气。死后更是被挫骨扬灰，这也算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了。

剑凌宗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这时他接到了秦希传来的讯息，只不过这讯息有些古怪：“师父……有一些人突然找了上来，他们说我是他们的圣女，还要带我去岱舆……”

讯息到这里就断了，凌宁看了几遍始终不解。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秦希是圣女？岱舆又是什么地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轩辕剑阵的封锁下，这些人一定会带着秦希出海，那么他只能先一步到出海口截住他们。但凡尘大陆的出海口不少，他又该去哪一个呢？

他给秦希回信，问她现在何处，可惜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他敏锐的感觉秦希很可能是被什么人抓走了，他本想带着秦希回秦国跟秦非道别，再出海去仙尘大陆，但现在只能改变计划了。

回到安放着轩辕剑的古老遗迹，在出海之前，他想跟三大仙人做最后的道别，也顺便请教一下三位仙人关于“岱舆”的事情。

遗迹中空荡荡的不见一人，正想传讯息给三位仙人，身后却响起白磷仙人的声音。

“你回来了？”

凌宁转过身，见白磷仙人朝他走来，如今的她面带微笑，整个人“自在”了许多。这让他想起了春之谷冰天雪地中的“卓拉”。

“仙人，听说你就快要飞升了？”

白磷仙人点了点头道：“三天后飞升，你要留下观礼吗？”

凌宁苦笑道：“虽然很想，但我的宝贝徒弟被人掳走了，我要尽快去救她。仙人可知道‘岱舆’是什么地方？”

白磷仙人眯起眼睛，沉思片刻，道：“上古典籍《列子·汤问》曾经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

凌宁恍然道：“原来岱舆是和蓬莱一样的仙山，仙人可知道这岱舆在何处？”

白磷仙人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世界还未四分五裂前的记载，现在它是否还在人间界都是个谜题。不过，听说最近有人曾在海上看到过一座仙山，这座山随着洋流四处飘荡，不知道是否就是岱舆。”

凌宁默默点头，暗忖自己怎么也要去一探究竟才行。

白磷仙人忽然轻声道：“小宁，谢谢你。”

凌宁微微一愣，她的一声“小宁”像极了春之谷的卓拉，白磷仙人是卓拉，但卓拉是白磷仙人吗？从某种意义上说被困在春之谷的卓拉和被困在凡尘大陆的白磷仙人没什么不同。

凌宁摇了摇头道：“不必客气，就当是……”他嘴角露出笑意，“就当是为了卓拉吧。”

白磷仙人点头欣然道：“我会在上界等你，凭你的资质迟早会飞升的，到时候，让我来偿还你的人情吧。”

两人对视片刻，一时无话。

白磷仙人微微一礼，转身离开。

凌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道：“仙人，你走后仙人之位要传给谁？”

白磷仙人头也不回地道：“凡尘大陆既然没有了修士，又何须仙人？就请两位大哥代为操劳吧。”

这时执夷、金蟾两位仙人联袂而来，两人闻言相视一笑。

几人目送白磷仙人离去，执夷仙人道：“本来我们要一起来见你，但白磷说想先单独跟你聊聊。”

金蟾仙人道：“你是否准备离开凡尘大陆了？”

凌宁道：“嗯，今天来是想跟三位仙人道别，没想到白磷仙人却先跟我道别了……两位仙人是否还有什么教诲？”

金蟾仙人道：“我们两个以后还会在这里，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们。我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那件东西……拜托了，请把它带到仙尘珈蓝寺。”

凌宁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在下定当尽力。”

金蟾仙人笑了笑，大步离开了，只剩下执夷仙人。

执夷仙人道：“我也没什么要指点你的，只是有件东西想送给你。”

凌宁道：“哦？是什么？”

执夷仙人道：“跟我来吧。”

凌宁跟着他来到一面墙前，只见他打出几个手印，墙壁忽然“嗡”的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是一条向下的通道，墙壁上安放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发出绿色的光芒。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通道，片刻后到达底部，那是一个和轩辕剑存放的地方一样的纯白空间，只是中央放置着一个剑架，剑架上没有剑，只悬挂着一只古朴的剑柄。

凌宁奇道：“又是一柄断剑？怎么只有剑柄？”

细看之下，这剑柄上花纹繁复，竟在慢慢的变化流动，他的目光一时竟被吸引住了，久久不能移开。

执夷仙人道：“此剑名为含光……”

凌宁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这名字实在是太过响亮，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能见到这柄上古神器。他还记得铸剑谷的文颢曾讲给他上古神器含光﹑承影﹑宵练的故事。

执夷仙人道：“怎么，你听过这柄剑的名字？”

凌宁点了点头，将铸剑谷文颢讲给他的故事说了，最后他满眼羡慕道：“上品含光、中品承影、下品宵练……这三柄神器快的如光、如影、如风，没想到竟在这里得见含光，实在是三生有幸。”

执夷仙人道：“你说承影在铸剑谷的手中吗？”

凌宁道：“正是如此，不过，以铸剑谷的赫赫声名竟耗费千年时光不能令承影复原，真是可惜……这柄含光是否也是残损的？”

执夷仙人道：“铸剑谷无法复原承影是意料之中的，至于这柄含光，其实它还只是个半成品。”

凌宁诧异道：“半成品？这是什么意思？”

执夷仙人笑了笑道：“你可知这柄含光是从哪里找到的？”

凌宁道：“哪里？难不成是铸剑谷？但这跟它是半成品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它是在铸剑谷铸造的？”

执夷仙人摇了摇头，道：“上古有一位藏剑名家，名为孔周，孔周藏剑众多却也只是听到过含光之名，无缘见到。一次，他在把玩承影剑，忽然发现剑柄处有一道细痕，摇晃之下有些松动，他向外猛拔，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剑柄分作两截，一截短小的剑柄赫然露出。慢慢拔出，只觉得剑身在逐渐抽出，可就是无法看到，伸手一摸，一缕血线涌出，他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剑划伤。他走进屋中阴暗之处，才终于看见此剑的全貌，一旦光线照及剑身，又马上消失。他运剑远挥，只觉剑柄剧震，轰的一声大响，丈余外的墙壁竟然被发出的剑气洞穿了。”

凌宁听得入迷，道：“这便是含光？”

执夷仙人道：“不错，含光和承影本为孪生，含光既然已经不在，承影便空有其壳。铸剑谷千年时光不能令其复原，只因为他们不知道承影已经失去了‘芯’。而这柄含光，虽然威力惊人，但终究还是一柄未完成的作品，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淬火，又怎么能成为神器。”

凌宁道：“那么……要承影和含光合二为一才可以再现神器光辉？”

执夷仙人道：“既已经分开，又何必再合二为一？早晚有一天这两柄名剑会重新成为神器，只是要找对方法。”

凌宁道：“承影既然无芯，那就为它注入一个芯，含光既然未经烈火，便为它重新冶炼……我想铸剑谷是走错了方向，所以才未能将其修复。”

执夷仙人道：“正是这个道理。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的缺陷，对症下药才是正途。”

凌宁道：“那这柄含光剑是否已经淬炼完成，成为了真正的神器？”

执夷仙人道：“我也是多番查阅古籍之后才领悟该如何修复它，只可惜……光是烈火淬炼仍是不够，它还需要加入一些稀有的材料。在你成为轩辕剑的主人后，轩辕令已经没用了，老夫便将它们尽数用于冶炼此剑，轩辕令是用轩辕玉制成的，其中蕴含的灵力非同小可……但……但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凌宁道：“是轩辕玉不够了吗？”

执夷仙人道：“是的，轩辕玉还是不够，哎，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是时机未到吧……我将它送给你是不想它埋没在这里，或许跟着你，有一天它会成为真正的神器。”

凌宁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他和芊媚儿曾在拍卖会中拍下的“矿髓”，连忙取出，道：“仙人，此物是我从拍卖会中得到的，这对冶炼这神器是否有帮助？”

执夷仙人“咦”了一声，接过仔细端详片刻，道：“这矿髓……似乎不太寻常，你运气真是好，此物似乎可以用来代替轩辕玉……”

凌宁心中一喜，执夷仙人却又叹息道：“可惜……老夫非冶炼大家，你还需要找一位精通锻造的宗师才行。或许……或许这矿髓真的能令含光成为神器。”

凌宁道：“仙人，这位锻造大师您是否有推荐的人选？”

执夷仙人摇头道：“老夫已许久不踏足仙尘大陆，这锻造的大宗师只能靠你自己慢慢寻找了。”

凌宁将一滴精血滴在含光的剑身上，他也不确定含光的剑身是否在那里，但当鲜红的血珠顺着剑身划出一道“丨”，他忽然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线将他的意识和含光联系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含光传来的欢悦，剑身的形状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这柄剑中蕴含着庞大的能量，这股能量是他在任何兵刃上都未曾见过的，即便是他的石剑碎星也不可比拟。

他随手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剑身散发出淡淡金光，在空中留下令人赏心悦目的残影。他确信这道金光只有身为主人的自己才能看到，其他人眼中他只是在挥舞着剑柄。

他将含光珍而重之的收入戒指，这可不是他的石剑随时能回到自己身边，这柄剑若是丢了，那便是真的丢了。

执夷仙人将他送出遗迹，此时东方渐白，天边亮起一抹橙色。凌宁望着越发明亮的天空，终究还是忍不住，转身对执夷仙人道：“仙人，如果从此凡尘大陆不再有轩辕剑之主，那么大陆将走向何方？我实在是……”

执夷仙人笑了笑道：“你觉得不安？你怕自己选错？将凡尘大陆带入一个糟糕的方向？”

凌宁点了点头。

执夷仙人捋了捋胡须，道：“或许再过上个万年，轩辕剑的力量就会耗尽，到时候整个凡尘大陆又将陷入水深火热，那时候你已经不在，老夫也已经不在，凡尘大陆又将如何？”

凌宁黯然摇头。

执夷仙人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你无需多想。况且，凡人们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或许到时候会出现一位和轩辕黄帝一样的人……去吧，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次选择而毁灭，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凌宁长出一口气，他现在也只能相信，相信这世界会变得越来越明亮。

近一个月，凌宁走几乎遍了凡尘大陆所有的出海口，可惜并没有发现秦希的踪迹。也许当他收到讯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那时候已经出海了说不定。看来想要找到她也只能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岱舆仙山了，但这仙山他实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时，他忽然收到了夏诗晴的讯息，讯息简单明了，只有一句：“平安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