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告别(一)
天启四年冬季,熊廷弼的桉子悬而未决。
天启皇帝与骆虎的一番对话之后,重新考量熊廷弼到底该杀还是不该杀!
而杨涟的血书自从递进乾清宫中以后,如同石沉大海。
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指示大战之前的平静,谁都知道魏忠贤绝对不会罢休他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或者只是一道命令,只是这道命令必须由天启皇帝亲自下达给他。
一切都在天启皇帝的一念之间,到底该不该对东林党发起进攻?
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之内,天启皇帝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罢免了兵部尚书张鹤鸣。
同时在朝堂之上廷推阎鸣泰为辽东经略,同时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任命,那就是天启皇帝的老师孙承宗这一次随同阎鸣泰作为重臣,一起赶赴辽东任职。
其实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又是一个被架空的辽东经略。
真正的所有的权利,全部被掌握在孙承宗一个人手上。
天启皇帝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老师,事做砸了就会让阎鸣泰这个经略一个人来背。
如果做好了事情,随时随刻,就会把孙承宗扶正。
这是满朝文武都能看得明白的一件事情,这对于阎鸣泰来讲简直就是悲剧。
他从头到尾都是陪绑的。
面对天启皇帝如此的护短,和偏袒自己的老师,他只有托病,赋闲在家,不去上任。
可是天启皇帝更绝,即使阎鸣泰赋闲在家在家也是名义上的辽东经略,这就意味着如果孙承宗做不好,一旦闯了祸,他这个赋闲在家的辽东经略,该砍头还是得砍头。
对于天启皇帝这样的安排,阎明泰连死的心也有。
事情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侮辱性极强,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凭什么你就要受到皇帝如此的庇护?
当然作为回报,孙承宗也觉得有些对不住阎鸣泰,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曾经向崇祯皇帝一个劲儿地推举阎鸣泰为兵部尚书。
而阎鸣泰是自张鹤鸣之后,最为无能的兵部尚书,没有之一。
对于这样的任命,骆虎看在眼里,却感觉到十分的心烦。
朝堂之上的争斗处处都存在,而皇上的心思又似海深,鬼知道哪阵风来,皇上的决定便会发生天翻覆地的变化。
天启四年的冬季,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王在晋也不过刚刚任了辽东经略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在孙承宗弹劾下便匆匆离职。
新一任的辽东监军或者也可以讲是实质性的辽东经略孙承宗,即将赶赴辽东。
此时此刻的宁前道袁崇焕,站在刚刚竣工的宁远城城头之上,面对远处灰黑色的云团,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也许他是感叹熊廷弼的结局吧,在这朝堂之上,什么人最安全?
或许就是那种什么也不用做,只会指责别人的大臣们,才会做到万全,永远不会受到皇帝的责难。
更不会有杀身之祸。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不干事的指责干事的,到头来不干事的反倒升官发财,干事的反倒落一个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就很不错了,就怕是连人头也不保。
如此恶劣的环境,又有谁还愿意去辽东任职。
就连皇帝的老师孙承宗都怕背上骂名,以重臣的身份先去辽东看一看,历练一番,皇帝都为他提前找好了背锅侠。
如此做事也实在是太不厚道。
也许是天启皇帝不愿意让骆虎看到熊廷弼最后真实的结局吧,终于赶在他明确指示魏忠贤率先以熊廷弼为借口向东林党发难之前,骆虎再一次被派往了辽东。
一切都简在帝心,天启皇帝实在是能够沉得住气,在这之前他没有任何的表露。
而骆虎还天真地认为,也许天启皇帝真的就饶恕了熊廷弼了。
很多年以后骆虎回想往事,觉得天启皇帝在心中,其实是已经原谅的熊廷弼,只不过在于当时要对东林党发难,他就不得不牺牲掉这个人了。
骆虎得到诏令以后,准备过几天就和孙承宗,一起赶赴辽东,而在这之前他有短短三天的自由时间。
他终于被放出了宫。
出了紫禁城第一件事情他就赶往了北镇抚司,先去往诏狱,却发现熊廷弼不在这里。
原来是在东厂的大牢当中。
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可是他知道,此次赶往辽东,谁知道几年以后才会回来,他有很多话要对熊廷弼讲,便不顾一切的赶往了东厂的大牢当中。
东厂的大牢,比锦衣卫的诏狱还要可怕。
好在东厂的番子也没有拦阻他,知道他是骆家儿郎,再加上魏忠贤也早早得到了天启皇帝的招呼,便更加不敢阻拦。
东厂的大牢位于东厂胡同,处于半地下,终年也见不上阳光,一直阴暗潮湿。
虽然外面阳光明媚,可是里面却始终是暗无天日。
拷打声,叫饶声,皮鞭抽到肉皮上,传来阵阵惨叫声不绝于耳。
骆虎从来也不愿意考打犯人面对锦衣卫的十八般刑具,他也从来不愿意动用。
除非是针对那些罪大恶极的女真人的细作,非是如此,骆虎绝对不会轻易动用这十八般刑具。
可当他来到东厂的监狱当中就发现,锦衣卫现存的那十八般刑具在这里完全是相形见拙了。
什么用来抽肠的刑具,剥皮的刑具,甚至还有专门刷人皮的铁刷子,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由此也可以想象,熊廷弼在这里,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咣当一声,牢门响,几个东厂的番子,见是骆家儿郎,根本不敢过问,只好躬身退到了两边。
有些东厂番子,骆虎是认识的,因为他们都是从自己的手下被挑选上去的。
如此一来就方便的很,很快熊廷弼的牢房在这些手下的指引下便到了,此时的熊廷弼并没怎么用上大刑,只是带上了脚镣手铐。
骆虎一见熊廷弼噼头就问:“你为什么瞒着我?”
骆虎之所以不愿意点出,实在因为这里是东厂的牢房,耳目众多,绝不能这样明讲,所以他就只好这么问。
熊廷弼不由的脸色一暗,很老实的对骆虎讲道:“是我大儿子,他实在是太着急,当然我也不能怪他!”
骆虎听到他这话以后,马上就明白了。不由得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我已经跟万岁爷说了,把这前后经过都跟他讲了应该过不了几天你就能够出去了,千万告诉你的儿子,不要再让他折腾了,本来没有这件事你过不了几天就能出去,这又是何必?”
熊廷弼听了他这话,不由得苦笑道:“骆家儿郎,你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也许这里实在是不适合你吧,不然皇上也不会把你支走……”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已经流下了泪水,这让骆虎大惑不解,连忙安慰熊廷弼道:“你这又哭什么?我已经跟你交了底了,你还害怕什么?”
“什么也别说了你能来看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我老熊为官二十多年,能够来看我的也只有你一个,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其实这次事情不能怪任何人,如果不是杨连上的那道书子,说不定我就出来了,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骆虎听了这话心中生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连忙问道:“你是说杨莲那血书,会对你产生不利,可是那道奏疏里也没有提到你的任何事情啊,我都亲眼见了呀……”
熊廷弼看见骆虎的脸上又泛起了疑容,不忍心再把他牵扯进来了,连忙转换话题说道:“没事的,正如你所料,说不定我过几天就出去了,你来了我真高兴,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我,我的家人也进不来,能进来的,也只有你一个,我实在是非常得感动,你只需在这里和我多说几句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知道你可能要被皇上派往辽东了,我就怕一件事情……”
“你是怕我回不来吗?你放心,我福大命大,一定回得来,说不定你会官复原职,这一次你也不过是被贬为庶人回了老家,到达那时我就去湖南看你!”
熊廷弼听了骆虎这么说不由得嚎啕大哭,这让骆虎感到十分的纳闷,可也不好再多问。
“兄弟啊,你就留下来再好好和我多说几句话吧,我就怕一件事情,怕我们此生此世,就是最后一面了,说实话,我老熊实在是不甘心啊,实在是不甘心啊!”
骆虎一直以为熊廷弼可能是对自己贬为庶人而感到不快,便有些嗔怪的说道,“你快拉倒吧,我觉得你这一次能保回性命,就什么也别说了,过几天我就要去辽东了,等我从辽东回来,我一定偷偷去一趟沉阳,从那里带上一抷土,那是我们曾经在一起战斗过的地方,这辈子我也难以忘记。”
“那好,骆家儿郎如果到时候你回来,可我要死了,你千万记着把沉阳那抷土撒在我的坟头之上,我也好想念,我们在沉阳的日子,我也好希望当你回来的时候,我还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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