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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一千二百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雨。

千古岁月悠悠过,说书人口中仍说不尽那一日故事,词人笔下依旧在遥望那一场兵戈。

后人诉说的那一场大雨总是悲壮的、豪情的,是天地波澜壮阔的一笔史册。那一剑的光辉,好像在隔了一千二百年后,仍让人为之目眩神迷。

未曾见过那场雨的人在幻想那一场雨,见过那一场雨的人,大多已黄泉埋骨。

那是一场红色的雨。

满天红云翻血浪,不断有修士与魔从空中坠下,他们的血使得雨在还没有落地时,就被染成了红色。

魔与修士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换个更准确的说法魔与乾坤众生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

魔渊是一个与乾坤截然不同的世界,拥有截然不同的道。纵欲、杀戮、贪婪是他们的本性,亦是他们成长的根基。而当两千七百年前,魔渊与乾坤碰撞。两界通道打开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个成长的捷径破修士道心。

修为越高的修士道心所破时能带给他们的进益就越大,而乾坤当中从未见过魔的众生们,于他们而言无异于一场肥美的大餐。

在魔渊与乾坤相连的这许多年里,修士与魔已争斗了无数次,但还没有哪一次像一千二百年前这般惨烈。

魔渊的魔主筹谋了一千五百年,钦点八十一魔将,在魔渊与乾坤交连处衍化规则混乱地,从混乱之中燃起魔的火焰,乾坤的东南天角被染成了倾天火海。乾坤的雨熄不灭滔天的魔焰,修士的血和雨水一起坠落。

那自起云峰当中劈出的一剑,比世人想象的更加惊艳。

漫天红光中,天地如烘炉,霹雳雪练一般的剑光飞射而至,如开天地,破开妖异的血色,露出乾坤夜色里洁净的星光。

那一剑,一路劈到了魔主方拂歌面前。

方拂歌筹谋了一千五百年的阵势因此而破,乾坤修士终于从此限制中解脱开来,惨烈的局势开始转变。

那一剑的确改变了战局,但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般轻描淡写。

那时双文律的身上,还有伤。

“你这般强令自己出手,是想再入一次轮回吗”方拂歌倚在一片红艳的焰云中,看着那如雪练般斩破天地烘炉的剑仙。

计划被破,他却并不惊怒。方拂歌挑在这个时机出手,就是算准了一切。无论双文律出手与否,他都有后备的计划。

朵朵魔焰汇聚成链,每一道锁链都围向双文律和他的剑,天地间的烘炉破碎了,又重聚成一个更小、更凝练、更炽热的烘炉,要炼化这柄剑,也炼化这个人。

乾坤世界的道同样没有成长到完善无漏的地步,这魔焰汇聚了魔渊诸魔的一切欲念、汇聚了他们从乾坤修士身上窥破的一切破绽。双文律同样在修持乾坤世界之道,方拂歌不信他的道心没有破绽。

双文律斩出这一剑已是勉力,否则他的剑不会泄力削去一座山头。

于内于外,他都没有再逃脱的可能。

可是,勉力斩出这一剑的双文律却仍是平静的。

一个习剑的人,无论他是否镇定,在他没有后路的时候,身上都一定会有孤绝的气质那是拼尽一切在绝境中闯出一道前路的信念。

但双文律身上并没有显出这样的气质,他还有什么手段呢

“我已没有什么手段。”双文律好像轻易就看破了魔主云遮烟锁的心,“可我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

他的剑被魔焰融化,他的眼却含着世间最锋利的剑光。

没有人知道魔主的烘炉中发生了什么,人们只见这涛涛魔焰所化的绝地轰然炸碎,星斗动荡,雪亮的剑光携无数焰光,像一场浩大的火雨,一路坠到了魔渊深处。

时隔一千二百年,这道剑光再次掠过一场大雨,穿越了血染的赤砂海,进入魔渊当中。

魔渊是没有雨的。

这里拥有与乾坤完全不同的规则,没有日月星斗,没有春夏秋冬。天空晦暗翻涌如云层,云层间是永不止息的暗紫色雷霆,雷霆之光照亮了魔渊。

诸欲、诸情、诸乱摩擦碰撞,它们即是魔渊的力量。

魔渊的规则会压制一切不同于它规则的存在,就像压制一千二百年前那道携漫天火雨坠落的剑光一样。

但这一次斩入魔渊的剑光,好像带着外面风雨的凌冽气息,划破燥热的天空,堂而皇之地斩断道道雷霆。它所遗留下来的锐气,使得剑光过后的天空也久久不能恢复,在燥热混乱的魔渊当中,斩开一线清冽的风雨。

一千二百年,这个时间不算太短,却也没有长到让所有曾见过当年那一场大雨的魔皆销骨于时光当中。

凌冽的剑光激起了太多魔心中的惊惧与不安,也有那无知的后辈一跃而起,试图追上剑光,看看是哪个乾坤修士这般狂妄,竟敢如此嚣张地闯入魔渊

但是当诸多被惊动的魔追寻这一道剑光而去时,却在锐气的尽头失去了剑光的踪迹,只剩那一线锐气凛凛横空,将任何胆敢靠近的事物无情斩裂。

罗糜懒得管那些跃跃欲试的后辈,回到他的错牙城中。

乾坤当中有剑阁为墙以阻魔渊,魔渊当中自然也有类似的布置。

错牙城就是魔渊的守卫墙。

在赤砂海与魔渊相接的边界,最显眼的是一道裂峡。

这道裂峡自赤砂海边界显出痕迹,笔直延伸向魔渊深处,越裂越深,像大地上的一道伤,不知尽头在何处。

错牙城狰狞雄壮,粗糙坚密的红岩在大地如兽齿交错,绵延到裂峡处,又一直交错深入到暗不见光的地底,唯有红岩之上折角锋利的暗紫雷纹照出一点光亮。

凶煞巍峨的错牙城瞧着威风凛凛,可是假如把视线抬高,它看起来就像一处缝在大地伤口之上的可怜缝线。

罗糜心思烦乱,没有回到自己的城主府,反而在城里乱逛起来。

能够成为守卫魔渊边境的错牙城之主,罗糜的实力毋庸置疑,魔渊八十一魔将,他的实力是最顶尖的一批。

多少魔羡慕他的实力和地位,可他这错牙城主当得也是真没意思。

一样都是防不住敌人,一道烂木门和一层糊上的纸有什么区别

剑尊剑尊

他此来魔渊为何

他已不在乎魔渊对他的压制了吗他想毁坏与魔主之间的契约吗他是去寻魔主的吗还是为了最近的变故

一层又一层的赤岩之间构筑着魔的居所坊市。魔好狠斗勇、狂情纵欲,踩在赤岩间驰逐吵闹,他们蒸腾的**被赤岩间的雷纹吸走,供给给整座城防,也供给给他这个错牙城主。

这样的环境是罗糜熟悉且舒适的,他享受这种颓靡与狂浪融为一体的气氛,这让他感觉到安心。但此时,他突然感觉像被雷霆抽了一鞭似的,某种惊悚冰冷的感觉刺在他心上,使得他立刻抬起头。

一片灼热的暗红中,前方白衣墨袍的身影像一柄剑,从混沌天地中破出一线清寒。

剑尊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双文律站在错牙城的长街上,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这座魔渊中的城,看着这些与乾坤截然不同的魔在城中的衣食言行。

但没有一个魔发现他站在这里,也没有一个魔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罗糜突然明悟,并不是双文律突然出现在这里,而是他直到现在才发现站在那里的双文律。

这明悟令他喉头发干、心头更冷。他喉咙动了一下,面上神色不显,衣饰遮掩下的身体却已攀爬上魔纹,与脚下红岩牙上的雷纹隐隐呼应。错牙城中阵法,顷刻便可激发。

“尊驾为何来此”罗糜问道。

双文律此时才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并不轻忽,但与他墨潭一般沉静的眼比起来,罗糜的神色就显得太过紧张了。

他被双文律看得心脏一紧,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动作、所有的隐秘、所有的心念都在这一双眼中暴露无疑,像赤条条站在白茫茫大雪地里,无处躲藏、寒意透骨。

“天地有变。”双文律开了口。

罗糜心下稍松,有得谈就好,他很怕双文律一言不发直接拔剑。但他的心还没安下片刻,就因为双文律后面的话又重新提了起来。

“有些魔得了外来的规则碎片,便想来试一试我的剑。”

双文律说得既不太快,也不太慢,好像没有什么情绪,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被罗糜清清楚楚地听见、记下。

“我很不耐烦一个个应对,也很不喜欢他们来搅扰乾坤。”

罗糜心中警铃大响,法力一震,整座错牙城中雷光乍起,瞬息勾连成阵。

双文律的声音在雷霆暴声中清晰地传来“所以我来试一试剑。”

剑光骤起。

一线冷白劈开密集的雷光,红岩牙坍塌的声音混合着雷声轰鸣。

通天彻地的阵法像绘在纸屏上的画一样轻易破开。

等烟尘落下后,罗糜已现出天魔真相,狰狞铁甲着身,魔气上下缭绕,卖相雄浑威武,站在一片废墟当中,却像一只受了惊的猫一样浑身紧绷神色惊骇。

巍峨狰狞的错牙城已塌了半壁。

那白衣墨袍的剑尊,在斩完这一剑后,已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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