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大明,窘迫的大明
乾清宫。
户部侍郎李汝华正在向监国太子大倒苦水。
也直到现在,朱常洛才晓得他翘首以盼的皇位,真正轮自个儿坐上去,才明白即将接手这烂摊子该有多烂。
“万历四十三年京通仓入米一百八十九万石,出米三百八十五万石,万历四十四年入米二百七十万石,出米三百六十万石,这两年窟窿太大……”
李汝华虽老了,可对于这积年帐目却门清的很,这也是万历皇帝为什么不放他走的原因。
同期方从哲一连上了三十道致仕奏疏,万历皇帝看也不看,更别说批了,气的方首辅索性挂印而去。
大明,当官当到辞职都难的地步,方老头儿竟不辞而别,这遍览史书,怕也没有这先例,一时让人传为笑谈。
这时李汝华又哆哆嗦嗦拿出这两年帐册,戴上老花镜继续念道:
“转年至万历四十五年入米三百一十万石,出米三百二十万石,这一年还好些,至万历四十六年,京仓好歹还剩米近五百万石,仅足二年之用,可又赶上建虏发难,哎……”
随着李汝华长长的一声叹息,顶替方从哲的首辅叶向高接言道:“万历二十七年库银尚存七十余万,建大殿取用及传奉织造已耗费快尽了!”
户部左侍郎丁宾又补充:“至今日又且十年,而三十七、四十二、四十七等年先后动借边饷,而各省水旱蝗灾之下,也早就青黄不接了!”
太子朱常洛就感觉自己坐在这龙椅之上,像是被放在火上来回烤,这就算是把自己烤焦了,怕也变不出银子来。
他有些懊恼,手拿起熊廷弼的奏折,近乎发愁:“可是飞白那里急需两百万两白银,他有一个三方之略,本宫看上去倒是很好,可这银子又从哪来?”
他话音刚落,忽然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是从朕的内帑发吧,别的事情都可以缓,辽东之事绝不能缓……”
久在病中的万历皇帝,居然在王安的搀扶下,来到了乾清宫的门口。
众大臣急忙跪在地上山呼,“皇上万岁!”
朱常洛忙跪在地上,“儿臣见过父皇!”
“罢了,不要拘泥这些繁文缛节,朕已经腻歪了……”
话说到这万历皇帝,就感觉自己上气不接下气,手扶门框缓了好久,才在王安的搀扶下,迈过了门槛,一瘸一拐的来到了乾清宫内。
乾清宫御桉之旁有一个宽大的龙塌,紫檀木所凋制,又粗而宽的扶手,是后来加上去的,特意为皇帝而设。
万历皇帝就半卧在那里,缓了好久才幽幽道:“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啊,萨尔浒……”
萨尔浒已经成了万历皇帝的心病,此时此刻的万历皇帝,看上去已经极度虚弱,面色极为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可他的苍老的眼神,却透着一丝不忿,眸光深处,满是深深的悲凉。
“传朕的旨意,东师失利,文武将士相继阵亡,朕闻之心中悲恸……”
万历皇帝说到这里的时候,深深低下头缓了一口气,等他再抬起头时,诸大臣才发现,皇帝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晶亮的泪珠一滴滴流下,可是万历皇帝并不掩饰。
以太子为首,王安,还有诸大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竞相嚎哭道:“陛下,您一定要保重龙体,胜负乃兵家之事,不可悲伤过甚呀!”
万历皇帝眼中神色悲戚,继续说道:“拟旨,招我东师将士疆场无定之所游魂,作疆场之祭祀,至于那些马踏,刀斧之下成泥的死难将士,向他们家人索要其衣物,赐以国葬,录其子嗣得其荫,可怜朕的儿郎们呀……”
万历皇帝说到这里的时候再也说不下去了,一旁的王安赶紧按照万历皇帝的旨意,着司礼监赶紧拟旨。
众大臣再见到万历皇帝时,就觉得他整个人似乎是瘦了一大圈儿,神色凄凉。
而朱常洛也直到这时才完全明白,原来萨尔浒大战对于父亲的影响居然有这么大。
很少见过万历皇帝嚎淘大哭,他虽然有些不理解,怎么也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一场兵败,就会把自己的父皇彻底击倒。
良久,万历皇帝眼中泪水渐干,眸光深沉如海。
可这海也被燃烧在他心底的怒火慢慢烤干,赌咒发誓道:“待我大明励精图治,重新整军再战,为这些死难将士厉鬼游魂而战,好雪这百年之耻!”
旁边的朱常洛,也深深的被父亲的情绪所感动,近乎动情的颤声讲:“杜松,马林,刘綎,麻岩,等将军,率十万将士,不是身首异处,就是被马踏如泥,要么就是百失成猬,各个肚破抽肠,有生之年,必报此仇!”
气氛显得极为凝重,此时,万历皇帝近乎于咬牙切齿道:“朕再出内帑二百万两银子,交给那个熊疯子,朕就不信了,这一次,朕徐徐图之,非把这些女真人,困饿而死!”
乾清宫中的大臣们都被万历皇帝的大手笔彻底震惊了,就连太子朱常洛也没有想到向来小气的万历皇帝,居然就这么干脆的拿出了这么多的银子。
他甚至暗自在猜想,自己的父皇到底还有多少银子,难道这天底下的财富,都被父皇敛起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万历皇帝突然冒出来一句,“骆思恭何在?
“回禀父皇,此刻,骆思恭正在北镇抚司……”
“召他觐见!”
他不敢怠慢,连忙传令下去,忽然又听自己父皇追加了一句,“把他儿子也找来,朕有要事和他们相商!”
这句话的说出,不光是朱常洛震惊了,就连那些大臣们也震惊了。
朝骆思恭觐见很正常,可要是和他的儿子还有事相商,可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朱常洛虽然猜不透自己父皇自己父皇的心思,但想到自己的父皇可能是湖涂了,忘了骆虎就在慈庆宫中。
他赶忙派人把骆虎叫来。
在这个空当里,万历皇帝便问了那李汝华看似不着边际,却好像事关大明的存亡问题。
“朕问你,你也是管钱粮的老手了,朕有多少内帑,也瞒不过你去,实不相瞒,朕把这笔二百万两银子一出,朕的内帑也空了,你应该知道吧?”
李汝华已经年近七十,听到这话颤巍巍的点了点头,老泪纵横,泣声劝道:“陛下还是留点银子吧,我大明已经是千疮百孔,已经到了举债度日的地步,筹措东师的饷银还是借南京兵部的,他们那边也空了!”
“朕知道,可这天灾连连,你也见了,国事艰难,到处都需要银子,偏偏这银子就不够花,朕问你,咱们大明也不怎么产白银子,可这银子是打哪流来的呢?”
李汝华和太子朱常洛以及诸多大臣都没想到皇帝忽然问起这句话,其实不光是皇帝,不知道银子从哪生产过来,就是他们都未必知道。
李汝华仔细回忆了一下,便回禀道:“陛下,我懂你的意思了,您是指白银出处,老臣倒是只知道,白银都是打海外流入,叫一个西班牙公国,因为我们大明的客商都跟他们做生意,他们都是用银子结算的,应该是在哪里吧?”
“西班牙?朕倒是听人讲过,那里是全世界白银的中心,朕在想,我大明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如果能够抢上一笔银子,让我大明缓个两年,兴许把这难关就熬过去了!”
万历皇帝的这想法算是别出心裁,在别的朝臣们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尤其是太子朱常洛,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李汝华明白了,旁边的叶向高更是拍手称赞:
“吾皇真是天纵英明,可我们都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怎能干出劫掠之事?”
“我大明已经饿成了瘦虎,小民百姓还尚且知衣食足才知礼仪,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你就直说,朕这法子怎么样?”
“回禀皇上,若是不顾圣人之言,这办法倒是极不错,可是要让谁去呢?”
叶向高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在他的心中,的确是非常赞叹万历皇帝的聪明才智。
当他刚刚问出这话时,忽然门口的黄门侍郎开始通禀道,骆思恭父子到。
万历皇帝笑了,“当然不是你,朕另有安排,你们都退下去吧,朕和宫保有要事相商!”
李汝华,叶向高,以及众多大臣们,纷纷回避,这个时候,骆思恭和骆虎急忙进来觐见。
他们父子俩并不知道万历皇帝要交给他们什么事情,内心深处惴惴不安。
万历皇帝看了看这父子俩,笑了,“朕有个想法,刚才还想让让你们父子俩一同去西班牙,给我大明,抢上一些银子,只是不知道这办法到底可行不可行,毕竟那地方,谁也没去过!”
骆思恭和骆虎听到这话以后都感觉到有些懵了,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西班牙在哪里,而皇帝又是叫他们父子来又是什么意思?
骆虎就见已是一脸苍白,仍在病中万历皇帝,无奈的对他讲道:“你父亲是肯定不能离开的,但是你完全可以替朕走上一趟,因为这完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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