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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明朝在埋头缝香囊。

她的手很巧,什么手艺活都做得特别好,绣花还是小时候娘亲手把手教她的,这些年她也没有扔下,技艺反而越来越好了。

她哼着小调,很快把香囊的大致形状缝好,正往里填干花瓣,忽然听见周围哗然热烈的惊呼声。

她好奇地抬头,看见遥远湖中的云梦高台上,一道纤细的身影翩然起舞,她的裙裾如翩飞的云烟,剑光如湛蓝的流华。

明朝愣了一下,随即睁大眼睛

是蔚师姐

流光如星海洒落,飘向云梦湖四面八方,夜游的百姓们纷纷被吸引,沿着栈道围聚成长长的人流,大家仰起头,惊艳而震撼地望着这一幕。

这是多么美的一幕啊。

仙娥起舞,剑华流天河。

有小妹妹拽着爹娘兴奋大喊“是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有人痴痴喃道“瑶台神女,洛神妃子”

明朝听见四周人的称赞,忍不住有点与有荣焉的小得意。

乾坤诸仙门有许多许多好看又有本事有才华的女修仙子,但她们蔚师姐也是其中顶能打的一个是温柔细心关心她们每个师弟妹修习生活的蔚师姐,也是无论什么场合什么情况、都可以为她们昆仑迎来无数称誉增添许多荣光的蔚师姐

明朝捧住自己的脸,看着遥遥蔚师姐那翩然美丽的身影,又是敬服、又觉仰望,也有一点小小的羡慕。

那是一点女孩子总会有的小心思。

谁不喜欢温柔又美丽的人呢,能永远从容高雅、游刃有余的蔚师姐,像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是她大概这辈子也变不成的人。

明朝久久望着,心里生出羡慕。

但她并不失落。

小时候她听母娘嬷嬷念佛经,说人一辈子的福与祸是有定数的。

她现在已经好幸运了,是她可以想象的一切的快乐了,她什么都不想改变了,只希望能一辈子都这样,永远做昆仑不那么成器但无忧无虑的小弟子,有师尊,有师兄姐师弟妹,还有喜欢的人想想都美得冒泡泡啦

明朝捧着脸蛋看了会儿蔚师姐的剑舞,才重新低头塞自己的香囊,直到把干花瓣都塞好,给香囊封上口,还是没等到褚无咎回来。

嗳。

明朝有点奇怪,往四周张望,这么久还没回来吗。

难道是在宴席上被拖住了

明朝想了想,觉得也对,褚无咎毕竟是褚氏的新任少主,这个少主位置坐得还不是那么合规矩,这样的大宴,确实应该多露露面,至少也要多认识认识人、混个面熟。

这样想着,明朝不好意思起来,她是要回宗门去了,舍不得褚无咎,尽想着拉人家出来玩,但还是不能耽误正事啊。

她拿着香囊站起来,和店家结好帐,准备往回走,那几个留下的褚氏亲卫们要来为她驱开道路,明朝连忙阻止,叫他们不要这么大动静,就让她自己慢慢走就行。

她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看见夜色如梦,许许多多的人经过她,很多张笑脸,很多欢笑声、叫卖声、喧闹声,数不清的灯火连成长河,倒映在湖边、天空中,是有烟火气的人间万家灯火。明朝喜欢这样,她感到幸福,又安泰。

她抬着脑袋,背着手,轻轻蹦跳地轻快地走着。

然后,

她突然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一直以来的疑问吗

明朝的脚步停住。

那是什么声音

你不是一直有怀疑怀疑着,又不敢去深思

是不敢,还是不愿意

什么怀疑怀疑什么

什么不愿意

那声音像从传说冥河的彼岸,带着低而悠悠叠响

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不去看一看真相。

来吧,来吧

不要忘记,想起此来的目的。

那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愈发漫大的回音,渐渐充满少女的整个脑海。

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而混沌,像被搅在某种混乱漩涡中。

往那儿去

往那儿去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少女像一块礁石,僵固地站在那里。

无数人穿过她,无数人与她擦肩而过。

然后,毫无征兆

呆呆站着的少女突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众褚氏亲卫都是一愣,下意识追上去,却震惊发现他们竟然追不上,少女跑得越来越快,以远超乎她修为的速度,将他们远远甩开

“少夫人”

“您要去哪儿少夫人”

明朝不知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她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本能,脚步将她带去一个方向。

冲进破旧的船坞,她的身形隐没于更深的黑暗,虚无的封禁被她周身浮动的浩大意志无声无息消融。

她恍恍惚惚听见嘈杂不详实的声音,她似乎隐约听见蔚师姐的名字,师尊的名字,还有,她自己的名字。

她的脚踩在船坞被浸得破败开裂的木板。

就在那一刻,她听见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

“没找来蔚韵婷,不是也给你引来个别的”

“我可没耽误你”

那声音尖叫着“衡明朝你那小未婚妻衡玄衍的弟子,你把她拿捏得这么好,不是也不差什么吗”

“”

“”

那尖锐的厉叫像一把最锋利的刺刀,刺破夜色,也瞬间刺开少女昏昏沉沉的神志。

明朝脑子像被狠狠撞了一拳,有那么一瞬间,她茫然地没意识到听见了什么。

然后她对上年轻郎君转过头来的寒凉的眼睛。

那眼中有很从容轻淡的杀意。

那从容轻淡的杀意在一瞬间僵硬。

他的眼神僵硬,他整个人都僵硬住。

这个清华内敛、沉骘莫测、从不真正显露出深浅的年轻人,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瞳孔,面目僵硬,看着她。

明朝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几乎有点想笑的。

可在她嘴角皮肤轻微动之前,温热的东西却先滑过脸庞。

她呆呆抬手摸了一下,指尖全是湿润的泪水。

呀。

“衡”褚无咎停滞般地看着她,如果谁能更仔细地靠近,会看见他嘴唇在很轻微地发颤。

他声音嘶哑“衡明朝”

明朝再也忍不住,转头就跑。

夜色如幕,月光落在连绵的灯火,落在无数欢笑的脸孔中。

她逆着穿过人群,路过无数张面孔,边跑边用袖子擦眼睛,可是擦不过来,泪水浸湿了袖子,还是在流。

原来她也不差什么呀。

她想,原来她也不差什么呀,比起蔚师姐,都不差什么呀。

明朝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又哭又笑,她穿过人群,跑到栈道边,褪去了热闹的寂凉的夜色落在她身上,她看着湖面,湖面倒映着她的脸,呆呆的,忽然跌坐在地。

绣好的香囊滚出去,鬓边别着的玉簪跌落在地上。

泥湿了她的裙摆,冰凉湿滑,她撑着地,抬起手,看见满手的泥。

“呜”

“呜”

她终于终于再忍不住,裂肺撕心地嚎啕大哭“啊”

两百年啊两百年

两百年的情蛊、婚约,两百年的相濡以沫,两百年的犹疑和总忍不住的期冀,两百年的时光

原来从一开始,从一开始

她就是个,“别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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