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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十一章端午(二)

宇森和立夏的打嗝声此起彼伏,连起来听颇有《命运交响曲》的悲鸣,两个从村西头(宇森家在村西头)走到村东头,路上宇森不时对别人家的欧式小洋楼发出鄙视的轻哼,“中式建筑,实用、适用!”。

转了一个弯,宇森带着立夏从另一条路往村西走,立夏以为琴姨少给东西了要回家拿东西,也就没问什么,直到宇森拐进丁家的前一个胡同口。

立夏拉住宇森,“走错了,咱家不在这个胡同。”

“没错,姑姑家在这个胡同。”

“那你为什么要领我在村里逛一圈?!”立夏这一路上,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就叫了几十个,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层。

“遛食。”宇森选择说一半真话,另一半(把你炫耀给别人看)保持沉默。

“呵呵,男人!”立夏嘲讽道,“虚荣心得到满足了吧?”立夏用手指戳宇森胸口。

“满足了。”宇森笑吟吟地挠头说。

朱红的大门上贴着“党员之家”的牌子,宇森一进门就喊“姑!”,比在自己家显得更轻松自如。

一个矮矮胖胖,慈眉善目,下巴处有颗“福痣”的阿姨从堂屋应声而出,“哎呦,我滴小(北方长辈对男孩子的叫法)嘞,我正说去你家呢。”

“姑,我来看你,这是夏夏。”宇森介绍立夏给姑姑,把礼物递给姑姑。

“来就来,不用带东西,”姑姑接过礼物袋子,热情地拉住立夏的手,“见过,见过,真是越长越好看!”

“姑姑才是呢,比我上高中那会儿又漂亮了几分。”立夏反拉住姑姑的手说。

“哎呦哪有,老啦!”

“我要是到了姑姑这个年纪的时候,皮肤还能保持像姑姑那样水润,我也愿意老。”立夏挎住姑姑胳膊往堂屋走。

堂屋门口站着一个健硕高大的中年男人,手肘到手腕没有粗细变化,手掌粗粝有如松树皮,透着强劲有力。

“姑父。”宇森与姑父握手,暗自较劲。

“行啦,一见面就比力气,都多大的人了,快撒开,小森的手都红了。”姑姑给姑父和宇森肩膀上一人一巴掌。

姑父松开手,“行啊小子,有长进,现在不喊疼了!”

宇森接下姑父的一拳,尽力稳住下盘,不摇不晃。

“这是表侄媳妇吧?比照片上好看。”姑父指着堂屋墙上挂着的毕业照说。

“快别站门口了,进屋坐。”一个身材高挑,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给人温暖有如春风拂面的孕妇端着盘瓜子站在沙发旁。

“沐姝姐,”立夏接过盘子放在桌上,扶着沐姝坐沙发上,“姐,有六个月大了吧?”

“八个月了,”沐姝拿靠垫枕在腰后,“我瘦,看不大出来。”

“起名字了吗?”立夏等姑姑、姑父落座后才坐在沙发上,环视姑姑家客厅,西边墙上靠近沙发的上方挂着几个相框,相框上面贴满密密麻麻的奖状,有些已经风化残破,北面墙上挂着两幅齐白石的虾,一幅张大千的红叶图,一幅徐悲鸿的奔马图,西边放着电视。

“起了,是女孩就叫徐盼熙,是男孩就叫徐怀瑾。”沐姝轻抚肚子,浑身散发初为人母的幸福。

“姐,宝宝跟你姓?”立夏接过姑姑沏的茶,“谢谢姑姑。”

“嗯,我家的传统,孩子都跟母亲姓。”沐姝嗑瓜子说。

“咱家那倒霉小子可没跟我姓。”姑姑白眼斜睨姑父。

姑父战略性忽略这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怨气,与宇森愉快地聊国际形势。

姑姑见姑父不说话,当着立夏的面也不好发火,轻哼嗑瓜子。

“这瓜子真好吃,不仅颗粒饱满还入味,肯定很贵吧,让姑姑破费了。”立夏按照昨晚制定的策略,打破无意听到家庭矛盾的尴尬。

“一点瓜子破费啥,不贵,五块钱一斤。”姑姑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塑料袋瓜子,“哐!”放立夏面前,“喜欢吃,一会儿带着。”

“谢谢姑,”立夏抓起一把瓜子,接着说,“没想到这么便宜,姑你是不知道,在上海最便宜的瓜子也要15块一斤,还得说是散装的,袋装的更贵,像您买的这种品质的,在上海散装也得卖上30块一斤。”

“啥,瓜子要一斤要30,哎呦,还让不让人活了,怪不得那倒霉玩意又瘦了,就他那点补贴都不一定吃得饱饭。”姑姑起了聊天的兴致。

“妈,单位有食堂,免费吃。”沐姝把垃圾桶放立夏脚边。

立夏把手里的瓜子壳倒进垃圾桶里,“姑,放心,上海也有10几块一碗的面……”

“啥?”姑姑打断立夏说话,“一碗面要10几块,里面加了啥,金子吗?”

“姑,10几块的面在上海很正常,毕竟上海店铺租金高嘛,但有些东西就很离谱了,有一次我和朋友去商场吃饭,看到一道菜叫‘好吃的黄瓜’,心想看看是多好吃的黄瓜,谁知道上来一盅泡在冰块里的黄瓜条,都没给拌一下,让你自己蘸酱油芥末吃,姑,你猜收了我多少钱?”

“多少钱,姑可猜不出来,上海那菜价姑没见过。”姑姑伸长脖子听立夏讲。

“三十八,”立夏伸手指头比划,“还不是一整根,是切了半根,就要38块。”

姑姑把瓜子壳甩在垃圾桶里,“咋不抢去?!”

“是的呢,我之前去北京参加活动,在□□广场附近商圈,10块钱买了四个苹果,我都不敢相信北京物价这么便宜,可见上海这物价全中国独一份。”立夏吐槽的**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是呀,房租贵,吃饭贵,年轻人哪还能攒住钱。”沐姝加入吐槽圈。

“可不是,上海赚得多花得也多,钱比冰淇淋融化得都快,别说买房了,租房都是问题,离公司近的不敢找,越来越多人搬到郊区住,每天光挤地铁就得花费2个小时,周末用来补交都觉得时间不够。”立夏喝茶润嗓子。

“我之前刷微博看别人发的挤地铁图片,那人挤人人挨人的,比压缩饼干都硬实,包子被挤成馅饼,鸡蛋被挤碎,吃起来倒方便,不用剥皮了。”沐姝打开话匣子,正话反话地吐槽地铁。

“早晚高峰就是这么挤,在上海最惨莫过于社畜,饭吃不好,觉睡不好,钱攒不到,还不断被压榨,996、007都能被人说成福报,得了抑郁症只能怪你自己不够强大,我同学怀个孕还得看工作得不得空,请个孕假都得年假、病假、事假东拼西凑,才能得到足够的时间来恢复身体,尤涅斯库1也写不出这种荒诞。”立夏越说越气,嗓门渐渐变大。

“还好公司张姐仁慈,怀孕的女员工除产假外,还能另外多得两个月的哺乳假,但一说到加班我就来气,你姐夫每天晚上11点多才到家,实在搞不明白他们公司,要是活多就不能多招几个写代码的吗?加班费还按照基础工资给,一小时就那10几块钱,我觉得工人运动都倒退了一百年。”沐姝一手扶腰一手抚肚子说,“你瞧,宝宝气得乱踢腿。”

“哎呦,你就别那么大火气了,”姑姑劝沐姝,“气大伤身。”

“哎!不知道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改变!”立夏虽不用坐班,但想到自己的创作被资本魔改,工作室的小姑娘们被要求连夜改剧本的事,气愤且无奈(立夏的工作室是由公司运营的,立夏的最大话语权只体现在与哪家影视公司合作)。

“是啊,现在的贫富差距已经不是努力就可以赶上的了,躺平不能全怪年轻人,”沐姝深叹一口气,“希望这孩子到我和你姐夫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能有为自己梦想奋斗的拼劲,说到这,我就不得不说我对你和小森是真是羡慕嫉妒恨,你们一直在为梦想努力。”

“嗯,我和宇森心怀感恩,也觉得自己幸运,创作是一件不断自我怀疑的死循环,如果没有家人朋友的鼓励,很难坚持下去,所以姐、姑姑、姑父谢谢你们。”立夏搂住姑姑说。

宇森、姑父看向立夏这边,“支持你们是应该的,年轻人就得出去拼,”姑父放下手里的茶杯,“要相信党,相信政府会给你们创造出更适合创作的环境。”

“别再讲你那些大道理了,姑姑没有多少文化,但只要看到小森说起建筑时满脸的兴奋劲,我就乐呵,年轻人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姑姑拍着立夏肩膀说。

“大道理听起来空,但都是真理,”姑父不服气,接着说,“贫富差距、教育不公啥得都是暂时的,会解决的,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党和政府不会看着资本主义的那些玩意一直压榨欺负人民的,小森,你说是不是?”姑父寻找同盟。

“嗯嗯,姑父说得对。”宇森机械化点头。

“就是嘛,还是小森看得远,来,小森,给他们具体解释解释。”姑父把宇森推向战斗前线。

“额……社会主义初期有贫富差距,”宇森绞尽脑汁组织语言,“但中国强调共同富裕,先富带后富,寒门要出贵子,国家需要选拔真正的人才,而不是经过培训班打“乙烯”2揠苗助长的果子,所以问题都会解决的。”宇森心头有万般话语,但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几句,“嘴笨”是这辈子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你说的姑姑听不懂,但姑姑相信党,相信政府,姑姑小时候饭都吃不饱,现在能天天吃肉,就是党给的好日子。”

“我们的好日子也是姑姑给的,因为姑姑从来不给我们压力,不催婚。”立夏抬头看着姑姑,转换话题。

“我不催婚,但人得谈恋爱,恋爱是幸福,人不能拒绝幸福,”说到这姑姑叹气,“哎!那臭小子单身20多年了,到现在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夏夏你们公司要是有合适的姑娘,记得给他介绍一下。”

“姑,我介绍了,他瞧不上,”立夏接过姑姑递过的苹果,把“火”(话题)引到那个端午节在医院写病历的“可怜孩子”身上。

“啥?他还看不上,就他那长得像倭瓜,瘦得像豆芽,走路裤管直晃荡的干巴样,还瞧不上别人,不行,我得打电话骂他几句!”姑姑掏手机,准备打电话。

沐姝抢过姑姑的手机,“妈,他现在正忙呢,别打扰他,谈恋爱得看缘分,他只是缘分来得晚,老天爷说不准给他的是朵大桃花。”

“姑,我饿了。”宇森帮自己好兄弟消除“无妄之灾”,把姑姑的关注度引到自己身上来。

立夏内心“呵呵”,一场好戏被宇森打断,怒目瞪他。

“小森饿啦,我去包饺子,茴香苗猪肉,你最爱吃的,等着哈。”姑姑起身去厨房。

“姑,我也帮忙。”立夏说着站起来。

“不用,你坐着,”姑姑把立夏摁回沙发上,“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聊聊天,你姑父帮忙就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动动手脚,活动活动筋骨。”

“夏夏,不用客气,就让我爸我妈去包,尝尝我妈的手艺。”沐姝说。

姑姑和姑父去厨房忙活,客厅里就剩下立夏、宇森、沐姝三人。

“夏夏,那臭小子是不是经常给你们添麻烦?”沐姝指挥宇森把他旁边的靠垫递给她。

“没有啊,”立夏接过靠垫帮沐姝放在身后,“姐,你是不是看出来刚刚我在坑他,告他黑状了?”

“那么明显,当你姐我眼瞎呀?”沐姝往后仰,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

“那是他活该,姐,你是不知道高中的时候他向我哥打了我多少次小报告。”立夏接过宇森剥好的瓜子仁,分了一半给沐姝。

“下次他回家我揍他,帮你报仇,”沐姝把瓜子仁一把都倒进嘴里,“那臭小子现在一个人在上海也不知道怎么过节呢。”

“翼远给他定外卖,请他吃饭。”宇森继续剥瓜子。

“翼远端午没回来?”沐姝问。

“没有,他有要事。”宇森把瓜子仁给立夏,抖落手上沾得瓜子皮碎屑。

“你们是不是还要去七舅爷爷家?”沐姝接过立夏帮自己倒的白开水。

“嗯,下午准备去镇上,顺道去拜访。”立夏嘴里瓜子仁塞得太多,嚼得腮帮子疼。

“最近过节店里较忙,他们白天也都不在家,你们正好也去镇上逛逛,小森好久没回来了,镇上变了好多,放羊聪开了家羊肉铺。“沐姝说。

“放羊聪是谁?”立夏问。

“宇森他们小时候的玩伴儿,发小。”沐姝回复。

“嗯。”宇森不太愿意提。

“他家羊肉好吃吗?”立夏问。

“挺好吃的,没有膻味,尤其是他家的酱烧羊蹄,口感筋道,香辣不腻,我现在是不能吃辣,不然明天真想买几个带回去。”沐姝坐久了不舒服,站起来活动,“我去院子里走走,看看我妈做得咋样了,你们不用动,在屋里等着。”说完出了堂屋门。

立夏坐到宇森旁边,两眼瞪着他,“你竟然敢帮他?”

“他很辛苦。”宇森十分狗腿,给立夏捶腿。

“哼!你忘了他怎么找我哥告黑状的了吗?”立夏气呼呼地说。

“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宇森给立夏揉肩。

“凭什么?”

“凭你善良,不记仇怨。”宇森揉捏立夏的脸。

“我是唐伯虎吗,良善到可耻?”立夏拍落宇森的手,“此仇不报非君子,我早晚要报复回来。”

“怎么报复?”宇森笑着问。

“额……没想好,你是在替敌人刺探军情吗?”立夏警惕地盯着宇森问。

“我是你的。”宇森捏立夏脸。

“这还差不多,奖励一个。”立夏在宇森脸上亲了一下。

“咳咳!小东家注意影响哦,这还有一未成年呢。”沐姝指着肚子打趣立夏,“饺子好了,去端碗。”

“得嘞!”立夏没羞没臊,一蹦一跳出门去厨房端饺子。

“小森好福气。”沐姝坐下对宇森说。

宇森跟在立夏后面,刚走到门口听到沐姝说话便停下回身,身子一半在门外阳光下,一半隐在房间暗处,笑着回复:“嗯,我也觉得。”转身抬腿,整个人站在明亮处。

姑姑包的饺子皮薄馅大,茴香苗特有的甘草香中和了猪肉的油腻,只余香与肥,饺子皮是由水与鸡蛋按照比例揉和而成,不绵微弹,蘸着醋汁蒜泥吃,一口下去人间绝味。姑姑还做了豆腐炖鱼,“千滚豆腐慢滚鱼”,鱼汤奶白不掩鲜甜,鱼肉鲜嫩,老豆腐吸饱汤汁,香而不松。姑父做得凉菜清新利口,黄瓜拌虾片鲜艳美观,炝白菜酸辣爽脆,芹菜拌干丝色鲜味香。

1尤金·尤涅斯库,戏剧家,被公认为荒诞派戏剧的鼻祖之一。

2乙烯是一种植物激素,能调节植物的成熟和衰老,在深色果蔬中,被催熟的果蔬营养价值的确会有所降低。

以上对话发生在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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